当时那个在窗外叫她名字的声音,不知为什么有一种熟悉感呢。
半夏咬着勺子想,总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具体是在哪里听过,她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因为不知道蜥蜴吃什么。早上出门上学前,她找出几个盛调料的小碟子,将屋子里能吃的食物各装上一点,一溜摆在墙边。
碟子里依次装有清水,蔬菜,一小片面包和半个苹果。
“我要去上学了,家里只有这些东西。你喜欢吃吗?”她蹲在那小小的身躯边上问道。
当时,那浑身墨黑的家伙有气没力地张开眼,斑纹诡秘的眼眸转过来看了一眼,抿着嘴回避了那些小碟子。
事实上,除了最初的时候叫过半夏两声名字,半夏再没听它说过别的话。
明明特意爬到这么高的地方向自己求助,却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呢?
坐在半夏对面的潘雪梅还在试着拿汤勺碗敲盆子。
半夏突然握住了她的手,“雪梅,你知道蜥蜴都吃什么吗?”
“蜥……蜥蜴?”潘雪梅莫名抖了一下,这位同学比较害怕这种爬行动物,“大概是虫子或者水果一类的东西吧?”
“虫子么?”半夏大吃一惊。
“我哥就喜欢养蜥蜴。”潘雪梅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我看到他好像用一些蟋蟀,小强之类的虫子喂它,太……太恐怖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原来是想要吃虫子吗?
半夏低下头,开始扒拉自己碗里的菜叶。
“你,你翻食堂的菜叶有什么用。”潘雪梅的脸色变青了,“你该不会想养蜥蜴吧?为什么突然想养那么可怕的东西,你现在可是连自己都养不好的时候啊。”
第3章 它是不是死了?
午休时间,校园的广播正播放着钢琴曲,播放的是榕音某位学生去年拿下拉赫玛尼诺夫国际钢琴大赛金奖的现场录音。
拉赛这样世界级的音乐比赛,并非是普通人努努力就能够够得着的成就。即便放眼全国,取得过拉赛优秀名次的钢琴家也屈指可数。获奖者得到的不仅仅是名誉,更能获得无数知名音乐会的签约合同,可以算是一曲成名天下知。
此事曾在国内古典音乐领域轰动一时,也给榕音荣誉墙添上了光鲜亮丽的厚厚一笔。榕音学子无不与有荣焉,对此津津乐道。即便到了如今,电台里的播音员解说这件事的时候依旧充满兴奋和崇拜之情。
广播里钢琴细密的音色和连绵的泛音形成了节奏强劲的鸣响,生动地模拟了乡野林间欢快的钟声。这是一首炫技作品,演奏者高超的技巧,令人折服。
“凌学长那种对音色的绝对掌控力太令人震撼了。天呐,哪怕是李斯特这样炫技的作品,他都能做到音色上的完美无缺,简直像神一样。”走在校道上的潘雪梅受琴声影响,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夏啊,你见过凌学长吗?我可是他的脑残粉。可惜他今年已经不怎么来学校了,一直没机会见到他。”
走在她身边的半夏背着琴盒和书包,手上拿着一截枯枝,正边走边埋头拨弄路边的灌木。
听到这话,随口唔了一句,“去年在学校的新年音乐年会上有见过一面,这位学长好像比较不怎么爱搭理人,就没说上话。”
半夏对校园中的各路人物不太感兴趣,能记得这位学长的名字,还是因为他在学校内实在过于出名。
“啊,你居然见过他!他怎么样?我男神的琴声现场听起来是不是特别震撼?”潘雪梅兴奋起来,羊绒小短裙的裙摆在原地打了个转。
“技巧确实无与伦比,”半夏放弃了手中的树枝,“可是我总觉得……好像少点什么。”
大冬天的,想要找一只活的虫子,好像也不太容易啊。
“能少什么!”潘雪梅差点跳起来,“他可是拉赛的冠军。拉赛!你知不知什么是拉赛!”
“没有,没有,这是我自己胡扯的。”半夏眼看自己的好友生气了,连连摆手,听着广播中的琴声思想了想,“他的技巧几乎像教科书一样完美。可是说真的,我听他的琴声,总觉得没有那种,就是那种像烟火一样五颜六色的东西。”
潘雪梅不满地白了她一眼:“你那都是什么瞎比喻。什么叫烟火一样的东西?”
但她的潜意识中,又对自己好朋友的耳朵是十分信服,于是最终还是推了推半夏,“那你说说看,你在谁的琴声里听到过那种东西?我也好去膜拜一下。”
“那些钢琴大师就不提了。现实中呢,在我小的时候,确实有听过一次。”半夏一只手指点着下巴,“隔壁院子的慕爷爷家里,就有过一个弹钢琴的孩子。怎么说呢,他的琴声,就有五彩斑斓的颜色。到今天我都忘不了那个声音。”
“小……小时候?那时候你是几岁?”
“不记得了,大概我六七岁的时候吧。”
“六七岁?什么啊,你居然拿一个小屁孩和我男神比较。”
“对对对,你男神最牛。”半夏不想再刺激她,顺着毛撸,“可是那孩子真的弹得很好。小时候,每一个暑假他都会从城里过来,在慕爷爷家里弹琴,那时候我们那还经常一起玩呢。”
那好像是一个总穿得干干净净,比小姑娘还要漂亮的男孩子。
他是叫什么名字的呢?
半夏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她已经记不起那位童年玩伴的名字和面貌。如今深深留在自己记忆中的,只有当年那虽然稚嫩,但却浓墨重彩,令人迷醉的钢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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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城音乐学院简称榕音,地处榕城郊区的大学城。自从大学城在这里落地之后,周边许多当地的居民都翻新了自己的住宅,以收租为生。
这种类型的自建房往往盖得密集又拥挤,每一层楼都尽可能多地隔出更多的小套间,专门用来出租给学生和周边文创园的员工。英姐便是这其中的一员。
午后,打了一晚上麻将刚刚起床的英姐穿着睡衣,正在水池前刷牙,看见住三楼最里间的那个小姑娘难得地大中午回来,连忙呸了口里泡泡喊住了她,“小夏,该交房租了啊。”
半夏租的房子位于三楼楼道拐角,面积很小,一个月房只要租三百,算是附近最便宜的那一拨。当然屋内的条件十分简陋,离学校相对也有些远。往日里午休时间,她一般待在学校的琴房或者图书馆,很少特意回来一趟。
“知道啦,英姐,很快就给你转啊。”半夏背着琴盒和书包,口里答应着,飞快上了楼道。
携带着一股新鲜的冷风推开门,小小的出租屋内和往常一样静悄悄的。
一溜摆在墙边的几个碟子整整齐齐,里面的食物也没有任何被碰过的痕迹。
毛巾里的蜥蜴保持着半夏离开时的姿势,蜷成一团,毫无反应。
“嗨,我回来了。”
“你什么都没吃,是吃不习惯这些东西吗?”
团在毛巾里墨黑的身躯一动不动,死气沉沉。
“那个……你睡着了吗?”
“喂,嗨,听得到我说话吗?”
半夏的心里涌起一股不太妙的预感。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戳了那只蜥蜴一下。那个昨夜带着一身雨水闯入屋内,踩上自己手心的家伙,软绵绵地随着手指的力道倒向一边。
昨夜大风大雨,没看清楚。如今正午时分,光线明亮,半夏这才发现,蜥蜴的身上不仅满是泥污,更有不少细小的伤口。尤其在后背肩胛骨的位置,撕裂了一道明显的口子。
它是不是死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抑制不住地在半夏心中涌现出来。
这一瞬间,昨夜似梦非梦之间,那个苍白消瘦,后背带着伤口的身躯和眼前的蜥蜴重叠了。
难不成一只会说人话的神奇蜥蜴,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家里?
不对,它或许不止会说话,没准还能在半夜变成一位成年的人类。
说不准一个成年的,男性的尸体,会突然不着片褛地出现在自己狭窄的出租屋内!
这个惊悚的念头闪过之后,半夏的一颗心顿时被剖成了两半,一半为这条生命可怜的结局难过,一半为自己有可能遭遇恐怖事件纠结。
第4章 美貌又粘人
榕城的出租车上,十几年车龄的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刚刚上车的乘客。
这位从大学城附近接到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把一条冻僵了的四脚蛇捂在手心暖和,一脸紧张的模样,嘴里嘀嘀咕咕,正要赶去什么宠物医院。
唉,这世界变化真是太快,的士司机在心里埋汰起来,养猫养狗已经不算稀罕了,从前地头上乱窜的四脚蛇也有人当宝贝给养上了,这病了还得送医院。
坐在车上的半夏顾不着考虑司机的想法,她一手捧着那只不知是死是活的蜥蜴,一手飞快地刷手机里临时找到的蜥蜴论坛。
她刚刚在上面发了一条帖子:【求各位大佬帮忙看看。这是怎么了?/图片//图片/】
论坛上很快有了回复,【楼主这只是守宫(蜥蜴的一种),颜色这么深,应该是黑夜吧?今年的黑夜可不便宜,怎么养得脏兮兮的,还搞了一身伤。】
【守宫属于蜥蜴亚目,冷血动物,适宜的生活环境是28~32℃。楼主只怕是新手,这图片里连个加热垫都没有?这样的天气就用毛巾能养得活守宫吗?】
【都散了散了,她不仅没加热垫,连个人渣盒都没买。还有啥好来问的?就是活活给冻死了呗。新人就是不负责任。可惜品相这么好的黑夜,还是纯黑的。】
车中的半夏被这铺天盖地的批评骂傻眼,冻……冻死的?
自己也是大意了,昨天那么冷的天气,它都能从窗外爬进来。就以为肯定能适应室内的温度,根本没想到蜥蜴是变温动物,在这种天气是会冻死的啊。
【╥﹏╥……请教各位大佬,那现在怎么办?/着急/着急//在线等。】
【办法只有一个。】
【大佬教我!】
【埋花盆。╮(╯_╰)╭】
【埋花盆+1】
【埋花盆+10086】
【(╯°Д°)╯︵┻━┻埋花盆!!!它还没死!它在我手里,我感觉它的身体还是热的!!!!!!!!】
【妹子别听他们的,如果你真心想捞一把,就带去宠物医院看看。】
【楼主要想好,爬宠医院可不是随便进的。去一次没准够买你手上这样的好几只。】
【而且十有八九捞不活。】
【捞不活+1】
【捞不活+2】
【捞不活+身份证】
【用这钱再买一只好好养吧。这只可以掐死了当花肥,别折腾了。】
半夏:【我去医院试试,,我已经在的士上了。】
【妹子坐标哪里?必须去专门的爬宠医院。你报坐标,让当地爬友给推荐一家靠谱点的吧。】
网络上七嘴八舌,说得半夏心里火急火燎。就在她恨不能一下飞到医院的时候,手心里却传来一点痒痒的感觉。
半夏低头一看,那只被下定论可以埋花盆的蜥蜴居然微微张开了眼睛,耷拉着眼皮勉强看了自己一眼。
半夏大喜过望,一把捧起了它,话都说不顺畅了,“太好了,你醒啦,他们说你是冻僵了才晕过去的。”
“抱歉,我不知道你需要加热垫。”
“现在温度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你想不想吃点什么,要不要喝点热水?”
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在车内流动,半夏手中那只墨黑的蜥蜴却像是吸收了一切光明的永夜,黑得越发浓郁。它有力没气地趴在半夏手心,只在半夏问它是否需要喝水的时候,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尖尖的下颌。
半夏从随身的书包里拿出保温水壶,取下盖子,给它倒了浅浅半盖的水。
“水是我早上出门的时候装的,已经不怎么热了。凑合喝一点吧?”
黑色的蜥蜴抬起它的脖颈,纹理斑斓的眼睛盯着眼前的杯盖。
在它的视线里,不论是眼前半盏微微摇晃的清水,还是拿捏着杯盖的人类手指,都十分巨大。杯盖很旧了,到处都是磨损的痕迹,显然是女孩自己日常使用的器具。端着杯盖的指端肤色皎白,指甲平整,有着常年练琴留下的老茧。
记忆中一些零碎的画面在脑海中晃过。
紧紧拉着窗帘的昏暗屋子。角落里多日没人更换的脏水,产生了气味的食物残羹。
偶尔一双手从门缝里小心翼翼伸进来,在放下食物之后如避蛇蝎一般飞快缩了回去。
还有屋外那些时不时传进来的窃窃私语。
“快拿走,拿进来做,这可是‘它’用过的碗。快整个丢了。”
“我不想去送吃的,我也害怕啊。”
“上帝啊,为什么我要遭遇这样的事,家里出了这种怪物,如果被人知道了,让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我们要忍受这样的事?”
墨黑的守宫盯着水面沉默了许久,直到半夏忍不住要开始询问的时候,它才慢慢凑过脑袋,吐出颜色浅淡的舌头,就着她的手舔起水。
或许是被水波倒映,那低垂下去的暗淡眼眸里,到底带上了一点细碎的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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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宠宠物医院是榕城爬圈内公认的比较专业的一家宠物医院。院内装潢气派,环境整洁,设备齐全,相对治疗费用也绝不便宜,因而来这里的顾客,带来的爬宠多半是一些身价不菲的名品。
一个个的提着那些精致小巧的专业爬盒,互相说着半夏根本听不懂各种的词汇。
“看我这只新入手的恶魔白酒怎么样?”
“哇,可以的。大眼睛,高鼻梁,皮肤还这么白,太美貌了。比我家那只幽灵雪花白骑士漂亮。”
“我家的超级铂金绝食好几天了,不放心,带来找医生看看。我最近看中了一只橘无,无奈卖家开价太狠了,正犹豫着要不要买。”
“橘无价格下来了,目前正火的是幽无。黑夜价格居高不下。不过我喜欢上了橘白奶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