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敬宗觉得自己先前想要安慰对方的心真是白瞎了,不过是想着要京城的一些新鲜玩意,竟转头就将对清泽的想念抛到脑后了,他不齿地扯了扯嘴角,还是忍下了想要说教的心思。
“这信还是等回来再写,此刻时候不早,还是先去公厨吧。”顾成礼将桌上的书与笔墨理清收拾好,便打算出门去用膳。
“哎,你俩等等我啊!”赵明昌掏出了毛笔与信纸,都准备磨墨了,不想顾成礼竟这个时候提出要去用膳,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果真是到了用膳的时候。
许敬宗一向安排得妥贴,早就将自己收拾齐整,此刻天气早就冷了起来,他手里却还抓了一把纸扇,站在顾成礼身旁时不时摇动两下,让顾成礼顿时觉得凉飕飕的,脚下往一旁挪动了些。
许敬宗动作一顿,但还是没舍得丢下手里的扇子,却不再摇动,而是攥在手里,赵明昌换好布靴,就拉着顾成礼上前,丝毫没察觉两人间的摩擦。
“你走慢些,又不必着急。”顾成礼可以放缓脚步,等着后面许敬宗跟上来了,才继续往前走去。
赵明昌哼哼几声,“分明是你提出要去用膳的,此刻倒是嫌我催促了。”他叹口气,“唉,要是清泽此刻还与我们一道,咱们肯定是要将吃食取回到学舍里,而不是去与那些人挤一块儿。”
“你如今要是想要回学舍用膳,也不是不可以。”许敬宗慢吞吞跟上来,接了他一句茬。
若说他们如今与裴清泽离开时有什么不一样,那用膳肯定能算得上是一处,原本因裴清泽有洁癖,不爱去那油烟重人又多的地方用膳,顾成礼等人也都是随着他一道儿将那些吃食打包放到食盒带回学舍。
可这样一来,等吃完膳食以后,还要将食盒送回去,也就要平白多跑一个来回的路,若是三餐皆是如此,便是每日多跑三趟。
他们本来就没有洁癖,自然就不用为此特地费这番折腾,干脆每次到饭点时,直接收拾一番就去公厨。
故而赵明昌才不听许敬宗那句话,而是嘀咕着,“等清泽回来,咱们是不是还要继续像先前那般?”
他原先一直去公厨取膳食,跑习惯了倒好,可如今不过是裴清泽离开了一段时间,他便不想再去来回取膳食了,一想到等裴清泽回来,他还要继续回到以前那样子,顿时叫苦连天,觉得让裴清泽晚点回来果然是一个不错的好主意。
赵明昌自顾自地琢磨着自己的那些小心思,丝毫没留意到顾成礼与许敬宗二人的脚步缓慢下来,他没反应过来,直接撞到顾成礼后背上。
顾成礼被撞得眉头一皱,闷哼一声,却没说什么,目光望向前方。
“顾弟,我不是有意的!”赵明昌连忙喊起来,“你作甚要突然停下,我还当是……王墨章!”
看着眼前大摇大摆走过来的王墨章,赵明昌一脸奇了怪的样子,这厮不是好久都没敢往他们眼前凑了吗,怎么今日吃错药了?
王墨章身后还跟了几个学子,都是往常与他处得好的县学生,如今见王墨章独自往对面走来的顾成礼等人那里去,他们犹豫一下,也跟了上去。
王墨章是真的好久没出现在顾成礼面前了,自从顾成礼稳居县学月考头名,将他遥遥甩在身后,他便不愿来顾成礼面前,觉得难堪丢人,可如今得了姚知县的点拨后,王墨章看向顾成礼眼里充满悲悯。
读书好又如何,难不成他还能考中状元?若不然就顾家那家世,注定以后还是要被他压在身下。
“你这是什么眼神?!”赵明昌怒道,就算他不知王墨章是何意,但也能看出那眼神中的嘲讽,赵明昌直接大声质问道,“怎么,难不成你这个手下败将如今是要来与顾弟挑战的?”
“你!”王墨章怒道,“凭你也配唤我为手下败将?”
王墨章曾是这县学的头名,便是赵明昌入学后的第一次月考,也是遥遥居于他之下,如今被这样的新生唤作是手下败将,一向心高气傲的王墨章如何受得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赵明昌笑嘻嘻,“如今你可不仅是顾弟的手下败将,也还是我们的手下败将呢!”
整个县学,也就王墨章几人未曾学过顾成礼教的那算学,而县学中的学子们,本身就个个勤勉,平时读书都不曾落下风,与王墨章并未相差甚多,有了算学加持,更是居于他之上。
近来几次月考中,王墨章都是处于中下游,若非他以前积攒下来的声望,估计早就有人上门来挑衅了。
王墨章冷冷地看着笑容灿然的赵明昌,眼里酝着风暴,赵明昌被他这眼神一摄,冷不丁往后退了一步。
顾成礼上前挡在赵明昌前面,神色平淡地看着对方,“不知王师兄有指教?”
顾成礼等人是要去公厨的,若是以往王墨章在路上遇见他们,都会径直绕开,没想到今日却主动过来堵路。
“呵,倒也不是旁的事,不过上前来讨教一下罢了。”王墨章露出些许得意,“一向听闻顾师弟文采斐然,如今那《国风》上怎不见师弟文章词作?”
原来王墨章上前,就是特地来炫耀一下自己的诗投稿《国风》而已?
顾成礼眼里波澜不惊,并未露出太多反应,倒是他身后的赵明昌与许敬宗二人神色古怪。
王墨章见眼前的少年竟一点反应都没有,皱了皱眉,“你该不会连《国风》都不知晓吧?也是,听闻顾师弟家贫,这《国风》深受文人才子喜爱,价钱不低,想必顾师弟是买不起了……”
“师兄说错了。”顾成礼开口,“这《国风》价钱分三档,便是家贫,想要置书也不难。”
王墨章露出不耐烦神色,哪个愿意与他掰扯这《国风》价钱,他要说的是他投稿被录用了,而顾成礼没有,像这种有着当世大儒文章的杂志那可都是有一定水准的,他觉得自己这回赢了顾成礼一次。
王墨章一脸自傲,“你先前不过是凭借雕虫小技而已,等我学会那算学,你也不过跳梁小丑!”
赵明昌翻了一个白眼,“你不过是被《国风》录用了一首诗而已,就在顾弟面前猖狂起来,可是这《国风》还是……唔!”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许敬宗捂了嘴,也不管王墨章是何反应,径直拖着赵明昌到顾成礼跟前,“我们先去公厨了。”
顾成礼点头,见许敬宗费力拖着一路挣扎的赵明昌上前而去,目光转向王墨章,“若是王师兄觉得胜我一筹,尽管在月考时展现出来,何必来我面前知会一声,不过多此一举。”
“你!”
“告辞。”
王墨章见他真的丢下两个字就径直走开,追着许敬宗二人而去,气得胸膛微微起伏,他身旁几个县学生互相往往,露出惴惴不安之色。
赵明昌被许敬宗拖着走了一段距离,等王墨章等人被甩在身后了,才被他松开。
赵明昌一脸气愤地看着许敬宗,“每回这样,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拖走……”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袖,忍不住提高声音,“下次你再这样对我,我肯定是会还手的!”
许敬宗嗤笑一声,“你也该清减清减了,每次拖着你我都嫌费力。”他没好气道,“若非你胡乱开口,我作甚自讨苦吃拖你走了这么长路,还累得慌……”
“我哪里乱开口!我心里都有数的,不该说的我绝不说!”
许敬宗才不想与他理论这些,自顾往公厨走去,看他这样子,更是气得赵明昌跳脚,“我是讲真的,先前我也没打算说出《国风》是顾弟弄出之事……”
“你小些声。”
“……哦,我原先也没打算说的。”赵明昌压着声,“我还觉得一切都赖你呢,原先我便讲不要录用那家伙的诗作,偏生你非要录,如今可好,那厮竟还跑到咱们跟前显摆起来了,简直可恶!”
许敬宗抿了抿唇,“他那诗确实作得比我好。”若非如此,他又怎会甘愿将《国风》上录诗的位置让给王墨章。
原先顾成礼三人赞他有所进益时,他心里着实欢喜,也以为自己此次可以被选上《国风》,可等见了王墨章作得诗,却不得不认同对方在此的天赋。
赵明昌才不听这些,“反正我是听不出来你差在哪儿了,在我看来,你写的这首分明就比他好,偏生要与顾弟说,王墨章的诗更好。”他想想就气,许敬宗这家伙平时看着也不像是一个老实人,怎地这回就这样软弱起来呢。
许敬宗无奈,“便是我不说,顾成礼也会自己看出来的。”这《国风》是他精心打造出来,将来有着大用途的,顾成礼怎么可能会对上面的稿子不多留意一番,将王墨章的诗登录在上面,也是顾成礼的意思。
“等你下次能写出更好的诗,王墨章的诗就不能被选用其上。”顾成礼已经追上二人,听他们争辩起来,突然插入其中。
赵明昌一回头,“顾弟,你可算是跟过来了!”他凑过去吧啦吧啦说着王墨章的小话,最后还不忘抱怨许敬宗几句,但凡许敬宗能听他两句,何至于让那王墨章还有出头之日?
顾成礼眉眼未露出异色,而是说道,“若你能写得比他棒,也是可以压着王墨章让他无出头之日。”
他怎么可能写出那么好的诗嘛!
赵明昌气得跺跺脚,觉得顾弟与许敬宗一样,怎不知些许的变通,可恨他不善作诗,要不然非要去压那王墨章一头不可。
不行,不能让王墨章一人在县学里独美,要不然还不知他要如何盛气凌人呢,赵明昌决定,他也要发挥一下所长,尽量在这《国风》上留个名,压下那厮的风头。
……
裴清泽回忠义伯爵府两日了,对这府里各房的主子差不多摸清了,但还没混得脸熟。
说起来,他这也算是归家,如今他所住的院子是他爹以前在忠义伯爵府时所划分的角落,里面格局不大,不过是一进的小院子,但好在如今他爹娘只生了他一个,他家下人也不多,倒能住下。
“爹,这伯爵府里各房人数未免太多了些,除了大大小小的主子外,竟然还有这么些下人。”裴清泽皱着眉,“如此多的下人,却没点章法,堂堂伯爵府,内里乱成这个样子,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裴父叹了口气,“早在我离家时,伯爵府里头还是有些气派的,规矩也是比较严,那时候这些下人哪敢这样……他们可是怠慢你了?”
这伯爵府里是下人大多数都是家生子,自幼在这花团锦簇的府里待着,都养成了一副势利眼,他们不过是庶出的地方,被这些仆妇婆子看不上倒成了常有的事。
裴清泽摇头,“有大伯父出面,这些下人待我倒是相当恭敬。”但这正是他心里隐隐忧患的地方,他不过是一个庶房嫡子,这些仆妇又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为何大伯父要替他出面训斥呢,当真只是表达一番关怀吗?
“你大伯父是看重了你读书的资质……”裴父面上露出犹豫之色,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伯爷开口,想送你去国子监读书。”
裴清泽闻言一愣。
国子监是大周朝最好的官学,里面的学子几乎都是官宦之家出身,靠着祖上恩荫才能得到进入国子监的名额,而能进入国子监,则差不多意味着半只脚踏入仕途了。
而即便是王侯伯爵之家,能进入国子监的名额也不过一两个,忠义伯爵府却要将这么珍贵的读书名额让给裴清泽,怎么听都觉得此事相当诡异。
“父亲,我还要回同安县学呢,如何能留在这国子监?”裴清泽不过是心动了一瞬,立马就想起了同安县那边,当即就拒绝了此事。
裴父叹了一口气,“那同安县县学教谕一职我已辞去,不再回同安了。”
裴清泽心里一惊,难道父亲是已经做好了打算,要就在这京城之中吗?
“我晓得你不舍得那同安县的同窗们,但你须知,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即便你们一起在那县学读书,等进入了仕途之中,也会有分开一日,甚至可能会相距天南地北……”
裴父对着儿子循循善诱,既然已经不打算回去了,那就必须要让清泽心甘情愿留在京城,好生珍惜把握着这个机遇。
“若是你那些同窗当真与你有缘,你们自然还会有再见的一日,等他们入京赶考,你们说不定还能同日上考场……”
裴清泽握拳,心里清楚父亲所说不假,他要对顾成礼等人有信心,以他们的水准,想要来京城参加会试并非是难事,甚至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也不在话下。
可这恐怕非一日之功,他要在这京城等多久呢,难道就要真的等到数年之后吗?
“伯爷为何将国子监名额让与我?”裴清泽不信这等好事会便宜自家,忠义伯爵府各房都有嫡出的少爷,为何这么珍贵的名额,竟然会落到他身上。
“我说了,你大伯父看上了你读书的天资。”裴父叹气,他离京时,忠义伯爵府还是京城中响当当的招牌,等闲人家都不敢来招惹,可如今竟门庭冷若至此。
第67章 捉虫
“父亲应当先与孩儿商量一下的。”裴清泽面色微冷,“我一直以为,父亲是知晓我的,为何要同意伯爷说的此事?”
因他们这一房是庶出,一直在伯爵府不得重视,但裴清泽并不甚在意,若要博前程,他可以靠自己,家世固然重要,但他不想与伯爵府里的众人牵扯太多,宁愿不借助这伯爵府上的威望。
这忠义伯爵府祖上也曾相当荣耀,当初是跟着□□皇帝打江山,靠着军功封公封侯,当初得封了一批军侯,这些爵位都是降等承继,而裴家后继无人,本朝开国不过是百年,便已经传承到了伯爵府,如今裴父嫡长兄是府上的伯爷,若裴家不能更进一步,只怕还要继续往下承袭,到时候连裴家上下住的这御赐宅子都保不住。
因如今裴府住的宅子是御赐赦造,等裴家没了忠义伯爵爵位,自然是要从伯爵府里搬出来,到时候裴家这一大家子还不知道要往哪里搬呢。
所以裴清泽根本看不上如今的忠义伯爵府,虽然表面一副花团锦簇,但族中多是纨绔公子,如今更是呈现出后继无人现象,他如今要是受了这国子监的名额,到时岂不是反受其困,要背负起这一大家子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