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再用手抓回那个啃了一半的果子,脸上是惊讶的眼神将她上下左右打量着。
“老头子吃的可是从皇宫里送出来的顶级供果啊!你说是你哥哥,那你就是...”
老头的话刚落,院里木屋的门突然“支”一声推开,老头随即又叼起果子消失不知影踪了。
老妇人捧着木鱼从屋里头出来,眼睛红肿着,一副憔悴的模样。
她刚才在敲着木鱼潜心修佛的时候,又在太虚之境魇着了,虚幻中她又看见了自己死去已久的女儿又回到她身边,笑着喊她娘,并且把手中的糖人交到她手,甜甜喊她尝。
幻境里头,她的棠儿尚未进宫,也是如豆蔻现在这般十二三岁的金钗之年。
泪眼婆娑中,她似乎真的看见了梓树之下飘散的白色花絮中,有一个穿着鹅黄粉嫩颜色的小姑娘举着一个糖人站在那儿等她。
“棠儿!娘的好幺儿...”
老妇人摔了手中的木鱼,踉跄了几步,跌跌撞撞地朝树下的小姑娘走去。
第44章 肩膀
豆蔻手持糖人, 有些诧异地往前扶住了老妇人,可往前步子一迈,刚才崴着的脚就钻心钻心地刺痛, 痛得她眼泪直掉。
而这时候老妇人终于意识过来眼前人并非她幻境的女儿了。
“小姑娘,对不起,你脚怎么了?”老妇人站稳身子,看着跟前的小姑娘为了扶稳她而脚伤了,有些内疚道。
“奶奶, 不关您的事,是我刚才不小心弄到的。”豆蔻忍住痛勉强挤出一丝笑道。
“伤了脚踝可大可小, 来!进屋来!奶奶给你抹点药油。”老妇人坚持道。
豆蔻私自闯入别人的院子, 现在崴了脚别人又提出让她进屋抹油,一时间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老人盛情难却,她只好被她搀扶着进入屋里。
这简陋搭建的木屋里, 还有一个打扮俭朴的妇人, 那妇人瞧着似乎是老奶奶的老仆,一听见主子从外头扶了个脚受了伤的姑娘, 便立马翻箱倒柜开始找药油。
“奶奶, 我自个来吧。”豆蔻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老妇人却笑得一派慈爱道:“你在奶奶的院里崴的脚,奶奶过意不去, 让我帮你揉吧。”
旁边的老仆本来打算上前来帮小姑娘擦药的,但见主子脸上挂着久违慈爱的笑容,那笑容是自打她家大小姐死后,就再也没有展露过了。
于是便由着主子自己来了。
老妇人一边替她擦着药,一边笑着同她闲话家常。
“哥哥带我出来的,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出过家门一步,哥哥便费尽心思把我带出来玩玩了。”豆蔻道。
老妇人减缓了动作, 感叹道:“以前我女儿像你这么大,也是一步也不曾离过府门呢...”
完了老妇人热情地想留下豆蔻在这里用膳,但豆蔻笑着婉拒道:“不了,我偷偷出来哥哥还不知道,还不回去他大概要着急了,我还会在山上住几天,改日会再来陪奶奶说话的。”
老妇人高兴得眼泪星子直飙,“好,好,那你可记得来陪奶奶说话啊。”
豆蔻离去前老妇人本来还想送她回去,但她笑着很有礼貌地同两位老人福礼拜别道:“不用了,奶奶,您的药很有效,我已经不疼了。哦,对了,我叫豆蔻,这个糖人是哥哥给我买的,可甜啦,送给奶奶尝。”
老妇人慌忙摆手道:“不不不!这是你的东西,你留着自己吃。”
可豆蔻却执拗地将糖人塞进老妇人手中,道:“下山的时候哥哥还会给我买的,但是奶奶对我很好,我就想让奶奶尝!”
见小姑娘嘟着唇要不高兴的样子,老妇人心都要化了,连忙擦着泪接过糖人,点着头哽咽道:“好好好!奶奶尝,天色不早了,乖,快点回去吧,路上要小心走啊。”
豆蔻又大大方方从老妇人手里接过了一支条白色的梓花,才沿着小路返回。
可半路上,却被一只蓝色闪着磷光的蝴蝶吸引了,她一路攀花涉草地追逐,脚踝上的痛竟是被她硬生忽略了。
走着走着,她便彻底在山林里迷了路。
糟糕,刚才她是从哪头过来的呢...豆蔻手里握的枝条梓花垂耷了下去。
夜里山上间或可能出现豺狼毒蛇一类,所以刚才方丈就告诫过众人,入夜就不要随便在林间穿梭了。
“奇怪,怎么又回来这里了?呜呜,走不出去了怎么办...”少女有些着急。
现在夜色虽然还没彻底黯淡,但豆蔻已经焦急起来,一焦急,就容易找错,不停就同一地方兜转。
此时在院里的净房,谢元祐正泡入大浴桶里,闭着目努力摒弃刚才沿路上的荒唐杂念,闭着闭着,心里头突然感应到拴着心尖另一头的那颗心,似乎异常焦虑和迷惘。
“豆蔻是怎么了?”这种强烈的焦虑感让谢元祐不容忽视,“哗啦啦”一声就从浴桶里站起,并且迅速穿好衣裳。
贪恋沿途景致结果迷途难返的少女此时坐在林间的一块大石头上,揉着又开始发疼的脚踝。周围葱茏高大的树木挡住了天边的日光,使得林里会被外头更快变黑。林子中也不时发出怪鸟的叫声。
“哥哥...你到底在哪啊...”少女一双明澈乌亮的眼睛都急得溢出了水光,眨巴着圆憨的杏眸不停左右环顾着,生怕此时会突然蹿出一个鬼影来。
怪闻志异看多了,她不怕野兽只怕林里真的蹿出来鬼怪。
抱着膝盖坐在石块上休息了好久,眼泪干了长睫胶在一起,脚踝的疼痛也缓解些了。正当她揉着红眼睛,准备又要往前探路之际,突然听到了某处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那是什么啊?是豺狼吗?”豆蔻不禁往后一缩。
“不该是鬼怪吧??”她惊恐起来。
说来好笑,当她还是个屁事不懂的小娃娃时,别人都把她当成鬼怪一样惧怕,如今当她长大了,长成一个水灵姑娘,会读几本书之后,反倒怕起鬼怪来了。
“啊——”她吓得尖叫,正要掉头跑进密林,腿下一悬空,她就被人提着腋下举高了起来。
身后那人径直将她举托起放到了他单边的肩膀上,叹气道:“是我。”
豆蔻双腿并拢坐在了兄长的右侧肩膀上,视线一下子开阔了,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挽紧哥哥的脖颈,发现他发鬓还湿着未擦干。
“哥哥,你是要吓死我吗?干嘛不先叫我名字啊...”豆蔻俯下身子去挽他的肩颈,生怕一个坐不稳会摔。
“你脚怎么了?”谢元祐目光接触到她脚踝的肿起,单手揽着她的腿把她固定,单手就去掀她裙摆。
“不小心扭的,嗳,哥哥你放我下来吧,我现在长大重了许多,坐不了肩膀了。”豆蔻生怕自己会压垮哥哥,一个劲地提醒道。
“上回是谁说要哥哥把你扛肩膀上的?”谢元祐瞟了她一眼,仍然扛着,没有依她。
上回只是情急之下,为了不让哥哥看见她的淫.词.艳.曲,这才急中生智的。
“可是哥哥...你右边肩膀不是在和大绥太子缠斗的时候受过伤吗?”豆蔻又小心翼翼地扶紧兄长的肩颈,担忧道。
少女垂着头挨靠下来的身子又香又软,令谢元祐眉头皱了又皱,终于,他肩背一挺,反手将肩上的人儿往左边一带,少女“啊”地惊呼出声,然后她就整个人反过来坐在他的左边肩膀上了。
“现在,好了吧?”谢元祐左手扶紧了她的腰,喉间发出的声音略微沉哑。
他用扛而不用抱,本就为了避免二人身体的触碰,谁知她正向坐他肩膀上,只要旋身看见她垂下来的侧面,还是会忍不住心烦意乱,那就只好反过来坐了。
“呃...行,行吧。”豆蔻扶紧他,看着不断往后移动的林间美景,倒也生了几分乐趣。
“哥哥的肩膀,真宽啊。”过了一会豆蔻不由感叹道。
谢元祐走着循声抬眼看了看她。如今抬头只看得到她纤细的脊背,终于好多了。
晚上豆蔻睡的屋子就在谢元祐屋的对面,由于是偷着出来的,她身边的宫人一个都没带,所以只能由谢元祐临时派着跟去的婆子伺候她睡。
“公主,您要找什么呢?奴婢帮您找呀...”老嬷嬷见豆蔻翻着她那口小箱子翻了好久,急得眼泪都彪了出来。
“我的骨头落在宫里,忘了带来了!”豆蔻翻完了全部衣物,沮丧地仰头道。
豆蔻小时候从寒月宫带出来的骨头,从小到大都被她当成小枕头一样,夜里抱着睡,要是哪天没了这根骨头,她还真的会一整夜都睡不好的。
“那奴婢去给您找别的替代好吗?”老嬷嬷道。
“不行啦,一定要那根,别的还真不行。算了。”豆蔻扒着箱子有些丧气,但随即她又勉强挤出一点微笑,“嬷嬷没关系的,好不容易哥哥能陪我到外边来,也过不了几天就得回宫了。”
豆蔻这边的情况,老嬷嬷之前得了太子命令,这就过去回禀给太子听了。
“殿下,好不容易带着公主出来了,这时候回去取,要招怀疑的。”魏舂劝诫道。
谢元祐点了点头,大步迈开朝对面屋走去。
豆蔻此时正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感觉浑身都不得劲,怎么也睡不着。
“哥哥像小时候那样给你讲讲故事,应该就能睡着了吧?”谢元祐记得以前只要他一讲故事,豆蔻并没有要骨头也很快能睡着,而且昨天她偷跑上屋顶找他,不也没有要骨头就睡着了?
“不行的...”豆蔻沮丧地在将被子卷成一个蚕蛹,“我心里头记着事,讲故事也没用了。”
豆蔻又盯了盯哥哥修长的手,眨了眨眼道:“哥哥能不能...借我一条手臂当骨头?或许我搂着很快就能睡了...”
谢元祐本想拒绝,但今夜始终是这家伙头一次离开东宫在外头过夜,看着她惶惑不安的眼神,就又忍不住松口答应了。
豆蔻欢欢喜喜上前搂紧了,没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看着她睡熟的样子,谢元祐内心异常复杂,本来想等她一睡着就抽手走的,但那家伙搂得很紧,大力点扯又怕惊动她,怎么也抽不出来。
好不容易抽了出来,那家伙眉头一皱,卷着被子翻了个身直接把他手臂压在了身后,然后又无意识地在睡梦中重新将他手臂搂紧,并且眷恋地用脸蹭了蹭。
彻底无语的谢元祐顿在原地:“......”玖拾光整理
想喊醒她,但看她睡得人畜无害的香甜模样,谢元祐最终叹了口气,咬咬牙道:“算了,明天再找你算账。”
于是,他便合衣在她床侧坐下,一只手臂被她压在身下,只能姿势极其不舒服地,单手撑着床沿就这么坐着将就歇息一夜了。
第45章 不是酒
翌日醒来的时候, 谢元祐的手臂已经被枕麻了。他单膝屈起,单腿自然地伸展几乎占据了半个里卧的位置,转身来看见姑娘睡得世间岁月静好的脸庞, 忍不住多看了一会,这一会,日头就高照起来,外头传来了齐刷刷的跪地声。
谢元祐忍着手痹麻的感觉小心从豆蔻身下抽离,来到了外头。
是魏舂在责罚宫人们。
“怎么了?”谢元祐皱着眉走过去问。
原来早上魏舂清点年礼的时候, 发现其中一箱子里头的寿字结一晚上全被老鼠咬坏了。
那里头的寿字结全是这些年太子远在西境的时候,偶尔编织下的, 如今全毁了。
谢元祐看了一眼地上跪着, 瑟瑟抖抖的宫人,惯来冷情的他竟然摆摆手,淡漠道:“算了, 不是什么事。”
“殿下, 可是...”魏舂痛心极了,正欲争论, 太子继而又来了一句:
“反正, 最后也不过是被扔罢了...”
此时的豆蔻已经醒来,偷偷躲在门槛边听到了这些。
趁着哥哥到屋后练剑, 豆蔻悄悄拉了魏舂,“魏公公,寿字结...我也会编。”
午后用完了膳食,谢元祐便带同豆蔻,并身后的一箱箱年礼前往窦老夫人处,准备拜访探望了。
本来谢元祐让豆蔻留在屋里别到处跑等他的,但豆蔻故意在院里炫步了几下笑着说要是不让她去, 她就要一直在这练舞。
来到昨日那个院子附近的时候,豆蔻诧异起来:“哥哥,外祖母就住这里?”
“嗯,瞧见了吗?就前面有棵大梓树的院子。”谢元祐指着豆蔻昨日来过的院子道。
年礼被一箱箱搬了进去,但也一如谢元祐所料的,那些箱子又被一箱箱地抬了出来。
“殿下。”魏舂垂头丧气地从里头出来,一如谢元祐所料地摇摇头,叹息道:“老夫人还是不肯见殿下。”
“没事。东西都撂在这吧,外祖母不要,就让方丈隔几天都搬去送给有需要的人。”
谢元祐像个没事人一样,说完就平静地扭头要走,可坐在肩辇上的豆蔻却突然俯下身子,探出手拉住他。
“魏公公,我给你的那小匣子送进去了吗?”豆蔻一面攥住兄长的胳膊,不让他离开,一面又扭头去跟魏舂道。
魏舂有些为难道:“还没,但是...”
豆蔻从肩辇上下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动几步,笑道:“我也一块进去。”
谢元祐皱了眉,刚想制止她时,豆蔻又适时开口阻拦道:“哥哥你先别进来,我进去陪外祖母说会儿话再叫你。”
谢元祐还想喊住她,可她已经走路别扭地跟着魏舂进去了。
这个丫头!谢元祐心里暗骂,袍服一撩就想紧跟在后头进去,可旁边的老嬷嬷理智地挡住了他:
“殿下!万万不可,您忘记有一年您未得老夫人允许闯进去,结果老夫人一看见您就发疯的事吗?”
谢元祐在院外进退两难。
这节骨眼豆蔻已经捧着小匣子跟随魏舂进去了,魏舂扶着豆蔻来到屋门前站定,豆蔻将手中的匣子交给魏舂,身子靠在一棵小树前,示意他前去敲门。
魏舂内心忐忑地捧着礼匣前去敲门了。
“笃笃笃。”
“谁啊?”这回是老夫人的老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