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眼睛猛地睁大了。
对了!腊八节过后,便是哥哥二十岁生辰了,原来冠礼赶在这一天,难怪哥哥会提早那么多回来了!
“殿下,这怎么可以...”魏舂在一旁小声道。
可谢元祐没有理会他,径直大步走到了殿堂书案前的台阶前,半膝而跪,揖手垂首在那,等待着豆蔻。
豆蔻看了看在一旁急得跳脚的魏舂,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玉冠。
继而上前。
虽然她还是遗憾不能参加哥哥的及冠礼,但哥哥的第一个冠,是她亲自给加的呢!
“哥哥,今于宏泰二十六年十二月初九加冠于首,谨以...”
豆蔻依着在书上看到的男子在冠礼上,加冠者给及冠者说的话,略改掉一些长辈的词,有条不紊地说道。
颤着手给哥哥戴完了冠,正要抬手去擦泪,结果手就被他抓住了。
他不知从何处又掏出个锦盒,放在了她的手上。
“豆蔻,谢谢你。这是给你的谢礼。”
豆蔻愣了愣,她只听说过要给及冠者及冠礼,却从未听闻过及冠者要反过来给加冠者礼物的道理呀。
太子来到文武殿行及冠礼的时候,皇上和皇后等人已经在殿堂候了他许久了。
下座的闵贵人阴阳怪气道:“咱们大梁朝的太子殿下还真是够排场呀,竟然让一殿堂的长辈候着等他一个,难怪绥人看见他就怕,我们大梁有此等人物坐镇,夷族安敢犯我大梁啊?”
太子掀了掀下袍,对皇上皇后下礼道:“父皇、娘娘,儿臣抛离大队独自乘快马归来,却不慎沾了风,昨夜到现在一直下痢不止,误了时间。请父皇降罪。”
太子这次回朝是立了大功的,原本应该在十天之后才回到京中,却因为皇帝提议让他早些回来顺便给他行冠礼,这才使得他日夜兼程赶回来的,现下又如何能怪他?
“多大的事,太子请起吧,一会让宫医去给你诊治。”
谢元祐谢恩之后就起来了。
可他立马又道:“父皇,今日儿臣冠礼,按规矩,这儿理应没有贵人的座吧?”
闵贵人一听,脸上顿时像开了染坊,一会红一会绿,可好看了。
今日东宫及冠,她一个当妾的,在这确实不大合适,可又因为颢国公请命前往大绥,跟在太子身后立了功,皇帝给她脸面,今日才在这里安了座。
只是刚才她那一番言语说的,的确有失大体,让人贻笑大方。
皇帝比了比眼神,示意旁边的赵公公来说。
赵公公为讨好太子殿下,一来就说了句让人心情舒畅的话:“奴才认为殿下说得对,这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啊,有一定道理的。今日是贵人坐在这里,明日不是随便阿猪阿狗扶上来的,也能站这个位置中伤太子了?那也忒让人笑话了吧。”
“嗯,大典繁琐累人,贵人身子弱,那公公就派人送贵人先行回去歇息吧。”皇帝轻轻带过道。
闵贵人气得站起来时差点羁了裙摆摔倒,私下里狠掐了旁边的宫人一下,那宫人疼又不敢声张,只得默默地忍受着,扶着贵人离去。
坐在后座上小窦氏看着闵贵人被遣退,却高兴不起来。
刚才赵公公明枪暗箭地骂着闵贵人和颢国公兄妹是庶出扶正的,但其实何曾不是在说她?当年她多么艰难从一个歌姬出身姨娘所生的庶女,被扶正爬至后位,即便在她面前没人敢说,她也知道自己被诟病了不少。
赵公公可不怕小窦氏,他替皇帝去战场慰军早已见识了太子的雄姿,并且对太子深信不疑,日后的帝位,定然是太子殿下的。
冠礼快将结束,皇帝让太子移步去隔壁宫殿参加宫宴时,问了他一句:“太子,朕日前遣信让你提前领军归来加冠,你不是说推搪说有要务吗?怎地半道却改变主意,自个没日没夜快马加鞭赶回?”
谢元祐垂首作揖,面无表情:“父皇想多了,儿臣没有推搪,真的只是当时有要务要处理。”
末了魏舂跟在他身后步出大殿时,魏舂抿着笑跟在他身后低声道:“殿下,您还真敢啊,冠礼如此重要的事情您也敢找借口搪塞,若不是奴写信告诉您公主最近这几天精神有些恍惚,常常坐在宫门口一坐就是大半天,您也不会突然就快马加鞭赶回来吧?”
前方的太子背影肃飒,脚步顿了顿,魏舂险些就撞上去了,然后突然脚步一转,往另外一方向去。
魏舂追在后头急了起来,边追边给自己甩巴子道:“殿下等等奴啊!宫宴方向不是这边,奴该死!奴说错话了!奴就不该取笑殿下的...殿下,哎!”
蕴儿立在门廊边修剪梅花,却把好好的乱枝留着,将花朵全修剪掉了。
豆蔻在她背后看见了,口中酝酿了一下口水,掐着嗓子剧烈地咳嗽了一下,把掌事老嬷嬷那种浓痰咳的精髓模仿得惟妙惟俏。
蕴儿猛地一下惊醒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剪子“哐当”一声掉落地上,她也吓得跪地磕拜起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周嬷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蕴儿吓个要死,以为这次铁定要被老嬷嬷调走了。
殊不料,她跟前突然现出了一捧被她剪掉的粉桃花。
少女弯膝蹲在她跟前,淬了光的大眼眸弯成一轮弯月,“蕴儿,你别紧张,周嬷嬷刚才要来这边,我让她去帮我找红花和桃仁了。至于这些花啊...没关系,是我让你剪下的,我要给哥哥做桃红饮。”
蕴儿怔怔地抬起了眼,一擦眼泪感激道:“公主,您吓死奴婢了,不过也幸好是您,要是真的是周嬷嬷的话,奴婢今儿以后肯定不能再待在东宫了。”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呢?”豆蔻嘻嘻一笑,歪头把脸蛋枕在交叠的手指上。
“公主,奴婢出身本就不怎么好,却偏偏心高得很,当年接近公主,只是为了能靠近太子殿下,可奴婢早就放弃了,太子殿下此人心如磐石般坚硬,奴婢再有姿色恐也难撬得动他,还不如留在公主身边...”蕴儿松懈了心防,一下子对豆蔻畅所欲言道。
“可是...可是殿下提前回来,一回来就往公主的院中去...让奴婢又...不禁又动了不该动的念头,止不住又去筹谋和探听。然后...然后就...”
蕴儿抽抽泣泣起来,“然后早上就探听到皇上要给及冠的殿下摆宫宴,还召了许多十八九岁的贵女进宫,想必这一次,陛下打算真的给殿下找太子妃了,那奴婢就更没机会了...”
大梁的男儿素来有在及冠之前就要娶妻的说法,即便是有事情耽误了,及冠之后也一定要尽快成亲的。
豆蔻的哥哥时年二十,及冠了。也是时候娶妻生子了。
娶妻就意味着...那个吗?
豆蔻现在有些后悔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导致现在满脑子都是奇怪的念头。一定没有姑娘会像她那样吧?
“那...那为什么都找十八九岁的姑娘啊...十八九岁的姑娘不是应该一早嫁人了吗?”为了防止自己再往畸形的方面越想越深,豆蔻随便找话题分散注意道。
“公主!这个是重点吗?重点是...殿下此时肯定去见那些贵女了...奴婢...奴婢哪还有希望啊...”蕴儿哭丧着脸道。
豆蔻蹲着玩弄手里的花骨朵陪她,看着蕴儿呜呜地哭了一阵,耸着耸着肩渐渐止歇眼泪,鼻间有浓重的鼻音道:
“不过,奴婢倒是有听闻,好像是说殿下在出征之前有跟皇上提过自己有心上人,当时好像还说过他的心上人只有十岁还是十一岁左右,太小了。皇上记住了,这会子殿下回来,皇上便把可能是殿下的心上人都找来了。”
“哦。”豆蔻轻轻地应了一声,随即帮她顺着后背,使她能舒服一些。
“没关系啦,哥哥不要你的话,还有我呢。”豆蔻盈盈笑开。
蕴儿抬眼看着她,已经没那么难过了,吸着鼻子也笑了:“那...那奴婢的终身,就付托给公主了,公主可要对奴婢负责一生啊!”
蕴儿不难过了,便开始更加卖力到东宫外头,用尽自己这些年一切的关系网,给豆蔻找来制作桃红饮的另外一种不贵但宫中极难找到的药草。
豆蔻捧着手心一捧桃花,不时地凑鼻间吸着香气,心情愉悦大步跨进了院子。
才刚进屋,就被屋内坐正她小案前,拿着她本子看的男人吓了一大跳。
第39章 少女的秘密
坐在她小案前看着本子的男人, 便是今日到文武殿行冠礼的太子殿下。
豆蔻瞄了一眼他手里本本的书扉,大惊失色,面上却不显, 笑着与他虚与委蛇道:“哥哥,你不是还要参加宫宴的吗?怎地这么快就回了...”
她说完,兄长依旧没动,沉默地坐在案前,好久才翻过一页纸。
“唰”一声翻页声划破屋内的平静, 豆蔻额间的汗都泌了出来。
“哥哥!”豆蔻情急之下裙摆被带得翩飞,飞快地凑了过去, 从谢元祐后方搂住了他的项颈。
“哥哥, 你回了,那我们去院子里捉蛐蛐好不好??”
谢元祐被她从后面搂住,后背明显感觉到了少女身上微妙的弧度变化, 皱着眉不由一怔, 继而一把扯过肩前她白嫩的小手,将她拽到自己案前坐着。
“胡闹!人长大也没得分寸, 姑娘家长大不能随便挨着人, 知道吗?”谢元祐肃着眉看耷拉着腿乖巧坐在小案上的姑娘。
豆蔻自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情急下的失态,想起什么似的, 脸突然红了一大半,尴尬地将头垂下。
“再说了,大冬日里,你是要刨土揪蛐蛐卵去吗?”谢元祐没好气道。
这家伙长这么大还是没改变过,每次一紧张,连谎话都说不好。
“是...是吗?我不知道啊...”豆蔻挠着案桌,都快把案下挠穿了。
“你好好坐着, 等哥哥检查完你的诗集再说。”谢元祐叹息一声,又单手一并揪住了那家伙欲伸长来夺本子的手,单手将本子放在膝间翻页。
“哥哥...你别看了,我字写得不好...”豆蔻被锢着双手动弹不得,都快哭出来了。
宫里有教习她课业的先生,前段日子谢元祐还在战场那会,布置任务让豆蔻写了首诗寄到西境来,结果一看他头疾又犯了。
于是连夜随急报一起,快马加鞭回信过来让魏舂去找新的教习诗文的先生。
这次他回来,首先便想看看她最近诗写得可有进展,结果昨夜光顾着安抚她的情绪,把这事给忘了,然后又看她在树上的刻记看了一夜,这会才抽出空来看她的诗集。
本子前面部分的诗文都是新来教习先生在课上作为例文写下,让豆蔻摘抄进本子不时翻阅的,但后面部分的了...
“停!哥哥,后面都是空白的了,不用看了!”眼看着谢元祐快将把书页翻到后面的部分去,豆蔻赶紧道。
兄长眼神幽幽地瞥她一眼又垂下,豆蔻咽了咽沫,明显感觉到哥哥禁锢她的手一紧,双腕被他握得有点生疼。
“吃鹅...”谢元祐皱了皱眉,喃喃地念了起来。
“鹅鹅鹅,曲项任我捉,拔毛泡卤水,成盘摆上桌...你上课还想到要吃卤鹅了是吧?”谢元祐气笑。
当时架了屏风在东宫望月湖边看景写诗,豆蔻看着湖里成群结队的白鹅黑鹅,瞌睡顿时消了,便馋了起来。当时脑瓜子里只有一整个湖里的鹅都能吃的念头,挥笔便写了这首。
谢元祐又翻过一页,这会脸色更难看了。
“床前明月光,赵老尿□□,尿了一大缸,全部喝光光。”
随着哥哥压抑着怒火念完这首发泄之诗,豆蔻已经将脸埋进了衣兜里,不敢将正脸看哥哥了。
新找进东宫教写诗的先生是一侯府远房亲戚一名早年以怼诗成名的老书生,大家都叫他赵老。
赵老空有一腔文采飞扬,却对时下政见多有不满的地方,本来应是状元之才,却因为犀利的言见,以及不懂及时的低头和圆滑,文章还没到圣上那,就硬生被主考官给刷了下来。
此人有大优点,却也有一个大大的缺点,过于狂妄自傲,对人对事要求过严过高。
可想而知,豆蔻平时受赵老的荼害深了,在一个月圆之夜,对着窗边看桌前自己根本没办法完成的功课,便肆意挥洒写下这首抑扬顿挫的“静夜思”。
“哥哥给你找的老师,你不喜欢?”
豆蔻原本以为哥哥会责怪她不尊师重道的,结果听哥哥这么一说,倒是有些愧疚地红了脸,吞吐道:
“嗯...不是的,就是...他有点儿,过分热心。”
说热心是往好听了说的,哥哥给找的这位先生简直是...这么说吧,豆蔻连抽空睡个午觉,赵老都让她回头把梦到的弄成一首诗交给他。
豆蔻当时又好气又疑惑说:“先生,若我睡觉不做梦呢?”
结果猜赵老怎么说来着?他语重深长说:“公主梦里无物,也请把无物化作有物,自然就会写了,多想想睡着时候身体五脏的感觉,像怎么?找找意境...”
豆蔻当时就觉得吧,哥哥给她找的这先生还真绝,感觉怎能跟她哥哥教她时的调调那么像!
“你不喜欢他,我给你再找一位吧。”谢元祐叹息道。
“不!喜欢的...”豆蔻脱口而出道,因为她知道,若是由着哥哥给她再找一位,恐怕来的人会比赵老更奇葩,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元祐沉默看着她,怪只能怪他还不能回来,不能亲自教她,不然的话,说什么也不会像那赵老那么不像话,任由她写出那样让人无语凝噎的诗来。
看来赵老的严师之名是言过其实了...
谢元祐低了头,继续往后翻动。
可豆蔻突然想起这后头似乎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时情急起来,竟然旋身就往哥哥的膝上一坐,生生把膝盖上的本子压住了。
“哥哥!豆蔻好久没坐你膝盖了,你还抱不抱得动我呀...”少女慌不择言,等回味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劲。
可腿已经坐了,身后的人一直沉默着不做反应,她也只能咽了咽沫,硬着头皮装下去。
“哥...哥哥,你老是说我长大了,其实我觉得自己还小呀...你看我靠在你身上才到你胸膛,说不定你还是能像小时候那样,轻松就把我扛在肩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