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恍若不知,犹如无事一般上前扶起夏徽音,仔细查探她的伤势。
顾锦嘉执起夏徽音的手,细心地替她吹走掌上的沙砾,沉默地撕了一角内衬衣物将伤口简单包扎起来。
他探手小心拭去夏徽音眼睫上挂着的泪珠,哑声道,“徽音,对不起。”
夏徽音身体很不舒服,并不想理会顾锦嘉,也不想说话,扭头避开了他。
顾锦嘉神色暗淡,朝夏徽音伸手,想拉她起来,“你的伤要看大夫,我送你回去。”
夏徽音看着眼前的手,嘴唇张合几次,轻声道,“我脚崴了。”
走不动。
顾锦嘉一怔,视线落到她的双足,手掌缓慢收回,掩在袖下握紧了。
都是因为他…
顾锦嘉转身,蹲到夏徽音面前,“我背你回去。”
“你身上有伤。”夏徽音犯难地看着他。
“小伤,我已经习惯了。”
“上来吧,我背你回去看大夫,不然拖久了对你身子不好。”
她身子不好,现如今又受了伤,若不及时上药,只怕又要将养几个月。
夏徽音犹豫一阵,终于在身体阵阵叫衰的情况下攀上了顾锦嘉瘦削的背脊。
顾锦嘉背着她,两人沉默着慢慢走了一段路。
她很轻,也很软。
他甚至在那一刻有了一辈子都想背她走路的想法。
夏徽音看着浑身狼狈的自己和顾锦嘉,忍不住叹气道,“好像每次遇到你,我都会很倒霉。”
顾锦嘉脚步一顿,嗓子干涩,“他们都说我是……”
煞星两个字,顾锦嘉怎么都无法说出口,因为,他一直以为这是别人强行给他冠上的名号,他不会相信。
可身边所发生的事情,却好像偏要他承认,承认自己是个煞星,承认自己会给别人带来不幸。
“是我连累你了。”顾锦嘉垂眸瞥向夏徽音的手和脚,嗓子微涩。
他又连累她受伤了。
顾锦嘉说完,本以为她会附和,却没想到,她说的完全是另一番话。
“不是,这次我也有错。”
夏徽音望着顾锦嘉淤青的脸颊和浑身挂彩的伤口,“若不是我傻愣愣的站在那里,没有及时跑掉,你也不会和他们硬拼,还受了伤。”
“顾锦嘉,这次谢谢你。”夏徽音诚恳道。
顾锦嘉听着夏徽音的话,不知为何,心底竟奇异地漾起了几丝涟漪。
他一边唾弃自己不耻,又一边控制不住涟漪起伏。
夏徽音并不知顾锦嘉的心里活动,只是思及他是书中男配时,又补充了一句话。
她说,“但你之前也确实连累过我,因而这次,权当我们扯平,今后再不干涉彼此,如何?”
闻言,顾锦嘉心底刚升起的几丝涟漪又很快沉下去,彻底变成一潭死水。
他哑着声音回了一个字,“好。”
伴随着他话音落下的,还有被风吹落的一片片桃花,纷扬的桃花飘至他们身上停留片刻,最后又顺着风滑落到地上,任人辗踏。
而他背着她,踏桃花而归。
……
“主子,夏小姐要走了。”顾七的话成功打断了顾锦嘉的回忆。
顾锦嘉凝视着夏徽音的背影,抬手抚上贴在右胸口处的匣子。
下一瞬,突然从原地消失,出现在了夏徽音面前。
第18章 济宁寺
夏徽音吓了一跳,手上的花枝都不小心被她掰折了,掉落在地。
她震惊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顾锦嘉,“你怎么在这儿?”
“这里清净,我来转转。”顾锦嘉说得一本正经。
夏徽音根本不信,他完全不是会闲逛的人。
但她也没兴趣和他闲扯。
“那你慢慢转,我先走一步。”夏徽音抬步便要越过顾锦嘉。
可走至他身边时,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夏徽音挣了挣,没挣开,仰头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春夏和春喜两人见状,赶忙想要去帮夏徽音,只不过,还未迈出一步,就被顾七拦住了去路。
顾锦嘉不语,伸手从怀里掏出匣子,一手取出手镯,作势便要套上夏徽音的手腕。
夏徽音看到顾锦嘉手里的手镯时,瞬间猜到了他的意图。
她蹙眉严声道,“顾锦嘉,放手。”
“不放。”
话落,顾锦嘉握紧了夏徽音的手腕,不容反驳的将手镯套上了她纤细白皙的手腕。
顾锦嘉摸着她腕上刚刚带好的手镯,将镯子转了一圈,把蛇形图案转至手腕的正面后,这才满意地放开手。
他的生肖在镯子上,而镯子在夏徽音的腕上,也权当是自己缠上了她。
从此日夜相伴。
夏徽音的手腕一获自由,立刻伸手覆上冰凉的银镯子,意欲摘取。
可她摘了数次,怎么都摘不下来,这个镯子,宛如粘在了她腕上一般。
她腕处的肌肤甚至被擦红了,尤以手掌下部的位置为甚。
顾锦嘉望着她为了摘镯子而露出的左手腕,那腕上,依然带着一个翡翠手镯。
她就这么不想带自己送的手镯?
顾锦嘉钳住了她的双手,盯着她道,“你摘不下来的,别白费力气。”
他抚上她腕处被擦红的肌肤,低声轻喃,“除非,你能舍弃掉这只手腕。”
顾锦嘉说话的声音极低,因而这句话也只有夏徽音能听到。
夏徽音气恼不已,顾锦嘉这是吃错药了吧。
“我们从前就说好了不再干涉彼此,可你…你最近一反常态,到底想干什么?”
他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六年来仅有的几次交集,他都是谨慎又压抑,从来不会这般张扬,遑论强势地在她面前刷存在感。
“我反悔了。”顾锦嘉说。
夏徽音愣怔片刻,“然后呢?”
顾锦嘉弯下腰身,捡起地上被掰折的花枝,伸手摘下了枝上娇艳的桃花。
他两指轻拈,轻柔地将桃花插到夏徽音的发间。
“我想出现在你身边。”
夏徽音怔忡的看着他,对上他灼热的视线后,忍不住别开头。
她抬手想把发间的桃花拿下来,只是,手刚举起,便被人握住了。
顾锦嘉握住她的手,“好看,别摘。”
夏徽音看着他,“你先放手。”
“你答应我别摘,我再放手。”顾锦嘉执着道。
夏徽音妥协了,“我答应你。”
她懒得和他再掰扯,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去。
顾锦嘉闻言,慢慢松开手。
夏徽音收手,临走之际突然想起一件事,“前几日潜进我屋内的人是你?”
虽然她猜是他,可还是想亲口问问,证实一下。
顾锦嘉低眉承认,“是我。”
“我本意是想悄悄丈量你的腕围,没想到会把你惊醒。”
后来,他情急之下便点了她的睡穴。
“果然是你。”
夏徽音右手一动,镯子便在她腕上轻晃。
她垂眸抿了抿唇,“我要回去了。”
“你让开。”
“我送你回去。”顾锦嘉直言。
夏徽音瞟了他一眼,“随便你。”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桃花林,往寺院内去。
途经一个算卦小摊时,被算命先生喊住,“二位留步。”
夏徽音回头,“我不卜卦。”
算命先生摇头一叹,“让二位留步并非是因为卜卦,而是……”
说至一半,算命先生突然转了话题,问起夏徽音,“敢问这位公子与你是何关系?”
夏徽音看了顾锦嘉一眼,复转向算命先生,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疑惑道,“这是何意?”
算命先生缕了一把花白的胡子,看向顾锦嘉道,“这位公子的命局中有劫煞与孤辰,说明其命犯天煞孤星,刑亲克友,六亲无缘。”
“老夫劝你离这位公子远些,免得殃及自身。”
天煞、刑亲克友、
顾锦嘉闻言,似是想起过往种种,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尤其是听到他劝夏徽音远离自己时,眉间迅速染上了几分浓重的戾气,而掩在袖中的手掌也在暗暗蓄力,意欲掀翻这老头子的卦摊。
若不是夏徽音说的话打断了他,眼前的卦摊及老头或已不能完好。
夏徽音说,“老先生,卦命如何能说明一切,命之一字,玄之又玄,岂能测算一生。”
“我从不信卦命,无论好坏。”
“哦,你不信,那老夫问你,你可曾因为这位公子而遭受过无妄之灾?”
夏徽音果断回答,“未曾。”
顶多就是倒霉一点吧,但她不相信是因为天煞。
老先生看着她,无奈道,“罢了罢了。”
“反正你们命格牵扯极深,其中一方又过于执着,老夫所说也属无用。”
“你们二人姻缘线极稳,假以时日,若能修成正果,均贵不可言。”
老先生看着两人叨叨说完一通,便靠椅仰躺,“你们走吧。”
夏徽音一脸莫名地看着老先生,摇摇头走了。
顾锦嘉落后一步,抬眸深深看了一眼老先生后,方转身追上夏徽音。
顾锦嘉侧首望向夏徽音,“徽音,你当真不信那人所说?”
“不信,也没有理由信。”夏徽音道。
卦命之事,一向玄学,她找不到理由让自己相信卦命。
与其相信这种虚无的东西,还不如相信自己。
夏夫人远远就看到夏徽音与一位俊秀的男子并排站在一块儿,她女儿头上还罕见地簪了朵桃花。
两人不知在聊什么,面色颇为严肃。
于是她特地等两人说完话,才走近夏徽音道,“徽音,这位公子是?”
“娘。”夏徽音惊讶的唤了夏母一声,没想到会在外面撞到夏夫人。
而且,她现在还和顾锦嘉站在一起。
夏母应声,看清楚顾锦嘉的样貌后,赞赏地点了点头。
不错,一表人才。
夏徽音见状,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尴尬,驻在原地,脚尖轻轻点地。
顾锦嘉唇角几不可察的微微翘起。
他垂首不卑不亢道,“夏夫人,在下顾锦嘉。”
第19章 马车
夏母点头,“顾公子可是来济宁寺祈福的?”
顾锦嘉似是不经意地抬眸,看了夏徽音一眼。
缓声道,“我来寻人。”
“哦?”夏母眼尖,自是发现了顾锦嘉的动作。
夏徽音站在一旁,先是接收到顾锦嘉意味深长的视线,又眼见夏母还想与顾锦嘉多闲谈几句,立即启唇打断了夏母欲说的话。
“娘,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夏徽音走过去拉住了夏夫人的衣袖。
衣袖被扯,夏母转头瞥向夏徽音,“是,等仆从备好马车,我们就回去了。”
“那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启程回吧。”夏徽音催促着。
闻言,夏母多看了夏徽音几眼,尤其是她发间簪的那朵桃花。
夏徽音不太自在的碰了碰脸颊,“娘,怎么了?”
夏母摇摇头,转开了视线,“无事。”
顾锦嘉看着,主动提出告辞道,“夏夫人,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后会有期。”夏母回。
顾锦嘉颔首,踱步至夏徽音身边,侧眸瞧她一眼后,才继续往前走。
而这整个过程,夏徽音都没有再多看顾锦嘉一眼。
顾锦嘉走之后,夏母才指着夏徽音发上的桃花,打趣道,“这桃花是怎么回事?”
经夏母一提,夏徽音才想起自己发间还簪着那朵桃花。
她赶忙抬手将花拿下来,捏在手上转了一圈,而后不紧不慢的把花丢至一边。
“娘,我刚刚去桃花林,正巧碰见桃花初开,心生欢喜之下,便将其摘来簪发了。”
她原本是打算出来之后把花拿掉的,只是出来后被算命先生一打岔,就突然忘了。
夏母望向被主人丢弃至地的桃花,“既是心生欢喜,又为何把它丢了?”
“我…”夏徽音顿了一瞬,接着道,“花准备凋了,簪着不好看。”
“娘,天上的乌云变得好浓,待会儿指不定要下雨,我们快回去吧。”夏徽音再次催促。
这次她可没有说谎,天上的乌云是真的浓重,层层叠叠的。
好在夏母也没有再追问,而是道,“行,回去吧。”
也不知该说夏徽音的嘴灵还是说乌鸦嘴,因为在她们下山回府的途中,天上真的下起了细碎的毛毛雨,并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夏徽音掀帘瞧了一眼马车窗外渐渐变大的雨,心焦之余又强行让自己定了定神,“娘,若是不出意外,雨势彻底变大之前,我们应该可以回到府里了。”
“但愿如此吧。”夏母轻叹一声,枉她昨日还专门花钱去问过观天先生今日的天象,没想到根本不准。
今日明明下雨了,哪像他说的晴空万里,果然还是不能全信。
马车一路平稳行着,直至行到一条较为崎岖的道路时,马车车轮在颠簸之中卡进了一个泥坑里。
这时,雨势已经比之前更大了,也是因此,泥坑中的淤泥极其软散,车轮一卡进去,便一直在打滑,暂时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