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乾渊展出手来,没有答声。
看来是了,林枕棠从暗袋中拿了出来,然后放进贺乾渊的手心。
这阳纹赤玉是天子专用,贺表哥将它拿去难说有没有什么野心作祟。
不过这东西对自己来说却是什么用没有,她对陆玟全无一丝好感,留着这块玉佩也是膈应,不如交给表哥算了。
看她给东西时并没有不情不愿,贺乾渊面容这才好看一点,他拿过那块玉佩,然后像丢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什儿一般把她它扔到一旁,又慢条斯理地拿起小蟾的食盅。
小蟾已经饿了好些时候,终于得了吃食,便赶紧大快朵颐起来。
林枕棠看了看小蟾,它毛茸茸的一团,雪白雪白的,看起来可爱极了,再看贺乾渊,一身玄衣深重,面容晦暗冷漠……
为什么表哥竟然会养一只兔子?如果让自己猜,她多半会觉得表哥会养豺狼虎豹之类的动物。反正,绝不会是兔子。
“明日礼佛。”突然,贺乾渊的声音又响起来。
明日七月初一,的确是礼佛的日子,想起上个月了尘寺外的经历,林枕棠有些灰败。
“那……表哥明日也去吗?”
“去。”
听到这话,林枕棠觉得稍微开心了点。毕竟,有表哥在,不会有人欺负她的。她虽然依旧害怕贺表哥,但不得不承认,多少次被人欺负,的确都是贺表哥帮了自己。
“表哥还有什么吩咐吗?”林枕棠见贺乾渊许久都不说话,便自己开口询问。
“衣服。”贺乾渊拿着他翠绿的玉扳指在手中把玩着,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林枕棠没听懂,她甚至以为贺乾渊是不是在向别人说话。
“我的衣服。”他依旧是那样冷淡且漫不经心的口吻,但这下林枕棠突然想起来了,那日衣裙沾染了血污,是表哥将他的斗篷借给了自己。
她原本是后日要还的,但表哥一直不在,秦羽那边又多有不便……
不想贺表哥误会自己不是个诚实守信的人,林枕棠赶紧道:“衣服已经洗干净了,这几日没见表哥我便收了起来,我这就让青鹊去取。”说着就要出门给青鹊吩咐。
“不必了,你留着吧。”
“嗯?”林枕棠转过身去,却见贺乾渊手中换了苜蓿的嫩尖儿,又去逗小蟾。
不等她问个清楚,却见那人又慢条斯理开了口道:“明日,我同你一道乘车。”
第23章 关切 贺表哥……
大哥二哥今日都有事去不了,所以,林枕棠这次礼佛,是和贺表哥两个人来的。
路上她一直都在后悔。早知道自己也该推脱说身体不舒服的,可是那样的话,礼佛就耽误了……
还有,她怎么能想到今日表哥竟然还陪自己坐一辆马车呢。
林枕棠有些尴尬,于是她柔荑掀开帘子的一角,往马车外边看去。此时正逢七月花雨,满园紫薇灼灼其华,恰一阵微风浮动,落英缤纷,绯色花瓣吹落在林枕棠的眉间发梢,霎时只觉美人瑰姿艳逸,桃羞杏让。
此刻林枕棠紫薇满鬓的模样,真可谓名花倾国两相欢,艳美无双、惊为天人。
她将贴在耳边的两瓣花瓣取了下来,并不知自己的发梢和肩窝也染上了绯色风情。
此刻的林枕棠杏眼桃腮,娇俏动人,偷偷摸摸去看表哥,唯恐自己刚刚的小动作被发现。
贺乾渊果然正看着她,但他的面容冷厉又阴晦,似乎是在看她,又好像在想什么别的事情。
林枕棠看贺乾渊并没有太注意自己,便轻松了些,转向青鹊,“到哪了?”
“小姐,这是轻尘寺。”
皇帝信佛,尤其还爱大修佛寺,光这一片就大大小小许多个寺院,眼前的这个地方不够大,已经荒废不要了,寺里供奉的金身也请到了离这儿二里地的白马寺。
林枕棠年幼之时,还曾来过几次,轻尘寺的素斋味道很好,她到现在都还有几分想念。于是林枕棠掀开帘子,又往外看去。
不过这一次,还没看到外边究竟有什么东西,突然身后一个大力,将她拉到了马车另一侧。
与此同时,一枚暗镖从林枕棠眼前飞过。
“啊!小姐!”青鹊惊慌失措,眼睁睁看着那锋利的刃身割断了林枕棠的一缕青丝。
林枕棠惊得半天回不过神,她只觉得一股猛烈又凌厉的力道划过耳畔,瞬时左耳就什么也听不清楚了。
“待在这。”
贺乾渊说着,抽出腰间佩戴的长剑。那一瞬间,他的指尖掠过血玉,剑身划出剑鞘时伴随一阵尖利刺耳的啸鸣声。
“表哥!”林枕棠终于回过神来,她伸手欲拉住贺乾渊的衣袖,不想他涉险,却抓了个空。
青鹊赶紧过来抱住林枕棠,她也吓得浑身发抖,却依然安慰着自家小姐,“小姐,没事的……”
话音刚落,一串鲜红滚烫的血液溅在了浅色的轿帘上,那颜色猩红刺目,极为骇人。
林枕棠大惊失色,她不知是谁受了伤,唯恐是贺乾渊,便脱口而出,“表哥!”
但是没有人回应她,外面只听到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还有兵刃相接的清脆声。
青鹊继续安慰林枕棠,“大将军不会有什么事的。”
林枕棠咬了咬唇,“这可是皇城,谁有这样大的胆子做如此乱纪的事情?”
“如今的世道……”青鹊叹口气。
说着话的功夫,外面各种声音瞬间都平息了下来,林枕棠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又揪起来了,虽然她不喜欢贺乾渊这个人,也厌恶他逼迫自己入宫,但是林枕棠也绝对不想看到表哥有个闪失。
不说别的,就贺乾渊许多次帮她惩治那些谩骂自己的人,不论手段是否残忍,但这份心意,她真的很感激。
外边转瞬之间静得一丝声音也听不到了,林枕棠顿了顿,然后起身往外走。
青鹊拉住她,“小姐,别去!”
林枕棠没回应,她推开了厚重的马车门,然后扶住车身往下跳。
幸而夏日里多坐轻便的马车,故此距离还不算太高,林枕棠勉强可以跳下。
但她刚下地就后悔了,外面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那味道腥浓扑鼻,让她几欲作呕,便赶紧拿帕子掩住口鼻。
强忍着恶心,林枕棠四下里看了看,这一看她就更想吐了。
满地鲜血,几个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惨不忍睹。
她想张嘴喊,但一松开帕子,便扑面而来满鼻血气,最终她只能又捂住了口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努力在那些血肉模糊的尸身之中辨认有没有表哥。
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为何不待着。”
贺乾渊说话时微微皱眉,声音也冰冰凉凉,寒人心肺。
他身后跟着秦羽,两人刚刚显然是议事去了。
今日贺乾渊身穿一身藏青衣袍,上面以银线绣着忍冬纹,因这衣服颜色深,故此溅上血液之后看起来只是有暗色痕迹,若不是银线之上有鲜红刺目的血点,林枕棠还以为表哥的衣服只是溅上了寻常的水渍,
她大惊失色,眼泪瞬间溢出眼眶,“贺表哥,你受伤了……”
贺乾渊前胸和衣袍下摆有大片大片的血痕,林枕棠又看了看他的脸色。
白如瓷玉,想来定是失血过多了!
她泪眼戚戚,恍惚之间只觉得贺表哥就要不行了……这么想着,林枕棠伸手触碰了一下贺乾渊的衣袍,然后她嫩白的指尖果然就染上一丝暗红。
“果然是血……”她指尖颤抖,晃晃悠悠的睫毛也似乎是颤颤巍巍的蝶翼,缓了缓,她抬头看向贺乾渊,“贺表哥,你哪里受伤了吗?”
出乎她的意料,贺乾渊虽然面色嫩白如玉,但是神情却依旧冷淡漠然。
或许也不尽然,此刻林枕棠觉得,贺表哥似乎双眉微皱。
但很快,贺乾渊将已经擦干净的剑身“啪”地收进剑鞘,他看着林枕棠,面色好像没有平时那样冷峻,“我没受伤。”
他身后站着的秦羽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对着贺乾渊抱拳,“大将军,卑职这便去处理了。”
贺乾渊神情讥讽地瞥过地上的尸体,他冷声笑了,“我当他多大的本事,原来是派一群废物过来。既然如此,你让卫稷好好伺候他的家人,还有——他亲人的头当作我的贺礼,今天晚上就送过去。”
“秦羽明白。”他说着,看了林枕棠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林枕棠看花了眼,她觉得秦羽的眼神中,似乎带着点怜悯。
秦羽很快离开,只剩下了林枕棠和贺乾渊二人,青鹊也看到这边似乎气氛不对,聪明地没有过来打扰。
周围没了人,林枕棠终于可以不再压抑自己的泪水,她眼角泛着泪花,仰头可怜巴巴看着贺乾渊,“表哥,这真的是别人的血吗?你真的不会死吗?”
她是说真的,哪能溅这么多别人的血在自己身上,表哥多半是碍于别人在场不好开口。自然的,贺表哥也未必会告诉自己真相,可是她的确很担心……
贺乾渊看着为了自己哭哭啼啼的女子,他微微笑了笑,虽然这笑容也带着寒凉,但却没有平日的杀气。
他什么也没说,只伸手,拂过林枕棠鬓边和肩窝残留的花瓣。
绯红的花瓣静静躺在他白玉无瑕的手心,艳丽夺目。
第24章 圣旨 林氏女绶凤印金册
那日礼佛没去成,又见到了那样可怕的景象,林枕棠连着做了好多天的噩梦。
她在认识贺表哥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淋淋的场面,托表哥的福,她最近一段时间不仅看到了,还看了两次。
于是近一段时间以来,林枕棠食不下咽、寝不安眠。生生又瘦了一圈,巴掌脸比以往更小了,愈发显出那双明眸来,腰身也比原来细了几分,看起来全然成了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美人。
大哥林玙也听说了这件事,于是近日里专门寻了些话本子,读给小妹解闷儿。
郎中也开了些静心安眠的药,林枕棠喝了一段时间的药,觉得身体也逐渐恢复了过来。她慢慢地忘却了几天前的事,还想着盛夏花开得明媚,想出去看看。
就在这时,一道圣旨发了过来。
这日前夜刚下过狂风骤雨,空气中尚带着清新的泥土味。林枕棠本觉得今日散了闷热,正适合游玩。于是一大早,她便兴致冲冲地让青鹊为自己梳妆打扮。
老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时,林枕棠尚在戴最后一个耳坠。
“圣旨到——”
这三个字让她的心沉了沉,她原本执起口脂盒子的手顿住了,然后将那一盒子胭脂香膏放了下去。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该来的总会来,终究是躲不过。
“走吧,去接旨。”林枕棠想叹气,又怕身边人也跟着难过,便极力忍耐着不露声色。
青鹊瞥到了林枕棠的脸色,她微微摇了摇头。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便再无安宁了。
林府门前,已经跪了一地的人,林枕棠过去的时候,看到了贺乾渊。
他今日身穿绛色袍,上面以墨绿色的锦线掺杂着银线绣了一条张牙舞爪的巨蟒,巨蟒威风凛凛、显得十分可怕。此刻,贺乾渊神情淡漠,身形挺拔,站在众人前面,手中握着明黄色的卷旨。
原来是表哥宣旨啊,不过想想也对,正是他将自己引荐给皇帝的。
这么想着,林枕棠朝贺乾渊看了一眼,但贺乾渊并没有看她。
此时众人皆跪着,唯她一人来迟了,尚还没有跪下,故此贺乾渊应该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动作,但是他依然是面容清冷地没有看过来。
贺表哥不愿看自己,真是个冷面又冷心的人。
这么想着,林枕棠也不再往贺乾渊那边看去,她低下头,走到了哥哥们身后,也跪了下来。
刚一跪下,便察觉到身前的父兄们纷纷朝自己投来难过的目光,林枕棠心绪一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是个错。
毕竟……顷刻之间便会木已成舟,自己若是露出不愿之态,除了让父兄为难,还能怎么样呢?
这么想着,林枕棠甚至抬起头,努力对着父亲和哥哥们微微一笑。
她的本意是想宽慰父亲和哥哥们,但这笑容里,却带着让她自己也未察觉到的苦涩。
看林府人已到齐,贺乾渊终于展开了圣旨。
他声音冰冷,全然没有一丝温度。此刻天光微亮,正映在他腰间的玉璏上,玉璏的血沁在微微的光亮之下,愈发明显起来,更显得骇人可怖。
“奉天承运德乾皇帝,诏曰:林氏女恭勤机敏、贤良淑雅。册封为后,驭后宫嫔妃,辅帝王社稷,绶凤印金册,赐号毓敏皇后,钦此。”
圣旨寥寥数语,林枕棠还未听清便念完了,接下来,便该她领旨了。
林枕棠发觉自己跪着的腿都在微微颤抖,她吸一口气,知道接过这圣旨之后,一切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但今天——她非接不可。
为了林府众人,这圣旨、非接不可!
于是她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闭上眼睛俯下身子准备叩拜。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林枕棠只觉得这辈子不知会是什么样,但是不管是什么样,她都认命了。
也就在此刻,贺乾渊冷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打断了她的动作,“林氏女枕嫣,还不过来领旨谢恩?”
林氏女枕嫣?!
是枕嫣,而不是枕棠么?
这说得竟然是妹妹林枕嫣么?
一时间,满府皆惊。林枕棠本正欲俯身,此刻也停下了动作。
她抬头,和众人一道,都看向说话的贺乾渊,贺乾渊则居高临下,眉目沉沉地看着林枕嫣。
看来这圣旨上,说得真的是林枕嫣啊!
林府从上至下都知道贺乾渊欲举荐入宫的,是林家的大姑娘林枕棠,但是此刻为何又让二姑娘接旨呢?
难道那日皇上来了林府,看上的是二姑娘?
不可能,那日皇上分明把阳纹赤玉给了大姑娘,阳纹赤玉皆是一双一对,当时他肯定是有意立林枕棠为后的,这件事不止整个林府都知晓的,甚至于府外不少人都已经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