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不...不愿意?”谢靖庭看着迎面煞气逼面而来的太子,禁不住心慌磕巴了一下,
“就不怕本宫命人将那妖物卸掉手脚??”
“哦?你真有这能耐吗?”谢元祐的低气压覆面而来,眼神越发狠戾,谢靖庭在他的目光中,恍惚间甚至看见了他这些年在战场卸下无数头颅的情景,吓得心中越发地虚。
可既然都放手玩命一搏了,他趁着这把时机,永远都别想掰倒太子了。
“曹孟!!传令下去!把左脚卸了,立马送来给太子观赏!!”谢靖庭发着狠,眼角愠红喊道。
谢元祐终究还是止了步。
东宫里有布下太子的线网,一旦东宫里头有何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传到太子耳中,但问题是,从刚刚在暗牢附近出来,他就感觉到谢靖庭的人跟了他一路了。
这么长的时间,如果他当真有心,又把人掳了,一定也会在半路将他的人给拦下来的。
谢元祐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不敢将豆蔻的性命作赌注,体内相思连理蛊的效用能感应得出对方同样焦灼的心情,但具体她的境况是否真的被困住,还真的不好说。
此时,豆蔻偷偷伪装成宫婢的样子,已经成功逃出了东宫,潜伏到尚衣局里了。
然后她用院里的摘的树藤将人绑了,挠着她笑穴逼问,才从那女宫口中得知,是五皇子让她那么做的。
后面的话那女官硬是憋红了一张脸,浑身冷汗涔涔就是不肯说,然后豆蔻又伸手蒙住她的眼,往她脑袋轻轻击拍,将一条青色菜虫模样的小虫子拍进她的穴道。
理智瓦解掉的女官终于告诉她,五皇子想要用她去胁迫太子殿下的事,而五皇子因为怕东窗事发被人识破自己没办法维护好形象,怕被皇后责怪,所以才只让她去偷了钗子来蒙骗太子。
这也忒大胆了!!
豆蔻听得浑身怒火都上来了。
她得赶紧赶往解救哥哥,晚了可不堪设想。
只是,除了十来岁的时候,哥哥带她到独孤山外,她从未出过宫。平日她和老头隔空传话的巫术,也是因为老头在她这里留了一只蛊虫,她和哥哥并没有传话的蛊虫。
外面那片世界广袤,却也潜伏许多的未知,如今她只要想到要踏足出去一步,就会想起那天晚上山崩地裂,尸横遍野,到处都流淌血水的情景。
她总是原谅不了自己。
巧来尚衣局借墨的账房女官看见了,立马悄悄将事情告到了皇帝身边的张公公处。
张公公告诉了皇帝,皇帝想了想:“她不伤人的话就不用抓她,只命人看着,然后回来告诉朕,朕去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朱漆宫门高耸的城墙下,豆蔻被一群群身穿制服的禁军团团包围了起来。
豆蔻怕自己再不赶过去的话,哥哥已经被人成功栽陷了,可是这里那么多的人,那么多双眼睛,她要是用了巫术,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两年前已经有过惨痛经历。
她不能再让哥哥为她受难。
正当她为难之时,转身便看见了皇帝的龙辇,正往这儿来。
谢元祐趁着谢靖庭不留意,悄悄地踢起一块石砖,装作发泄一般,却揪准了里外围剿的人群间隙,将其踹了出去。
那是一块记有暗号的石砖,京城各处都有可能安插着太子的暗线,虽然此刻此地肯定已经被谢靖庭清了场地,他只希望能有漏网之鱼,能赶紧帮他到宫中跑一趟,尽快得悉豆蔻的情况。
可没过多久,来的却是皇帝的人。
张公公瞥了一眼两方对峙的人,轻轻地开口同谢靖庭招呼道:“哟,五殿下,你们这仗势是...”
谢靖庭立马变了张温厚的脸,笑道:“张公公,我与四皇兄,在行军事演练呢。”
“你说是吗,四皇兄?”谢靖庭的目光晃悠着朝谢元祐瞟来。
谢元祐一言不发。
随后张公公便前来与太子通禀道:“陛下让奴前来告诉太子殿下,十一公主妄图刺伤侍卫逃出宫,现下已经被陛下锁起来,陛下让殿下尽快回去商议定夺。”
此话一落,从谢元祐冰冷得近乎无情的墨瞳中,谢靖庭那张脸扭曲得着实好看。
“知道了。”谢元祐淡淡地回话,目光却冷涔涔地朝谢靖庭瞟去,“公公请先回去,孤在这里,先跟五皇弟切.磋完,立马回去。”
谢元祐说到“切磋”二字时,齿音咬重了一些。
谢靖庭感觉自己脖子以下都凉了。
太子殿下将谢靖庭一行人结结实实地捆好,打马游街从最繁华的街道拖着人强行在后头走,大街两旁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当看见当今的皇子被狼狈拖行的时候,都忍不住笑了。
就这么一路回到宫时,朱雀大街上所有人都知道了当今五皇子因为围刺太子不遂,得兄长心胸宽厚饶其狗命,而只是捆回宫去等到圣上发落,所有人对太子殿下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太子回到宫里,还未将谢靖庭胁迫他画押的那份认罪书和骨钗扔在皇帝面前时,皇帝就已经大概对这件事有了解了。
皇帝看着跟前捆着躺得满大殿都是的人,不由叹息了一声。
“父皇。”太子面无表情地将手里那份刚才谢靖庭强逼他签的认罪书,“啪”一声摔在了地上。
太子将谢靖庭胁迫诬陷的事,所有证据都捆好包装好放到皇帝面前了,皇帝便是再想保住谢靖庭,现下都不可能了。
应该庆幸太子没有当场就将这不自量力的正法,即便太子当场就斩了,事后只要说当时谢靖庭要杀他,他被迫不得不动手便好了。
“庭儿...”
皇帝一时之间都不知说什么好,如今放眼宫里,大概就只有这个儿子勉强能与太子偶尔拉持一下平衡,一旦连这个工具都失去了的话,皇帝还真怕野心勃勃的太子进一步就会威胁到他的位置。
“父皇,”谢元祐立刻喊住道:“五弟年幼,与孤乃亲兄弟,这次的事情儿臣认为父皇小惩大诫就好,倘若下一次皇弟不悔改,再来严惩不迟。”
皇帝愣了一愣,他没想到太子竟会主动给五皇子说辞,会如此轻易饶恕他。
可深想一下,皇帝立马就懂了。今日太子拉着人浩浩荡荡从朱雀大街过,所有人都在看着,这时候太子打着亲兄弟不相残的名头亲自到大殿上求情,只会给他留下更好的名声,日后倘若庭儿再行此荒唐事,再将之斩杀就显得有情理多了。
“儿臣希望,父皇同样能饶恕十一公主,毕竟,她也是父皇的亲骨肉。”
太子说了一大圈,最后却是为豆蔻求的情。
皇帝的眉心不禁拧得更深了。
第63章 不能等
他这个儿子向来心机深得可怕, 皇帝有时候压根也没能明白他的想法。
就像这件事,他压根就没明白,他主要是想替他皇妹求情, 还是为日后能堂而皇之除掉庭儿,还是只是他洞悉了他的想法,从而留住庭儿保持君臣之间的平衡?还是,压根事情从他脑子过去,方方面面就已经周全好了?不得而知...
皇帝烦恼地摇了摇头:“含芷用剑刺的是裴丞相在禁军当差的侄子。”
“用剑?”谢元祐蹙起单边眉毛, 不禁低声道。
原本他以为豆蔻被皇上抓了,还派人去寻他通知, 会是用了巫术, 没想到用的却是剑。
等皇帝让人带着太子去看豆蔻,发现人好好地待在了东宫她居的闺房里。
只是豆蔻看见哥哥,高兴地往前一步时, 脚踝处锒铛作响, 竟是被三重的铁锁链锁在了屋里。
“殿下,公主刺了相爷的人, 若然不锁着, 恐怕朝堂不服,还请太子殿下多担待了。”张公公福身后, 转身带同身后的小太监走了。
谢元祐看着豆蔻时的目光复杂,豆蔻见哥哥平安归来,笑着一把朝他摊开了手:
“我的钗子呢?哥哥可帮我把它夺回来了?”
望着眼前笑盈盈的眉眼,掬过来讨要的白嫩小手,谢元祐心脏不可遏制地一下下抽痛。
“你,疯了是吗?拿剑去刺禁军指挥使,就为了让皇上派人去把你的消息传出, 是吗?!”
豆蔻像个被责孩童般垂低了头,胸前手指搅动着。
她就知道,哥哥这么聪明,肯定会识穿的。
但是当时她没有办法了呀,她知道哥哥一旦没有办法确定她是否被五皇子的人抓走,他就很有可能就这么屈服。
她才不要那么厉害的哥哥给别人屈服呢!所以当时她灵机一动,被皇上囚着总好过被五皇子的人抓去,于是她便冒险了。
“哥哥你不要生气了,下回我连睡觉都带着你送我的钗子,再也不让坏人有机可乘了,好吗?”
小姑娘扇盍着蒲扇似的浓睫,水亮柔媚的杏儿眸底仿佛静静流淌着一条清泉。
谢元祐又气又心疼,脸色从青灰变成了灰紫,颤颤地摩挲着凳子挨着八仙桌坐下。
豆蔻见哥哥似乎又不适,想凑上前看,脚边一阵响索声,发现自己被固定在床榻边了,没办法走到哥哥那。
“哥哥!对不起,你别生气了!”豆蔻愧疚又难过道。
谢元祐背对着她,捂紧了胸口的位置,鬓前的墨发都湿透了,腕边佛珠转动着,低声喘.息着:“下一次,倘若再有人抓你,你便是用巫术将其撕碎,也别让他们抓到,懂了吗?”
豆蔻被囚在床边的这段时间,哥哥好像又没有往常忙了,下了朝,不会第一时间钻进寝殿,会偶尔带着豆蔻喜欢的糕点来,陪她一块吃。
有次豆蔻吃着吃着,望着窗边像想到什么似的,满眼落寞,就连手边吃糕的动作也缓慢了下来。
“偏院里那棵梓树大约已经花絮漫天了吧?”她像梦呓般低吟了这一句后,就又乖巧地低头吃糕了。
谢元祐却听到了,也听懂了。
豆蔻自幼被关在一座遮天蔽日的荒凉冷宫里长大,尽管到现在为止,也都是被困住的时间多。别的公主虽说也被困在宫里,但她们到底也能隔三岔五参加宫里的宴会,窜别的宫门,能和别的小姐妹说话玩耍,等万寿节或是千秋节的时候还能有机会出宫去,到外面看民众潮涌跪拜的盛景。
但豆蔻有什么?她只能日复一日被自己兄长收在这座相比而言小得可怜的东宫里罢了。就连将头探出东宫门口,都得战战兢兢地害怕会否有人如册封大典当天一样,提着刀来割掉她的头。
而现在,就只剩下床榻边这一角小小的地方了,偏院飘飞的花絮对她而言也只能是奢侈了。
谢元祐忍不住,唰一声站了起来,转身往屋外大步走去,头也不回。
“欸!哥哥...”豆蔻搁下了手边吃至一半的糕,有些错愕本能探出手去想拉住哥哥离开的衣角,却听脚下响声,哥哥背影远离...
她无奈地低头,拽拉了一下脚边的铁索,反反复复听着哐啷声从脚边发出,叹息苦笑。
她是不是...会被这么圈地困到老去?
等谢元祐领着一大群匠人进来时,发现屋里飞进了一只蝴蝶,豆蔻正蹲在踏脚边同蝴蝶玩得高兴呢。
蝴蝶一下飞起,走了,豆蔻失望地望着蝴蝶远离的方向,美眸黯然,却猝不及防撞进了哥哥英挺伟岸的身姿,樱唇又张扬起来。
“把这里,到这里这个部分都拆掉。”哥哥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小把,刚从偏院梓树旁连着枝的樱桃果树前摘的果子,然后就忙着安排那些匠人的工作了。
豆蔻瞪着杏儿眼,一边在口腔中将樱桃果咬得甜汁飞溅,一边惊讶地看着哥哥的指挥。
哥哥难道是想拆掉她的寝屋,让她露宿不成?
后来她看着自己原本砖墙青瓦的寝屋,如今一大半间屋子从墙壁到屋顶都成了剔透入光的琉璃时,她望着那些溢光流彩的琉璃,还是禁不住惊叹。
“哥哥,这么多的琉璃...你用来给我盖房子啊??”豆蔻已经惊得嘴巴闭不拢了。
不止是豆蔻,身边的宫人都不禁暗自喟叹,琉璃从柏来国进贡而来,一块砖头那么大的就值百金了,砌满一间屋子,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而且,太子殿下向来就不是奢侈的人,东宫里一切吃穿用度向来都比较朴实的。太子自己的寝宫前段时间殿前的瓦漏了,还顾不及让人去修呢。
夜里豆蔻拖着铁锁链,端着切好的甜西瓜坐在踏脚边,抬头看了看床罩以上,头顶漫天璀璨的星星。
在半透的琉璃下折射出极其诡异美艳的光,她又侧头望了望边上坐在小杌子上陪她吃西瓜的哥哥。
“哥哥...这儿花了多少钱啊?我不会害你被人参奏昏庸奢侈吧?”豆蔻咽着喉咙里流淌的甜汁,小心翼翼地问。
谢元祐面无表情地接过妹妹给他递来的西瓜,赏玩似的看着殷红的瓜肉,道:“反正没花自己的钱,是我给大梁与柏来国谈拢了一条通商互相生财的大计,他们给送来的。”
豆蔻默了默,低头啃瓜没有再问。虽然她不在商讨的现场,但她似乎也看到了哥哥如何面无表情步步紧逼,逼得那些柏来人割肉大出血,最后还得给大梁的太子送了那么多价值连城的琉璃。
不过反正对他们大梁而言是好事,哥哥惯会采取一石几了的手段,小时候被他逼着念书的豆蔻深有体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被锁在这里,哥哥怕她难过的缘故,现在哥哥每日下了朝回来、午膳晚膳的时候,都会像以前一样过来陪她、看她。
豆蔻有时候觉得,如今的她虽然被锁着寸步难移,但白日里被一片琉璃光簇拥着,夜里又有一片星光想用入眠,哥哥也时常陪着她,她觉得比以前要快乐多了。
这天哥哥照常穿好了朝服先过来这边看一看她再去上朝。
而这些日子豆蔻早上都会醒来得格外早,掀了床帘,冒出头颅就看见哥哥一身英武的着装踩着朝靴在一片混沌不清的星光中朝她走来。
“要去了吗?”豆蔻还懒懒地趴在床畔,惺忪着眼不愿起来。
哥哥今天逗留的时间格外久,离去前还破天荒拉了拉她的手,用温柔而有力量的力度捏了捏她的手心,道:“哥哥会...让你自由的。”
豆蔻翻了翻身,笑着胡乱点了点头。
她以为哥哥说的自由,又是之前说的,让她簇拥日光自由、星光自由,又或者是将树木什么栽进屋里,让她实现绿荫自由之类的,所以也没将其放在心上。
可到了平日下朝的时间也不见哥哥回来,豆蔻就这么昂着头拽着哗啦啦响的铁索,探望屋外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