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么,你想做什么,表哥都会帮你做。”贺乾渊说着,突然手下力度阧转,他捏住林枕棠的手,将金钗锋利的底端刺向自己——是心口的位置。
“哪怕是杀了我。”
霎时,就有鲜血喷涌出来。
湿热的猩红血液溅了林枕棠一手,她愣愣看着这一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也就在这一瞬间,她听到耳畔贺乾渊的低喃,“这样,你是不是就不会再离开我了……”
贺乾渊的手依旧还捏着她的手,他笑着,却又更加大了刺入的力度。
“不要、表哥不要——”林枕棠的眼泪无法控制的滚落下来,她想抽出自己的手,却无法脱出贺乾渊的大掌。
“杀了我。”贺乾渊说着,又往心口之中推了几分,那力道之大,绝对没有给自己留一丝后路。
他是真的想寻死。
绝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林枕棠的眼泪大滴大滴滚落下来,她努力想抽回手来,却是徒劳无功,贺乾渊满手鲜血,胸口的血窟窿越来越大,他低头看了看,然后哑声问道:“这样……够吗?”
终于,林枕棠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她摇头道:“是我错了,表哥,是我不该离开表哥的……其实、我是怕表哥已经杀了我父亲,我所求,始终不过是林府平安罢了……”
“哦?”滴滴答答的鲜血滚落下来,贺乾渊淡然抬眼,他唇边带着一股淡笑,看着似乎并无异样,声音却已经虚弱起来,“原来你是这么不信任我啊……既然我当初答应了阿棠,那我又怎会动他?哪怕——”哪怕他恨林仲入骨……
话音未落,贺乾渊体力不支,不过他依然强撑着单膝而跪,看着林枕棠那双潋滟杏眼,他伸出手去,低声道:“这是……阿棠为我流的泪么?”
他笑了笑,“你还活着,这是最好。不然……恐怕整个汖城,都要为你陪葬。”
说完这句话,他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然后昏倒在了一旁。
“表哥!”那一刻,林枕棠扶住贺乾渊,她忍不住哭着喊那边的卫稷,“卫大人,表哥他……”
金钗竟然还插在贺乾渊的心口,卫稷看到了,他的眼神带着无奈,不由得低叹一下。
说起来,不是他不去制止,实在是如果自己干预,贺乾渊可能下更重的手。
毕竟,将军这种心狠手毒的人,实在不能以常理度之。不过……或许他们是一样的人呢?
卫稷眸色阴暗了一瞬,没有再说什么,他快步过来,查看贺乾渊的伤势。贺乾渊的伤口不浅,且离要害之处仅有一点,可以说差一点就无力回天了。
贺乾渊心黑手辣,对自己亦是如此。
情势危急,卫稷飞快地封住贺乾渊的几个穴道,然后他看了看林枕棠,冷静道:“皇后,抱住皇上,臣上药。”
他所说的这个药,是一味邪药,虽然药性奇佳,却是令人疼痛难忍,非常人所能承受。
不过将军是何人,他自然用得。
此刻,林枕棠抱住贺乾渊,她的眼泪还挂在面颊上,抬首问卫稷,“表哥他不会有事吧?”
“回娘娘,并没有插/入心脉,且皇上体质异于常人,无妨的。”
“那就好……”林枕棠说着,擦了擦眼泪,“卫大人不必叫我娘娘,我不太习惯……”
听到这话,卫稷手下动作着,语气很平静,“请娘娘尽快习惯,日后您便是大兴皇后了。”说着,他抬起眼眸来,看着林枕棠,“皇上此次出京,全是为了娘娘,如今局势不稳,私自离京或许后果巨大,但皇上为了皇后全都不顾,可见皇上心中,皇后的分量几何。”
这话让林枕棠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她以为表哥食言,林府大祸临头。但如今看来,这一切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猜测,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于自己的簪子还伤到了表哥……
她本没有做错什么吧?可是,既然没有做错,那为什么……此时心中,却是如此的愧疚……
“还有。”卫稷瞥过低垂着眉眼的林枕棠,又淡淡开了口,“京城复杂,皇上本意是不愿皇后涉险。”
说了这些,他专心为贺乾渊包扎起伤口来,再不多话。
终于,林枕棠彻底沉默了,她跪坐在一旁,看着贺乾渊俊朗的容颜。
她一直是知道的,表哥真是个残忍可怕的人,对别人是这样,对自己更是。
可这样的人,偏偏对她很好……若细想起来,表哥从未伤过自己。不仅如此,过去很多人羞辱自己,表哥也都为自己出了气,从没让她受过委屈。
可是,他总是那么淡淡的模样。面容上总是绝情冷漠的表情,语气更是一点也不热络……林枕棠一度以为,表哥娶自己,不过是审时度势,为了左相这个空名头。
但是,如今看来,那个冷漠的少年心中,是有自己的吗?哪怕不多,但总有几分的吧……
想到这里,林枕棠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其实,在今日看到表哥的那一眼,她就觉得,自己是想着表哥的。
想着他,却也怨着他、怕着他。想过再也不见表哥,却在感到危险的那一刻,又希冀表哥的出现……林枕棠擦了擦泪水,她轻轻俯身,拿自己的帕子为贺乾渊擦拭血迹。
突然,自己的手被人抓住。
此时,贺乾渊似乎已经转醒,他声音很低,却带着莫名的温柔,“阿棠,陪着我。”
听到这句话,林枕棠点点头,这次她什么话也不说了,只是那样安静地坐在贺乾渊身旁。
伤口包扎好了,那药粉撒在皮开肉绽的地方简直疼极了,但贺乾渊却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最多就是皱了皱眉。
林枕棠看到了,有些心疼地拿小手去抚平贺乾渊的眉头,却在触碰到贺乾渊的那一刻,听那人轻声道:“阿棠刚刚说得话,可作数么?”
这话不由得令林枕棠伸出去的手顿了顿,不过很快,她就点了点头,轻声道:“表哥不会为难林府,我自然、自然不会再无理取闹。”
“其实,我关林仲,只是权宜之计。”贺乾渊说着,面上又浮现一丝戾气,“阿棠,实在不该猜疑我。”
谁都可以猜忌他、不信他。但是——林枕棠是不行的。这是他的表妹,他的妻子。
她若不信自己,那么……活着也再没了意义。可是,他杀人无数,却终究舍不得伤害林枕棠。
这是他最后的一点心软,也是最卑微的一点祈愿。
林枕棠不知道贺乾渊在想什么,那一瞬间,林枕棠只觉得这百口莫辩,她说不出什么,却听那人在她耳侧轻声低喃,“此生,只能爱着我、信着我。若不如此,我只能,再死一次给你看了。”
说着话,他居然还微微笑起来,“死在你手中,我甘之如饴。”
听到这话,林枕棠的心抽痛起来,她抬眼看向贺乾渊,“表哥应该爱惜自己。”
这一刻,贺乾渊也在回看着林枕棠,他面容苍白,说出得话却已经不那样虚弱了,此时,贺乾渊的一双眸子带着几分冰冷,话语也阴沉起来,“阿棠,我母亲离开我的那年,我十二岁。当时我就发誓,此生,我永远不能再尝这滋味了。”
不等林枕棠说话,贺乾渊继续道:“可,若是我想留下的人,还能逃开我的掌心,那么——我便让她亲手杀了我。”
顿了顿,他又冷声笑起来,“我要让这人……永远记得我。”
“我已经、记得表哥了。”林枕棠低声说着,看向贺乾渊的眼睛,“所以,表哥不用伤害自己。”
“是么……”贺乾渊沉声说着,他的手紧紧握住林枕棠的柔荑,“如此……你便不会再走了,是不是?”
第92章 革了舅父左相,封公定爵……
回了将军别苑, 贺乾渊就因为失血而昏睡了过去。
这一刻,林枕棠静静陪在贺乾渊身旁,她看到他的侧颜, 突然又觉得心中柔软。
此时表哥安静地躺在榻上的时候, 明明就是一个斯文秀美的少年罢了,哪里让人想到那个阴郁冷毒的少年将军。
这么想着, 她拿帕子轻轻擦拭贺乾渊额上的薄汗, 然后柔软的双手一一掠过他精致的眉眼。
她说到做到,只要表哥不动林府, 那么她心甘情愿陪着表哥一辈子。她不求父兄功名利禄, 更不想当什么高门望族,她就想这样平平安安地, 陪着亲人, 陪着表哥。
想到这里, 林枕棠微微笑了。原来, 她还当自己与表哥不过都是逢场作戏, 但是现在看来, 她不仅早就习惯了表哥的存在,也早就在心底偷偷地喜欢着表哥了吧。
屋内炉火烧得旺,贺乾渊的唇不由得干裂出了口子, 林枕棠看到了,忙取来自己的润膏, 一点一点往那人的双唇上涂抹。
她抹得认真又仔细, 一双眼睛和手上的动作都带着小心翼翼, 并未发现身下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贺乾渊的眼珠黑白分明,此刻正静静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美人媚骨天成,纯情的面容在无声之时又带着勾人的春/情, 此刻,她双睫颤抖着,正轻轻为他涂抹冰膏。
看着看着,贺乾渊的眼底浮现一抹柔情,突然,他伸出手去,林枕棠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于是就样被拉得落入那人怀中。
她毫无防备,不小心就撞在了他的伤口处,瞬间,贺乾渊不由得闷哼一声,林枕棠顿时大惊失色,“表哥,你还好吗?”说着,她一双眼睛已经蒙上了水汽,“疼吗?”
一定很疼吧……
“不疼。”贺乾渊说着话,确实再也看不出疼的模样,而且那人还又重新将她禁锢在怀中,“别走,就这么陪着我。”
听到这话,林枕棠顿了顿,但很快,她唇边又浮现一个羞怯的笑容,此刻,她听话地贴在贺乾渊怀中,不再动了。
就这么静静待了半晌,林枕棠突然开口,她轻声道:“表哥,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贺乾渊声音淡淡,他闭上眼睛,语气不知不觉间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情绪,“我这样的人……”
他岂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呢?自己这样的恶魔,表妹想逃离,实在是人之常情。是他太恶毒自私,想要把这样的美好禁锢在身边。
不仅是一生一世,而是永生永世,永远都将她娇养在自己为她打造的金笼中。
可是……
“阿棠,若是现在,不论你是去是留,我都不会伤及林府,那么……你还会留下来么?”贺乾渊顿了顿,终于还是问出了声。
他威胁着林枕棠,用卑劣的手段留住她,但是,贺乾渊内心,却也希望……林枕棠是真的想留下来。
真的是自愿留在他身旁,并不是因为畏惧自己。
听到这话,林枕棠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她的目光柔和下来,轻声道:“曾经,我的确并非出于自愿。可是,表哥是我的选择,过去是,现在也是。”她说着,微微抬头,看向贺乾渊的眼睛,“枕棠因为容貌的缘故,从小遭受了太多的指责。而表哥是第一位没有在容貌上议论我的男子,更屡屡护我,让我第一次有了想要依靠的人。所以……”
这一次,林枕棠拉住贺乾渊的手,“这世间除了表哥,我无人可依,更无处可去。不信你看,我才离开表哥没有几日,就险些被人欺辱。说起来,我该谢谢表哥的。”
语罢,林枕棠抬起脖颈,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她最终还是亲了亲贺乾渊的面颊,“我希望,夫君可以和父亲哥哥们好好相处,到底,我们是一家人。”
听到这话,贺乾渊眸色变了变,说起来,他此生最恨的人,必有一个位置是林仲的。
但是为了表妹,他无法下手杀了他……
顿了顿,贺乾渊也吻上林枕棠的唇,“阿棠的父亲,也是我的岳丈,我……不会动他。”
“嗯。”
她知道表哥不情不愿,但是,林枕棠还是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毕竟,表哥答应了,是为了她而答应的。
表哥喜欢她,原来她是一丁点也没察觉到的,而现在……
她都知道了。
*
贺乾渊带着林枕棠,回了京城。
虽然局势不稳,但他还是想要将林枕棠护在身边,更何况,自己的兵三十多万都已经都盘踞在京城,相信也无人敢造次。
另外,区区南齐,根本不足为虑,只是……慎王。
他要杀了慎王,要将他碎尸万段。
至于原因,并非是皇权争斗,而是因为,慎王是……那个人。
那个他记忆深处,最厌恶,最憎恨的人。那个……制造了所有悲剧的人。
只不过,这些事情,贺乾渊并未告诉林枕棠,这几日,他先让林枕棠去林府住了几日,然后又将早就收拾出来的皇后的宫室又装点了一番,这才令卫稷送林枕棠入了宫。
说起来,他并不需要后宫,故此,也不需要什么太监,只不过留了前朝的一些。而那些心思不纯的宫女,他也着人全部遣散了出去。
转瞬之间,陆玟的美人儿们就散得差不多了,曾经的荒唐欢场,现在安静得完全变了个模样。
如今,这深宫娇养的国色牡丹,唯有一朵而已。
大兴朝堂是上三日休一日,上朝的时候,林枕棠就在宫中等贺乾渊。而等休沐的时候,他们便并肩在这旧齐宫里转转。
陆玟处理朝政的能力不行,审美倒是很不错,这旧齐宫修得十分精致,各色花卉也养得很好。京城和河西的气候不同,这里比较温暖,十二月时候,梅芳甸大片大片的梅花都开了,满园的娇艳明媚。
今日,林枕棠裹着一件兔绒薄氅,她牵着贺乾渊的手,一起赏着这满园罗浮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