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进门,烟雀就走过来,她脸上带着惊异,“小姐,将军送了两匹缎子来。”
“什么?”林枕棠也觉得奇怪,她和还抱着首饰盒的青鹊对视一眼,彼此都没说话。
还是青鹊先移开目光,她看到了烟雀手中的缎子,惊呼一声。
“是蜀绣,小姐。”
蜀地离京城遥远,运输并不容易,蜀绣技巧繁复又华美,一个绣娘几年才能织得一点儿,这么大的两匹,得几十个绣娘日夜不停地织一年,这样难得的物件向来都是皇室专用,贺表哥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靛青色的缎子,上面用银色的细线绣着玉兰花的纹饰。还有一匹是玉色的,但是上边拿金丝勾勒出了大片大片精致的梅花,使得这素雅的颜色也显得华贵起来。
“放下吧。”林枕棠只是微微怔了怔,很快就恢复如常,“既然是表哥送的,那就收起来。”
烟雀刚刚已经知道贺乾渊要引荐小姐给皇帝认识,她低低叹了口气,然后应下了。
林枕棠再没什么话了,她沉默着坐下,一旁的青鹊也静立无声。
“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青鹊显然也在回想这件事,她拿帕子掩住嘴唇以免干呕出来,半晌后,她点了点头,声音颤抖,“那么多血,像、像是死了……”
林枕棠咬了咬唇,强做镇定,“若是……那家人告了官,那当街杀人,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会受罚才是……”
她不能不否认自己语气中的那点希冀,毕竟,若是表哥被下了狱,那自己就不用嫁给皇上,更不用听那人的摆布了……
“小姐,他可是大将军啊,手中握着几十万兵权,谁敢下他的狱呢?”青鹊低声提醒,“小姐还是、还是认命吧。就大将军今天那样子,反正……我是害怕了……”
想起刀剑刺穿皮肉的声音,还有那血淋淋的画面……林枕棠也忍不住干呕起来,青鹊赶紧端来水。
林枕棠连喝了两杯清水,胃中却依然不舒服,索性准备上榻休息。天色已经暗下来,烟雀铺好了床,青鹊为林枕棠梳洗。她们再也未提白天的事情。
但尽管如此,林枕棠还是做了一夜的梦。
梦中的贺表哥杀人如麻,血流成河,却又会温柔地覆上自己的檀樱,将双手合在她不着寸缕的玉腰之上,伏在自己耳边轻轻浅浅地呼吸……
林枕棠是哭醒的,她觉得自己黏糊糊的难受,青鹊掌了灯,就见被褥之中有一块血污。
状似玉腰奴,色若罗浮梦。
第14章 贬谪 千万不要忤逆贺乾渊。
前晚上没睡好,偏偏又做了那般羞人又不知所谓的梦境,林枕棠索性不再贪睡,早早起了床,听烟雀给自己说什么是月事带,又该怎么用。
她穿了黛蓝色的衣裙,头上插着一把银篦。今日她不想出门,打扮比起以往就更加简单了,也没再束着那好几层的裹胸布。
青鹊刚刚为林枕棠描了个淡妆,烟雀就走了进来,她语气里带着欣喜,“小姐,赵府表少爷来了。”
“芸表哥怎么来了?”林枕棠心情好了些,她站起身来,吩咐烟雀倒茶。
赵芸脸上带着笑,只是那笑有几分勉强,“棠儿。”
“表哥你坐。”
赵芸坐了下来,“棠儿的事情,刚刚我已经听舅父说过了……”
林枕棠顿了顿,然后才开口,“什么事?”
难道贺表哥安排的那件事,已经被别人知道了吗?
“棠儿……”赵芸的笑容消退下去,他的面容带着疲惫与无奈,“舅父说你不太愿意,可是棠儿自己知道,这种事情由不得你。”
“我知道。”林枕棠低低道:“芸表哥,你不知道贺表哥他有多吓人……他昨日居然、居然当街——”说到这里,林枕棠说不下去了。
但不用林枕棠说完,赵芸昨日就听说了这件事,他叹了口气,“那是廷尉监的嫡长子。”
廷尉监专门是提审犯人的,权力不小,贺表哥昨日又正好犯了案……
想起贺表哥,林枕棠脸上微红,但那不过是一个梦境罢了,她稳了稳心神,追问道:“那他父亲怎么说?皇上又是什么意思……”
“他敢说什么呢?贺乾渊说他儿子是猃浑残部的奸细,他若是说什么,那一家子的命还要不要了?”
赵芸说着摇摇头,声音里带着无奈,“棠儿,皇上即位之初就信任贺乾渊,毫不避讳地把兵权给了他,甚至后来还给了贺乾渊自己招兵买马的权力,而贺乾渊的部下这么多年跟着他平定猃浑……他们已经是大齐最强的一股力量了……”
说到这里,赵芸叹了口气,“所以……就算现在皇上终于惧怕了贺乾渊,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大齐一多半的兵权都在一个人手里,功高盖主,又岂会没有反心?!
赵芸相信,若不是贺乾渊顾虑世人说三道四,怕这皇位坐得名不正言不顺,恐怕贺乾渊已经杀了陆玟。
林枕棠静静地听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父亲已经给我说过了,我知道芸表哥的意思,我会听话的。”林枕棠努力笑了一下,“芸表哥也不必担心我。”
“今日我来其实是为了告诉你……我、我下个月要去淄渊了。”赵芸突然来这么一句。
淄渊是阳关旁的一个小镇,那里可谓是苦寒之地,荒凉又贫瘠,赵芸是姑父的嫡长子,怎么突然想到去边城……
“芸表哥,你去那里做什么?”林枕棠不由得惊异地抬高了声音。
赵芸覆下眼睫,“棠儿,你该知道,贺乾渊母子幼时被父亲抛弃,后来他……”说到这里,他似乎说不下去,于是叹了口气,“他来了以后,一切都会变,如今,我们家被贬去淄渊了,至于原因……你以后会知道。”
怎么会这样?!
姑父是治粟内史,这官品不小,怎么能说贬就贬了……
“我今日来,是为和你告别。”赵芸说着站起身来,又努力扬一个微笑,“棠儿,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看你。”
林枕棠只觉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她红了眼眶和鼻子,仰着头看赵芸,“芸表哥……怎么突然就这样?姑姑还有咳疾,哪能去那样偏远荒凉的地方?不、不行……”
赵芸看着林枕棠这样,也忍不住偷偷浸上泪光,他微微摇头,伸出手去抚摸林枕棠的额顶,“棠儿,皇命已经不可更改……你千万得听贺乾渊的话,千万不要忤逆他。”说着说着,他微微转过眼眸,“棠儿不要怕……我、我会救你的。”
连日来遭受的来自贺乾渊的惊惧,终于在这一刻迸发出来,林枕棠像小时候那样扑进赵芸的怀中,泣不成声,“芸表哥,别走,我不让你走呜呜……你不要走……”
赵芸面上一片灰暗,他又叹了口气,想拍怀中女子的后背,却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谁也没想到这一幕会落在进来的男子眼中。他面无表情,双眼寒冷的仿佛寒冬的冰窟,令人惊骇。
林枕棠看到是他,顿时愣住了,眼前又浮现出昨晚那场荒唐的梦境……
第15章 祸心 不然,他又怎么想毁了你。
林枕棠一双眼睛怔怔看着贺乾渊,泪珠儿也只堪堪流到腮边就停了下来。
察觉到林枕棠的异样,赵芸回过头去,看到是贺乾渊,他没什么反应,神色如常,只又转回头来,看着林枕棠,“棠儿,我就快走了,没什么留给你的。这块玉佩……”
赵芸说着,将系在自己腰间从来没离过身的云气纹翡翠拿了下来,塞进林枕棠的手心,“这块玉佩就给了你吧。”
大齐只有男女定情才会互赠玉佩,林枕棠虽然心头难过,也舍不得陪伴自己长大的兄长离开,但这种东西还是不能拿的,她赶紧拒绝,“表哥,玉佩怎么能随便送呢……”
“不是随便送。是专门给你的。”赵芸俊秀的脸庞好像微微有些发红,他说完这话,便摸了一下林枕棠的头顶,之后不等她再说什么,也不理会那旁的贺乾渊,直接离开了。
留下林枕棠懵在原地。她虽然很不想往那方面想,但是……赵表哥是不是心仪自己啊……不然他怎么会把贴身的玉佩赠予自己,又怎么会给自己说那些话……
贺乾渊依旧没说话,他看着赵芸的背影,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罕见地浮现一丝冷笑。
赵琨玉当着自己的面这么做,不过是有所图谋罢了。不过……他又看向林枕棠。
那女子愣愣地站着,似乎回不过神。
啧,真不是个聪明人啊。比她这赵表兄可差得太远了。
林枕棠想了一会没想明白,突然想起贺乾渊还在那侧站着,她顿时有些慌乱,抬头去看。
却见那男子抚着自己的玉璏漫不经心道:“既是给你的,就拿着。”
“可是、可是我不能收芸表哥的玉佩。”林枕棠有些为难,她快步走着想追上赵芸,却被贺乾渊挡住了身影。
“他既要给我看这出好戏,你便该知道你身为棋子的用处。不然……”贺乾渊说到这里,微微一笑,“他又怎么想毁了你。”
林枕棠根本没听懂,她仰头看着贺乾渊,又无端想起那个梦境来,手中的玉佩掉在了地上。
贺乾渊不觉林枕棠有什么异样,他俯下身去,修长的手指拿过玉佩,眸色清冷不带情绪,将玉佩放在眼前打量,半晌后,他才在瑟瑟发抖地林枕棠面前轻声道:“好玉。”
接下来,贺乾渊不等听林枕棠说什么,就把玉佩扔回给她,林枕棠回过神来之后慌忙接住。
她控制住声音的颤抖,“表哥想让我怎么做。”
“做好你该做的事。”贺乾渊说着,竟还坐了下来,他拿过桌上放得茶壶,为自己斟茶。
林枕棠只觉得自己额头上的冷汗缓缓流下,她咬了咬唇,没敢出声。
却听贺乾渊道:“簪子戴上,我看。”
虽说皇帝不敢不要自己献得美人,但是总要过得去,林枕棠看着娇弱,不知是否能委以重任……
毕竟,他想献得可不只是美人。
齐国皇后之位空悬已久,他希望眼前这位表妹,能由自己之手,推上后位。
烟雀有眼色地拿来那两套头饰,小心翼翼地为林枕棠插戴。
贺乾渊定做的这两件首饰,不管是云凤纹镶红宝石金钗,还是金累丝嵌珠石莲笙簪,皆是金钗钿合,色彩华美,和林枕棠今日的这一身黛蓝色的长裙并不相配。
但她又确实生得极好,金钗素服,却也是别有一番风情,显得内敛又娇娆,愈发衬托出美人的柳亸花娇,令人一见倾心、难以自持。
“不错。”贺乾渊神色淡淡,声音也十分清冷,竟然让人感觉不出是不是在夸赞。
林枕棠不知回答什么,她低着头,不敢轻举妄动的样子。
“你既会弹筝,那等皇帝来了林府,你便弹筝给他听。”贺乾渊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茶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一边道:“只消弹奏,无需多话。”
“知道了,贺表哥。”林枕棠应下。
“我给你的那两匹缎子收到了?”
“昨日就收到了,表哥。”林枕棠乖巧回答,头都不曾抬起。
贺乾渊点点头,然后便不再提及这事,转而说:“昨日给你的起居注只是一年的,还有几本,明日开始午后就去天一楼看书。”
明日是六月初一,上香的日子,对大齐而言礼佛是最重要的事,表哥也该信佛,怎么让自己明日去天一楼?
林枕棠嗫嚅半晌,最终还是试探着开口问道:“明日、明日该是上香的时候,贺表哥,我怕来不及去礼佛了……”
贺乾渊眸色暗了暗,他忘了,明日是初一。
“明日和我一起出门。”贺乾渊顿了顿,便这样说道。
“是,表哥。那枕棠今日就休息了。”林枕棠说着,偷着打量了一眼贺乾渊,却见他眉目不善,阴气森森。
表哥如今的神情,简直要吓死人了!就这样冷如寒冰、阴如恶鬼的男子……她、她怎么会做那样的梦!林枕棠只看了一眼,便赶紧又低下了头。
“休息?”贺乾渊冷冷地看着林枕棠,那双眸子阴毒地眯了眯,“枕棠表妹是在同我谈条件?”
第16章 小白脸 小白脸贺乾渊
“没有,表哥。”林枕棠小声喃喃。
“出门。”
又要出门?还又是和表哥一起?
林枕棠顿觉沮丧,她低着头不让贺乾渊发现自己的神情,停了一会,才不情不愿地开口,“今日出去,是做什么呢……”
“我找了人给你量身。”
听到这话,林枕棠连忙摆手,“不必了表哥,府里有缝娘。”
贺乾渊完全没有理会林枕棠的拒绝,他已经站起身,什么也不说,就那样沉沉看着林枕棠。
谁都看得出今日贺乾渊心情不佳。往日里表哥已经够吓人的了,今日更是无人敢招惹。
于是,林枕棠不再说别的,顺从地站起来,跟在贺乾渊身后。
今日是个艳阳天,烟雀小跑着去拿纸伞来,让随从的青鹊给小姐撑伞。
林枕棠无暇理会这身后发生的事情,贺乾渊走得很快,她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出了林府,没有坐轿子,林枕棠一边跟着跑一边暗自思忖,表哥或许会带自己去东城那家负有盛名的绸庄,里边有个成衣匠有一双举世闻名的巧手,给京城多位贵女都缝制过成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