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按殿下这么说, 朝臣个个贪生怕死,只顾着家中妻子得了,大梁将会怎么样??”傅珞灵突然激愤起来,义愤填膺道:“殿下您这样想是错的!殿下您贵为太子,如何能如此自私,有这样的想法?!”
“孤刚才说完了吗,”谢元祐冷冷道, “生而为人,孤就不信,你生来心里就只装着家国天下,人怎么可能半点私心都没有呢?”
“是因为人有了私心,有了自己想要去捍卫和守护的人,而又因为想要保护的这个人被置于这个家,这个国之下,所以才会想要去保护这个家国,而不是,为了家国想要牺牲她!”
谢元祐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说到底,你根本就还没学会爱一个人!你不懂爱人,又焉懂如何去爱家国??那就是在扯淡!!所以孤骂你读书读傻,没有骂错!!”
谢元祐说完,拂了拂玄袍,就离开了,留下一脸愣怔恍惚,呆在原处的傅珞灵。
隔了几天,大年三十夜,宫里宫宴完了,臣子们都赶紧回家团圆,谢元祐在宴席上被逼多喝了些酒,此时有些微醺。他一刻也不肯耽误地朝东宫方向去,今夜他答应了,要陪豆蔻到屋顶放烟火。
傅珞灵早在宫宴之前就请求想来跟太子说几句话,但一直被太子用其他理由拒绝。
这会魏舂又前来禀告道:“殿下,傅大人真心想要跟殿下说几句话,说完就走,绝不耽误殿下的事。”
可谢元祐冷漠着脸,手势示意起轿道:“真当孤是闲人?孤是他一个七品芝麻官想拦截就拦截的吗?”
说完,就让轿辇起驾,一刻不容缓地朝东宫方向去。
大年夜的晚上突然飘起了伶仃的雪,像飞絮。
傅珞灵无办法,只能冒着飞雪跟在太子轿子后头跑。
这会儿豆蔻已经抱着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烟花火炮,蹲在下雪的屋顶眺望远处的宫门。
等她瞧见一伙擎着通明宫灯的队伍正往东宫大门口方向去,其中的轿辇便是太子的轿辇了。
“哥哥!哥哥!快点儿!”她手舞足蹈地抱着烟花在屋顶喊了起来,异常兴奋,顾不得发上覆了细碎的雪花。
而此时傅珞灵一个文弱的文官,还追逐在轿子后头,跑得气喘吁吁,沿途跑得太急,曾好几次差点要被路上石头磕倒,却又爬了起来继续追。
轿子抬了进来,太子殿下大步跨进院来,一看见站在屋顶冒着雪呼叫的人儿,脸色难看地一把接过魏舂递来的大氅,“刷刷”一声跃起飞上了屋顶。
一件温暖的羽氅兜头盖落下来,豆蔻只感觉脸蛋到身体都暖呼呼的,大氅替她阻隔了外头的冷气。
“咯咯...”豆蔻嘴里冒着热气一个劲儿傻笑着。
她突然挨靠了过来,像小狗一样凑他身上嗅着味道。
谢元祐眉头猛一紧,拽着她的手把她拉开。
“哥哥你喝酒啦?”豆蔻眼睛亮闪闪,脸上溢满“我也要喝”的表情。
“你还是小孩子。”谢元祐肃着脸训道。
豆蔻的头恹恹地耷拉下去。
“下雪了也不知道进屋里等,你是不是笨?”谢元祐转移了话题,皱着眉,一把将她连外氅抱起,想把她抱进屋里。
“不行!还没放烟火呢!”豆蔻挣扎着不依,嘴唇撅得老高,“哥哥你明明答应过的!”
谢元祐一时心急怕她冷着,所以抱起她,没想到屋檐下的宫人还没退散,他脸色不好地咳了一声,将怀里的姑娘放下,然后下方的宫人们心慌地转身离去。
希望旁人眼中可不要产生什么别扭的想法才好...谢元祐心虚地想。
其实谢元祐倒不是个会在意别人目光的人,主要是,他不希望别人用奇怪的目光看待豆蔻。
豆蔻倒没看出兄长内心的纠结,嘻嘻笑着拉起他蹲下开始点烟火。
谢元祐看着那个披着他的外氅,蹲下点燃烟火的姑娘,雪花一点点飘落缀满她的鬟髻,铺开她的细肩,耀眼的火光瞬间照亮她的笑容...
这个年,终于不用在漆黑的战场过了。
他总觉得,等以后打完仗了,若是能年年如此,和她一起守着岁,看雪落满头,看烟火绚烂,好像人生就能一点点圆满了。
气氛正好,这时屋檐下却传来一阵煞风景的声音,是傅珞灵。
“殿下!臣有话要对殿下说!”
傅珞灵跑得气喘吁吁,他身后追了几个侍卫,侍卫来到屋檐下,无可奈何地禀告道:“殿下,傅大人一定要进来跟您说话,说是很重要的话,卑职们阻拦他就掏出刀子自伤,实在拦不下了...”
“他要自伤就随意啊,一群废物,等下下去领罚。”谢元祐单手负背,背对着豆蔻冷冷地睥睨底下的人。
侍卫们应喏离去,留下傅珞灵。
“有什么话,今儿不说不息心了是吧。那就赶紧说完赶紧走。”谢元祐瞟了一眼立在屋檐下的少年,轻轻走回皇妹身边,用宽大的袖袍替蹲着放烟火的姑娘遮挡住从天散落的雪花。
傅珞灵看了一眼烟火中笑得比烟花都耀目的姑娘,鼓起了勇气道:“殿下!您的话很有道理,臣回去想了很久,但有一件事,殿下可能说错了。”
“臣兴许还不懂如何爱人,但臣并非不会爱,也并非是不爱的。”
谢元祐屈蹲在豆蔻旁,开始帮她点燃一个巨大的礼炮,豆蔻皱着眉头对他笑,轻轻摇了摇头。
“臣是...臣是爱敏尚公主的!从九岁那年公主的册封大典上开始,就喜欢上了!”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傅珞灵鼓足了勇气,是对着谢元祐说,又好像是在对豆蔻说的。
但他说那句的同时,礼炮点燃了,谢元祐适时拢住了豆蔻娇小的身形,并且大手体贴地替她捂住了双耳。
“嘭”的一声巨响在天边绽开,盖过了底下那人的表白心迹。
“哥哥,傅大人刚才好像在对你说什么,他喜欢什么呢,好像...”豆蔻不时看看天边的烟火,不时又看看底下手足无措的少年,不明白那么美的烟火,他为啥不抬起头看。
谢元祐对底下那人的态度明显冷淡,不想多加理会。
“殿下!!”傅珞灵气急了,脸都涨了通红,“臣可以向您保证,日后一定会尽我所能,把能够给公主的,都给公主!希望殿下能够答应!”
豆蔻有些懵地对谢元祐眨了眨眼,“哥哥,他在说要给什么哪位公主呀?”
谢元祐替她把外氅裹紧了些,示意她不用理会,继而站起,指着门口的方向对傅珞灵道:
“傅大人,孤的耐心有限,识趣的,请你现在就赶紧离开,不要逼孤出手。”
“你还是不懂,不要争了。”他淡淡道。
接着,就有侍卫出来,准备架着傅珞灵离去。
“殿下!”傅珞灵临尾还想再挣扎一下,向来一派斯文的谦谦公子喊得声嘶力竭道:“殿下既然您说得那么容易,臣胆敢再问一句,殿下您有这么一个爱得深沉义无反顾的人吗??”
“您当真有爱那么一个人,爱到昏了头,可以为了她瞬间毁灭一切,也能为了她拯救一切的人和事吗??您当真有吗??您质疑臣爱人的能力,那殿下自己呢??”
被人拉着拖走,望着屋顶上敏尚公主美好的面庞在视线一点点远离,傅珞灵的情绪瞬间崩了开来,那些话劈头盖脑就从嘴里喊了出来。
这大概是这位矜持的少年长十六年来,头一回如此放肆地说话了。
“当然有。”谢元祐被他的话刺激,情不自禁就回了一句。
可他回完就后悔了。
因为傅珞灵接着逼问他那是什么人,他头脑一热,差点就不清醒脱口而出。
可那第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他整个人都被自己下意识的行为吓了大跳,继而脸色惨白惨白的。
“把他押走!”谢元祐继而吩咐人道。
傅珞灵的声音渐渐消散在雪花纷飞的大年夜,豆蔻放烟火的好心情也瞬间被这两个男的搞砸了。
“哥哥,你们两个今晚都好奇怪哦。说的那些话我没有一句能听懂。”豆蔻抱着一堆还没来得及放的烟花,抱怨道。
“雪越渐下大,我们下去吧。”谢元祐精神还恍惚着,说完这句准备转身下午时,脚下滑了一下,险些崴到。
豆蔻抛了怀中的烟花,及时跑过去扶住了哥哥的腰。
小丫头如今已经长到他的腋下高,如再踮起脚把他的颈脖圈揽下,兴许就能够到他的嘴唇。
恍惚意乱中,谢元祐看着怀中圈着他的腰,一脸担忧的姑娘,看着她飞快扇盍的红唇,竟然生了一点荒唐的念头。
他随即像被火烫到一样,挣脱了她,一个不慎,脚下一滑就从屋瓦上滑落,径直摔到了院后那个表面结了一半冰的人工湖里,大晚上激起偌大一阵水花声。
谢元祐泡在冰水里,寒彻入骨,这下彻底冷静了。
“哥哥!!”
豆蔻紧张地抓着飞檐翘瓦,把头向下探看。
幸亏雪夜里安静,连月亮也格外安静地藏进云层,只有飞散的絮雪返照出微弱的冷光,不足以看清此时浮在冰面的他的表情。
不然的话,会被她猜出来,刚才他脱口而出那一瞬,咬在口中的那个名字到底是谁的。
他觉得,今晚上他一定是酒喝多了。
第42章 婚事
大年初一的早上, 谢元祐就害了风寒。
听说是除夕夜守岁不小心坠湖中了。
皇帝一听就禁不住笑。
偌大的文武殿上,只听到空荡荡地回荡着皇帝止不住的大笑,和太子殿下不时的喷嚏声。
年初一至初三都不用上朝, 今儿个底下的朝臣全穿上隆重的朝服前来,是来行朝贺之礼的,贺完就可以回去了。
初时殿中的众臣都异常安静地低下头,静待皇上笑完。
虽然他们也觉得太子守岁守着守着坠到湖中,此事过于滑稽, 但他们并不敢真的像皇帝那般公然地笑。
太子殿下被自个老子取笑,倒也显得淡定, 只是偶尔忍不住发出喷嚏声, 脸上依然一派淡漠。
后来许是皇帝觉得光一人在笑没什么气氛,笑着笑着就停歇下来了。
“皇儿,你也太厉害了, 你可是让半个大绥都对你惧怕的铁面煞大将军啊, 哈...哈哈哈...”皇帝说着说着又禁不住笑着击拍龙案了,“你怎么可以...哈哈哈...怎么可以这么好笑啊...”
谢元祐脸色不虞, 皱着眉站定在那, 底下的所有人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股威压,都竭力掩着唇, 忍得很辛苦。
“好了...朕不笑你了...今日藉着受万臣朝贺之际,有一件喜事想促成的。”
皇帝正色起来道:
“太子吾儿,你今年二十,年纪着实不小了。朕观宁安郡王的嫡长女温婉贤淑,正好与吾儿相配,朕想...”
“父皇!”谢元祐赶紧出列撩袍单膝跪下,“儿臣在此年初之际, 实在是有话不得不说。”
“想我大梁建国以来,中原以内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此乃父皇在位后实施仁政的成效结果。但是,西境以及我国东南面的大片新打下的辽阔之地亦是我大梁的境地,那儿的百姓经年遭受战火,几乎毫无停歇之日。”
“儿臣在攻打乌丸,以及攻打大绥之时,皆与两地的百姓承诺过,乌丸和大绥的威胁一日还在,儿臣就绝不成家!”
谢元祐说完,皇帝沉默了半瞬,继而恼怒地拍击龙案:“胡闹!!你这意思,乌丸和大绥吞并不下,你还当一辈子光棍,让我皇族绝后了??”
皇上向来就不喜太子的好勇斗狠,他始终认为,休养停战,才是大梁该做的事,而不是一味想着要如何扩大版图。
但谢元祐原意并非如此,他也没有兴趣永无止境地征战,他不过是想要把大梁的战线再往前进十几个郡,打到绥人害怕了,没有反击的本钱和余地了,他就会放过对方的。
“父皇过虑了,父皇后宫佳丽过百,膝下儿女无数,又如何能让皇族绝后?”
“放肆!!”皇帝怒急攻心,反手摔了一个墨砚,砸到了太子脸上。
太子被砸到反而面无表情,只在脸上留下一道挂血的伤痕,仿佛世间一切都不能把他的心摧毁一样。
皇帝看见太子脸上挂了墨砚砸出的伤后,反倒冷静了下来。
如今西境十几万驻守兵,以及东南面的几万精兵,全都被太子紧握在手,这种时候了,大梁的安稳还得靠他,所以他不好让他面上太难看了。
他实在是太气了而已。
原本宁安郡王已经私下表明,是拥护当今皇后小窦氏的,皇帝并不喜小窦氏暗中揽权,但有时候又不得不助她一臂之力。
就像现在一样,太子如今往边境的实力已经越坐越大了,小窦氏来向他推荐太子妃你人选的时候,他有犹豫过一阵,但最终还是答应,是因为他想利用小窦氏来暗中削弱太子的权,以重新获得朝堂的平衡。
但如今太子打死不愿意娶宁安郡王的女儿,事情就得换一个方向了。
“好,你不愿意娶便作罢,朕不强迫你,但你往后也别后悔。”
“对了,朕听皇后说,这届的新科状元和敏尚公主似乎颇为投缘,你与含芷关系亲近,朕打算问问你的意见,来年含芷就十四了,听说新科状元此次推出的水利革制很成功,朕想把含芷...”
“父皇,此事不可!”
皇上话未说完,就又被太子打断了。
顿时龙颜大怒:“太子,你需知道,朕才是含芷的父亲,她要许给何人,本就该遵循父母之命。朕也不过是看在你是与含芷关系亲近的兄长份上,才知会你一声而已!”
谢元祐当然知道婚事由父母说了算的道理了,所以他才会一直那么拼命,在战场上像不要命似的,带领得终将浴血激昂地上阵杀敌,便是为了能有今日这样,手里紧握皇帝忌惮的东西,站到这里来与他谈判。
“儿臣当然知道了。只是...儿臣此次回来,想要获得的战功赏赐,还没说呢。”
抓获大绥太子这天大的功劳,太子回朝那会,把皇帝赐下的所有爵位和金银都拒了,只说来日再来讨赏,皇帝也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