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顾不上去找她。
却在那个弄堂,看到坐在正中央的余忻,他还是清风霁月,整个人带着一种病态美,他的周围是一群他底下的人。
还有谭良翰那些人。
他们都被余忻笼络了过去。
余忻说:“楚怜死了,死亡是一切的解脱,她从此解脱了。”
那轻描淡写的模样,真的像是什么救世主淡泊世间的样子。
陈墨才知道,余忻不是什么好人,他是走私犯,他本来该死在那个冬天,是陈墨把他给救回来,救了一头白眼狼。
余忻,从一开始就看中了楚怜。
去告诉她陈墨在地下拳场、后来的安慰、找人去打陈墨、再到之后的一切,全部都是他安排推动的,直到现在时机成熟,以前组织里的人来找到余忻。
他知道,他该走了。
只是在走之前,他想带走楚怜。
他还想看看以陈墨的性子,他会怎么样。
他最爱做的事,就是考验人性,体验其中的乐趣。
余忻的衣领被陈墨狠狠提了起来,陈墨看着眼前这个他一直当做兄弟的人,他一直以为是个好人的人。
“我最后再问一遍,楚怜呢。”
余忻淡然地仰头看着他:“你不信我吗,我说了,她死了。”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余忻无动于衷,微微弯了弯唇:“你知道我本来是干什么的吗,我本来是被通缉的罪犯,做的都是些不干净的勾当,地下很多人口拐卖都是我经手的。陈墨,你知道吧。”
他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
他如果知道这一切,那个寒冬就不会管他,会让他死在那场大雪里!
陈墨动手打了余忻,事态一发,周围几个人立马来拉住他。
余忻被打得倒退两步,嘴角流出血,他抬手摸了摸,却像毫无感觉一样。
他笑了,抬手指着外面的一截路,说:“看到没,那条路,楚怜就是死在那条马路上。”
“是我找的人,我把她给弄死了。”
他的声音,混杂着旁边人的大笑声,刺激了陈墨,他拿着铁棍冲了过去,俨然一条失控的疯狗。
那一天,场面很惨烈。
陈墨被人砍了一刀,倒了下去。
后来,弄堂不知道怎么起了火,一群人都被封在了里面,事情闹得很大,惊动了整个镇。
事情的结果是聚众围殴,所有人都被带到了警局审讯,其中包括当时已经半死不活的陈墨,确定了楚怜死讯的他像丢了一条命一样,在医院里治好伤后,他大病了一场。
出来后,他重新回到了他和余忻对峙的那个地方。
建筑墙壁都是烧焦的灰炭。
到处都找过了,没有楚怜的踪影,至于余忻,他消失了,找不到人影。
警方说在后山找到了他的尸体,他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而陈墨,他不想相信楚怜死了,可是现实告诉他这就是事实,陈墨彻底疯了,回头又病了一趟,被人拖回去半死不活地在家躺了半个月。
从此,宜水镇再也没有一个猖狂肆意叫陈墨的人,也没有那个像小太阳一样的楚怜。
那是一切事情的开端。
对于当时的陈墨来说,也是一切事情的终局。
可是他死也不会想到,其实那天楚怜就在前台桌子的幕布下,她手脚被人捆了起来,只能无声流泪地透过缝隙看着陈墨为了她拼死拼活。
就像余忻告诉陈墨的一样,余忻告诉她,陈墨死在了那天的大雨里,就死在她的眼前。
但其实她没有死,陈墨也没有死。
只是余忻让他们互相以为对方死了。
那一天,陈墨倒地不起,楚怜差点哭瞎了眼。
人在面临极端的打击下,是会发生一些改变的,就比如楚怜。
在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时刻,陈墨完美地成为了她生命里最后一个重压,过去有多美好,那一刻就有多痛苦。
逃避痛苦的她,在药物的影响下潜意识选择忘记了过去的一切。
忘了阿爸,忘了小松,也忘了陈墨。
余忻在催眠她的时候告诉过她的潜意识,如果要想记起来那些,除非,她能重新刻骨铭心地爱上陈墨。
可是,醒来后的楚怜是一个全新的她,这个条件怎么可能满足?她可能再也不会遇到陈墨,可能陈墨会死,有可能她会爱上别人,所以。
这注定是一个死局,无药可解。
楚怜死后,陈墨回到了他们曾经的住处,失魂落魄地一遍遍感受他们生活过的地方,抚摸墙面,就连楚怜曾经最喜欢的玩偶他也能拿着半天。
他彻底堕入了无边黑暗。
后来小镇拆迁,陈墨把楚怜仅剩的东西带走了。
他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租了一间和当初他出租屋构造相似的屋子,重新搭建他们当初的住处,把所有楚怜的东西都放在了这里,以这样的方式来怀念他的阿怜。
他的抽屉里放着的是他和阿怜的照片,他在无数次弥留的时候在墙边一下又一下刻的是阿怜的名字,楚怜这个名字,如伤痕一样深深刻在了他的骨髓里。
他的血液里。
陈墨以为他这一辈子就会这样过去,直至有一天,一个身穿西装戴着眼镜,整个人犹如上流社会走出的斯文败类找到了他。
那个时候陈墨穿着一身肮脏工服在修车行里修理机器,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他很久都没有好好收拾过自己了,看着较为普通。
“你就是陈墨?”
裴厌高高在上地打量他,视线里不只是第一次见到一个陌生人的审量,更多的还有一种很莫名的情绪。
仿佛是在衡量,像看什么眼中钉肉中刺。
他丢过来一张余忻的照片。
“这个人,你认识吧?”
看到照片时,陈墨才抬起头,正眼看对方。
裴厌说:“我知道你心里有仇恨,你应该还记着楚怜吧。”
陈墨的眼神变了些。
裴厌又轻笑:“告诉你吧,余忻还活着,他没死,而且他的地下生意做得很好,我知道你很颓废,但是为了楚怜,你总得去报仇吧。”
他给了陈墨具体的位置,现在的余忻也在首都,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一个地方。
陈墨无言,回去好好地待了几天,谁也不知道那几天他想了些什么,之后提着刀就找了过去。
那天,是他人生里污点最深的一天,他拿刀砍伤了人,却也被对方钳制了住,断了他一根手指,事件现场很吓人,他的手指血骨相连,就差那么一点就没了。
还是送到医院及时,才算保了住。
他揭发了很大的一条地下黑暗链,亲手把领头人余忻送进了监狱,而因为他清楚底下其他人的资料,给警方提供了很多有力证据,这次事情对于社会的正面影响很深。
人口拐卖这条链的打破,让无数破碎家庭团圆。
只是陈墨因为故意伤人被判了两年刑,坐了牢。
那两年,陈墨想通了很多事,这次事情让他整个人的思想得到了提升,他开始逐渐明白许多楚怜曾经说过的话。
他因为表现良好提前刑满出狱,出狱后,他回了陈家,见到了许久没有探望过的父亲。
父子时隔多年相见,再没有曾经的剑拔弩张,而是一种很平静的默默温情。
他父亲流了泪,不停地点着头说回来就好。
而陈墨把身在孤儿院的卫松接了过来,自己带着,那几年他们的关系很好,俨然真正的亲兄弟。
陈墨一直以为,他的余生,他后面的几十年,也许都要这样平静又死无波澜地过下去。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那个和裴厌一起上车的女人。
她在人群里,美艳大方,是记忆里同样的眉眼,端的却是另一种风情。
他才知道,她也叫楚怜,她的一切信息都和楚怜一模一样,她说话的声音也一样。
一切的一切。
让陈墨的内心仿佛被暴风席卷。
他就在暗处盯着她,连拿烟的手都在抖,他的眼里逐渐从震惊再到整个人空虚一样的混乱。
看到裴厌时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他才明白裴厌为什么要让他去搞余忻,又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这是他的挑衅。
那么,楚怜呢?
她忘了过去,成了一个全新的她,在这段岁月里周旋于男人之中,甚至,可能还对另一个人动过心。
那个幕后推盘手太会算计每个人内心最大的弱点,完美地以最轻的伤害痛击。
亲眼看着最爱的人近在咫尺,却不能告诉她一切。
她说过爱他,却又爱上了别人。
这难道不是对陈墨最大的凌迟?
他明明那么相信她。
他明明那么爱她。
可是为什么一梦醒来,她就成了别人的?
第70章 她回了 倾尽我所有热情爱你
楚怜醒了过来。
过去十一年的记忆,走马观花地在她脑袋里划过去,像电影回放,每过去一个片段,就在她的心上重创。
以至于她睁开眼空洞地盯着天花板的时候,泪流满面。
那段记忆,那份过去,还有那些珍重的感情,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到了很多人,很多特别特别重要的人。
她全部都记了起来。
她是楚怜,却不是那个楚怜。
她记起了她过去的那些年过得多艰难,记起她不是一个人,记起她曾经也有过家人,有过温暖,她还记起,她曾经爱上过一个人。
一想到那个人。
她的心口像心脏被剖出一样的疼。
她知道,她伤害了那个人。
“阿怜。”有人语气平和地叫她。
她才发现她的旁边坐着一个人。
盛龄坐在那儿看着她,温文尔雅,举手投足斯文有礼,也不知道多久。
可楚怜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叫出了他的名字:“余忻。”
他笑了,说:“你认出我了。”
他有些感慨的说:“几年了,已经好久没有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大家都叫我盛龄,或者盛总,有些时候我沉浸在里面都差点忘了,这根本就不是我的身份。”
盛家大少爷死了,他去顶了身份。
他的脸在那场大火里烧着了,警方查人,他带着楚怜走的时候自顾不暇,再去找医院看的时候已经没有挽救机会。
把楚怜交给裴厌后,他顶着那张残缺的脸生活了几年,直到事发时,陈墨找上了门。
他没有进监狱,而是瞒天过海地逃了,他去做容貌修复换了张脸,替了盛家大少爷的位置。
他抹去了过去的背景,成了著名的慈善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只是说起来可能还有些可笑,一个罪犯,最后却成了大善人,被人称赞。
每次受人夸奖的时候,余忻顶着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时,想的会是什么?
他骨子里,留的是坏的血液,坏事做到底的人根源是不会改变的,当他以新的身份重新认识陈墨,重新看着他们之间的恩怨,想的又是什么?
他是最后的操盘手,是推动一切事情往前走的人。
裴厌受了他的蒙骗,因为私心,因为对楚怜的占有欲,步步走向深渊。
陈墨和楚怜因为他分开了十年,那十年,发生的所有事、所有遗憾都不是时间能挽救的。
如果没有他呢?如果没有他,或许所有的事情会正常下走,陈墨和楚怜会很好地在宜水镇生活,镇子搬迁时,也许陈墨会带她回到自己的城市,领着楚怜慢慢熟悉,慢慢学习。
可是,不会有如果。
楚怜几乎是下意识地扑了过去,紧紧抓住对方的衣服,掐着他的脖子。
他无力招架,这么些年,他的身体早就不行了。
可是看着眼前连生气起来都那么漂亮的女人,他轻轻笑了:“好久不见啊,楚怜。”
楚怜咬牙说:“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
他置若罔闻,慢慢说:“你知道吗,我曾经其实很多次幻想,如果,我能和记起过去的你对话该有多好,过去的你心地很善良,一些想法很新奇,可是你总是被人欺负。我总在想如果有一天你不会被人欺负呢,所有欺负弱小的人都被你踩在脚下呢,这个世界的节奏太快了,很多人心都带着恶意的,我真的很讨厌他们。”
“我其实,很希望你可以变好的。现在也算是实现了。”
起码,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负的楚怜了。
她眼眶渐渐变红,问:“陈墨呢?”
“陈墨啊。”
余忻的思绪有些恍然:“果然,你醒来要见的第一个人还是他。”
现在的楚怜记起了一切,肯定是要去找陈墨的。
毕竟他们错过了这么久,她也一直在伤害他,记起来这些事的楚怜肯定很着急。
楚怜的手紧了些:“告诉我,他在哪。”
像是联想到她的心情,他说:“对不起,楚怜,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那样做的,只是我病得太深了,就像当初的你和陈墨,其实我也是个病人,我控制不住我想做的事,所以,我对你们下手了。”
“其实我真的舍不得伤害你的,如果可以,我也希望那一年的向日葵可以好好的盛开,然后,我们三个人一起在你家的后院里乘凉,这十年以来,我经常会幻想这样的画面。”
“只是,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
“对不起啊,可是我也要死了,所以,你会原谅我的吧?”
说着说着,他慢慢流下了泪。
“真的对不起,楚怜。”
她爱他。
所以,不管穿越多少次人海,不管遇见过多少人,千万个人里,她最后会爱上的,一定是他。
楚怜一把推开了对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起身径直往外走,像失了魂一样。
离开的一路遇到无数人,无数的陌生人,那些面孔楚怜一个也不认识,她才发现,偌大一座城市,她却找不到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