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这么一说,皇上就意识到不好了,但是他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
“哦?是没说,那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儿臣想要的赏赐是,希望父皇能把含芷的婚嫁权,全权交由儿臣来负责。”
大年初一的早上,豆蔻就在几个宫人的簇拥下在殿前点燃了一个长长的鞭炮,宫里的狗狗们在这种时候全都被吓得不知躲到哪个角落去。
豆蔻看着鞭炮噼啪地响起,一边拍手叫好,一边在旁边起舞。
末了看了看日头,才嘱咐入云道:“哥哥快要回来了,入云你去把伤寒药热一下,一会哥哥回来就能喝了。”
入云转身没多久,谢元祐就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柄好看的风车。
“哥哥!”豆蔻像只迎风飞扬的粉蝴蝶,穿着宽大的狐裘服,从廊道处飞速地朝他奔来,裙摆把地上鲜红喜庆的鞭炮叶拂得纷纷飘起。
“欸,当心点!”谢元祐忍不住皱眉叮嘱。
可豆蔻已经扑进他怀抱来,并且一把夺过他手中会随风转动的风车了。
“哥哥,这什么呀?”少女高兴地举着风车仰头,笑容在接触到哥哥脸上挂着的划痕时就垂了下来,皱眉紧张道:
“哥哥,你被谁弄伤脸了?谁那么不长眼啊!”
豆蔻一边恼忿那砸伤哥哥的人,一边伸出手指去触碰他的伤。
谢元祐只觉自己连她平常的触碰,内心都感觉到怪异,撇开脸,伸手就将她推远了一些,“没什么事,不小心撞到而已。”
“奴才瞧啊,并非殿下不小心撞着,听说刚才大殿上,殿下与陛下闹得可凶了,最终还夺得了公主的婚嫁权呢,以后啊,公主想嫁什么人,尽管跟殿下就说行了。”一旁的魏舂说话了。
有豆蔻在旁边的时候,魏舂就显得没那么怕太子,有时还会见针插缝地揶揄一番。
谢元祐用眼神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魏舂便也忍着笑识趣地闭紧嘴巴了。
“这是一位武将的新婚娘子昨日为你到山上求的,托我给你捎来,喜欢吗?”谢元祐为了岔开话题,故意指着豆蔻手里的风车问。
豆蔻又伸手转了转风车,眼眸晶晶亮亮的,点点头一叠声道:“喜欢喜欢,这是在什么山上求的啊?”
“好像说是芜山那一带的一座无名佛寺,庙不算大,但据说香火挺旺的,据说挺灵验的,朝中不少臣子的家眷都喜欢扎堆上那去祈拜。”
“芜山?”豆蔻捧着风车低头想了想,“哦,我在书上有看过关于芜山的记载,就在京城的京郊,古时候那一片山脉说是钟灵毓秀、仙气云集之地,不但景美如画,据说上古神灵就有可能藏在这其中的某片桃林深处呢。”
看着豆蔻一副向往的表情,谢元祐唇畔不禁一弯,“你想出宫去看看吗?”
豆蔻突然回神怔住,双手紧紧揪住风车,“我...可以吗?”
其实谢元祐每次跟豆蔻聊起外面世界那些有趣的事儿,包括京城街道上有哪些捏糖人的摊子,哪家炙肉好吃,有哪些特色的民间小食乃至民间小玩意,她都会展露出特别向往的眼神。
但只一瞬,她眼睛里的光就又会泯灭掉,因为她是不可能出去的。看得谢元祐每次心里都会又酸又紧。
“办法倒不是没有...”谢元祐喃喃。
豆蔻的眼睛再次亮了。
“殿下!这...”旁边的魏舂焦急地刚要跳出来阻止,可谢元祐立马挥手阻止了他出口。
过了年他就又得回西境去了,下一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就见豆蔻那么一次,他总不希望看着她失落。
“魏舂,孤也好久不曾探望过外祖母了,趁着年节,孤又难得一次从西境回来,今儿你去好好备些礼,明面就上禀说是到皇陵祭拜,咱明早一早出发往芜山吧。”谢元祐道。
往常太子要见外祖母,明面上都不会直说,因为皇帝忌惮太子和邢氏一族会暗自勾结,即便是去见,也不能见太久,便只好假借别的借口出外逗留了。
既然殿下下了命令了,魏舂也只能照做了。
大年初一的夜里,宫廷的上方不时蹿跃起一朵朵的绚烂的烟火,那是储秀宫那边,皇后带着诸多妃嫔在举行宫宴,放烟火。
这种日子,皇帝也拉着最疼爱的十二公主参宴了,储秀宫那边其乐融融的,谢元祐却以伤寒未好为由拒绝了。
他不屑与皇族的人虚与委蛇,感觉那边的热闹不属于他。自然,也不属于他的豆蔻。
自打得知豆蔻的身世以后,谢元祐再也没有特别在意皇帝对豆蔻的冷落了。
只要他把加倍的给予,就好。
吃过年饭,谢元祐陪豆蔻在屋里写了会儿对联,剪了会儿福字,掏了一袋沉甸甸的压岁钱塞豆蔻怀里,就叮嘱她赶紧去睡,明日要早起。
而谢元祐则独个儿翻屋坐在了屋檐上看烟火。
坐了会儿,屋顶突然爬上来个人儿,笑嘻嘻朝他的方向道:“哥哥,你不厚道呀,骗我说去睡觉,自己就爬了上来。”
谢元祐往旁一看,姑娘已经蹑手蹑脚地往他旁边坐下了。
“这么冷,今儿谁值夜竟敢把你放出来?”谢元祐不满地用自己的披风把旁边的人儿裹紧了,皱眉道。
“哥哥,你是不是...在害怕明天看见外祖母?”豆蔻披着他的外袍,眼神晶亮地抬眼看他。
第43章 藏人
谢元祐沉着脸没有说话, 豆蔻又裹紧了一点外袍,又浓又翘的长睫往下扇道:“呃...我是听魏公公说的,外祖母和哥哥之间...似乎有些误会。”
“没有误会。”谢元祐长长地吸了一口冷气, 胸腔内顿时寒风入骨,肺部刺冷得有些生疼,“只有事实。”
“我母亲,的确应验了我身上所有的克相,才会死去的。”
太子生下那会, 皇帝就拿他的时辰八字去批命,宿相得知, 如若不将太子送离宫中, 自幼与父母断了子女缘,那其生母就会被活活克死。
皇帝和元皇后起初也不信,太子一岁那年, 元皇后出宫祭神的时候, 路遇贼乱,有刁民行凶, 元皇后当时为了护住一个尚未满六岁的小宫女, 被贼人削去了左下方的一小片耳垂。
这如卦象中第一个劫的描述一模一样,巧的是伤得正好又是左边, 又是耳朵,这就不得不让皇帝相信了。
但元皇后看着年幼的太子,不忍心就这么把他送走,就以一己之力把他留住了。
元皇后的母亲,也就是谢元祐的外祖母,当时心疼女儿和儿子骨肉分离,倒也是赞成女儿将小太子留下的。
在太子幼年, 外祖母还不时进宫探望小太子,给他捎来许多有趣的玩意,那时候小太子不受皇帝待见,外祖母还心疼他,对他特别特别地好。
那时候外祖母也有别的孙子进宫,皇帝将一件很难得的玉石造成小短匕的玩意送给外祖母的亲孙,可看着小太子落寞转身离去的样子,外祖母转眼就从孙子手里诱哄回了那玉石短匕,送到了小太子手上。
可是到了后来,不幸的是,曾预言的劫难接二连三应验,元皇后也的确在水难中逝世。
那年太子才四岁,除了丧母之痛,皇帝也渐渐对他更冷淡外,就连那个向来对他慈爱有加的外祖母,也哭得声嘶力竭地跑来,当面指着一个四岁孩童的脸,骂他是个“克母的扫帚星”。
还声称,再也不会认他这个外孙。
打从那时起,谢元祐每年一到六月、七月,秦岭沿岸黄河水发旺盛的月份,他母后死去的日子前后,他就会头痛得无可复加。
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会疼得呕吐不止,失去意识,几乎休克过去。
这辈子重新捡回豆蔻的那一年起,他才开始渐渐地有了好转。
“哥哥,要是你不想去的话,我们明天不去呀,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出宫,大汪的曾曾曾孙生了狗娃崽,我明日带你去看好不好?”豆蔻突然挽起哥哥的手臂,把脸往上头蹭,道。
谢元祐看着她十年如一日的撒娇方式,有些好笑地敲了敲她的头。
“不,八年没有回京了,又是新年,在情在理,我都得去探望一下外祖母。还是说,你不愿意陪哥哥出去?若是的话,那就算了,明日我自己去。”
谢元祐说完,就双臂伸展开,撑着头躺下到屋瓦上了。
豆蔻愣了愣,连忙趴了过来:“我要去!我要去的!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年夜充满烟火气息的风渐渐止歇,天边爆开的烟火也一朵朵坠落下来,天边重归平静。谢元祐半撑着头躺在屋檐上,听着身旁蜷缩在自己身边的姑娘发出均匀轻盈的呼吸声。
他捂着口鼻,抑制住自己想打喷嚏的欲望,又从身上脱下一件厚衣加盖在睡着的姑娘身上,指尖经由她的脸时,颤了颤,想接触的那下,突地弹开了。
他深深叹息一声,连人带厚衣将她抱起,“簌”一声轻步跃下屋檐,把人抱回屋了。
翌日,太子从东宫运了好几箱年礼,浩浩荡荡从东宫出发。
惯例值守在东宫外的侍卫要检查太子队伍里的人,以及车子内有否藏人。这是为了以防太子殿下偷偷将宫里头那个妖物公主私放出去。
检查完了队伍里的每一个人后,带头的守卫很熟稔地在太子车子前福了一礼,“殿下。”
太子习以为常地撩开了一下车厢帘,让他看清楚车子里头并无藏人后,就把车帘放下了。
检查无虞后,队伍准备继续起行。
但今天守卫长突然长了心眼,又往前拦截下队伍道:“殿下,请允许卑职们检查箱子。”
“箱子里头都是要送给窦老夫人的年礼,藏不了人的。”魏舂连忙出声道。
“卑职们也只是依公行事,走个流程而已,请殿下见谅!”守卫长揖手道。
此时藏箱子里缩成团的豆蔻心下一紧,不由自主地抖起了手。箱子突然被打开,一只温柔的大手朝她伸来。
“罢了,要检查便赶紧吧。”轿子内的谢元祐道。
守卫们先是检查了跟在轿子后头的大箱子,检查完了之后,守卫长犹记得刚才掀开轿帘那下,好像看见太子车上还放着个小箱子。
“殿下,卑职现在上来检查车上的箱子,得罪了。”守卫长说完,就垂着首上车来。
守卫长打开了太子旁边的小箱子,发现里头只是放了一些给老夫人换洗的妇人衣物,上面又浮出了几件妇人的小.衣。
守卫尴尬地收了眼,临退出前还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殿下风寒未愈,脸色略显苍白,身上的衣物穿得也厚了些,披了件厚厚的披风,把身体拢得严严实实的。
“殿下,山上风寒,多注意身体啊。”守卫还适时地关心了一句,眼睛一直在盯紧太子的披风。
太子殿下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从披风中伸出手,拿出帕子擦鼻子,并且脸色难看地挥手示意他退出把有风闯入的车帘垂下。
守卫慌忙请罪道:“卑职该死,已经检查完了,殿下请慢行。”
说完,他就匆匆回身下了车,并且将车帘放下了。
此时缩在谢元祐披风里,紧紧抱紧哥哥的身躯,搂缠得像一只小猴子的豆蔻长长地吁了口气。
直到马车使出了宫门有一段路后,里头的小姑娘还赖在他的披风里,一双爪子紧紧地圈紧他的腰。
“豆蔻,可以出来了。”刚才车上一路,谢元祐全程都僵着身子,甚至在心中默默将孙子一整套兵书默念着,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有空去产生旁的心思。
“豆蔻,起来!”喊了一阵后,谢元祐有些烦躁了,拽开披袍一看。
好家伙,这种情况下竟然依着他睡着了。
看着她蜷缩在他怀里,少女脸颊睡得绯红绯红的,他彻底没了脾气。
豆蔻一路搂着哥哥随着车马颠簸,睡到了山脚下。
一觉睡醒,发现车厢里多了许多物什。
有糖捏泥人、炒栗子、烧米饼、煎春卷等京城街头小食,还有手指布偶、小羽扇、穿线板、布老虎和陶制小人等玩物,看得豆蔻眼前一亮。
谢元祐见她睡醒,慌忙将她推开一边自个玩耍,自己站起隔着远远坐到了另外一头肃整衣物。
等抵达山腰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寺庙里的方丈看见谢元祐,像见到一个多年不见的熟人似的,很快就命弟子们下去给准备了一处简朴清幽的小院子。
“哥哥,我们不先去拜访外祖母吗?”豆蔻跟在他后头揽着一堆吃食和玩意,问。
“不早了,老人家该要睡了,这里离她住的地方不远,我们明日再去吧。”说着谢元祐拔腿就往院子里走去。
“可是不晚啊,太阳还没下山呢。”豆蔻嘟囔地瞧了一眼西边挂着的一轮黯淡的日光,天边蒙蒙醉。
晚膳还没有好,哥哥竟然先跑去沐浴了,这么冷的天,伤寒也没好,也不知道他急着沐浴干啥。
豆蔻带着哥哥给她买的糖捏人,到附近晃悠起来了。
这是她打自出生以来头一回到皇宫以外的地方去,乍然看见巍峨入天际的山和云,连绵叠嶂的山脉和葱茏的树影,她感到好奇和兴奋极了。
就连山间偶尔蹿出几只狍子的影子,她都感到好玩得不得了。
拿着糖人,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座寺庙最偏僻角落的院子。
这座院子里就长着一棵梓树,还在早春呢枝头竟就长满了白花,她宫里头那棵还没开始长呢。
一时好奇,她闯了进院子也不知。
“嗳!小姑娘!谁让你闯进的,这是私人的地方,懂不懂?”
豆蔻才刚踏入院子一步,突然就听见一声苍老的声音在喝停她,她吓了大跳,就把自个的脚踝崴了,疼得她眼泪直掉。
可当她慌忙四下张望,却始终没见着人影。
“嗳!不用瞧了,老头子在这!”
豆蔻循声看去,就看见一个奇怪的老头啃着果子,蹲在茂密的梓树枝头。
“你那佛手果...”豆蔻诧异地指了指老头手中在啃的果子道:“那不是我哥哥刚刚给佛寺提供的供品吗?你怎么偷吃了?”
老头含着浓痰咳嗽了一下,嘴里含住果子一下从树上跃下,落在了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