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佳辞在心里劝自己:忍住忍住。
结果还是没忍住。
她仰高下巴,冷嘲热讽道:“哟,怎么丑成这样了。”
如果她一开始认识的赵安阳是现在这一副德行,她肯定躲得远远的,绝对不会跟他四处漂泊的。
赵安阳摸了摸平头,说:“小辞,你能别总是冷嘲热讽吗?我现在这样挺好。”
好吗?
傅佳辞看不出来他哪里好了。
“你觉得我瞎吗?”傅佳辞质问。
赵安阳还是有点怕她。
傅佳辞只有两种状态。
一个是极端理智,一个是极端疯狂。
赵安阳的面前放着一个盛着凉开水的纸杯。他正要去握纸杯,耳边传来一声咒骂。
“狗娘养的。”
赵安阳颤巍巍地收回手。
“我没有骂你。”傅佳辞恢复平静后说,“赵安阳,你后悔吗?”
“不后悔。”
赵安阳的处境、心态只有他自己知道。对傅佳辞来说这不重要,赵安阳有自己他的债,他的遗憾,由他自己以后去还。
她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劝他一程。
赵安阳变了。
不仅是外表,还有他的神态。
以前的赵安阳流于江湖,身上有一股侠匪气质,就算他再优柔寡断,也不像个犯人。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被关在看守所里,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傅佳辞暗暗发誓,自己以后绝对不要违法乱纪。
赵安阳双肩紧缩,背部佝偻,像做错事的人——不,他本来就做错事了。
“赵安阳,我劝过你很多回,你都不听,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你现在听江岷的话,签了陈执那份委托书,坐五六年牢好过七八年。等你出来,也才三十出头,世界变得没那么快,到时候你找份正经工作,慢慢还上别人的钱。”
傅佳辞恢复理智,她说的很慢,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有信服力。
“小辞。”赵安阳忽然笑了,“你现在的样子,很像江岷。”
时隔两年,傅佳辞再一次从赵安阳口中听到江岷的名字,一切全都不同了。
江岷这两个字一出现,就在无形中有一把枷锁将她束缚在这个冰冷的会见室。
她没有犯罪,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她对法律问心无愧。可是对江岷不一样。
她对他问心有愧。
“小辞,你既然已经攀上了江岷这棵大树,以后不会太差的,你为什么不忘了以前的事,别管我,好好去过你的日子。”
“我在江岷身边,不是为了要过好日子。”
“你为了什么,重要吗?重要的难道不是他能给你什么?”
傅佳辞从赵安阳的话中听到了讽刺。
不论这讽刺出于什么目的,她都被激怒了。
“赵安阳,你管好自己。”
“小辞,人心比你想得复杂。我相信你,是因为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当初你跟我四处跑,也是什么都不图。可江岷呢?他清楚你吗?你以为他会不知道,你在找到他之前,就已经知道他的家庭背景。现在他看你有新鲜感,以后呢?”
傅佳辞知道赵安阳是在为她着想。
可她听不进去,她一直是个思路清晰的人,但一碰到江岷,脑子就不够用了。
她以为江岷已经是个难题了,可解开这一道,还有无数道在等她。
他知道吗?
他在乎吗?
在这个冰冷的看守所里,她发现江岷已经掌握了她全部的过去了,他甚至知道要怎么牵动她的情绪。
而她对江岷,仍然只看见冰山一角。
甚至那一角,也是通过报纸和他人之口而得之。
傅佳辞喝了口水,她让理智暂时回来。
她是来劝赵安阳的,这是江岷给她的任务。
“赵安阳。”她声音听起来很冷,语气更像江岷了。
赵安阳的记忆里,傅佳辞是有温度的人,可自从她跟江岷在一起之后,她身上也出现了疏离感。
“你不管许月了吗?”
许月…赵安阳刚来看守所的时候,每天都想许月。
刚开始,还有一些甜蜜,后来就只剩痛苦了。
再后来,他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想许月。
“许月怀孕了。”
这是一个谎言。
傅佳辞想不出更好的说辞,只能欺骗赵安阳。她本来就是撒谎高手,听到许月的名字,赵安阳的眼神开始闪躲,要骗他太容易了。
“陈执帮你做辩护,会想办法抹去许月的存在,到时候只要你肯配合,再加上老四的证词,这个案子你不会被判为主犯,至少可以减刑两年。以许月的性格,她会等你的。赵安阳,你舍得让她等你八年?甚至更久?”
傅佳辞在赵安阳脸上看到崩溃的样子。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她第一次看到赵安阳崩溃。
她觉得很可怜,却无法同情他。
傅佳辞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但她很信奉一句话,叫因果报应。
做错事,就要有报应。
今天是她一个人来看守所的,林云飞的拳击馆有份文件,需要江岷签字,他在拳击馆。
晚上,他们又是同时到家的。
这次是江岷先回来,在等她。
她发现不论他们各自的轨迹是什么,最后都会在同一时间抵达这里。
这个叫家的地方。
明天要去度假村,晚上要收拾行李。傅佳辞当初从闵洲来津州,只带了一个包,里面的衣服寥寥无几。
她回想起几次□□江岷失败的教训,这次乖巧地装了几件保守的寻常衣物。
江岷也只背了一个书包。
这几天天气很暖,不必非穿羽绒服,江岷穿着卫衣和一件灰色运动夹克,挺拔而青春。
看不到熟悉的白衬衣,她的心有点空虚。
“你的白衬衫呢?”傅佳辞问。
“不太适合这个天气。”他低声说,顺手接过傅佳辞的包,提在手上。“我这样穿不好么?”
“好。”傅佳辞想都没想。
好,王子殿下就算穿粗麻布衣,也依然是王子殿下。
“不过王子当然要穿白衬衣的,你不穿,我不习惯。”
“王子偶尔也要下凡。”江岷冷不丁地说。
他前脚迈开步子,傅佳辞立马追上来,在他身后高兴地大喊:“你承认自己是王子了?”
啊…真幼稚…
江岷头疼地想。
可他还是不自觉地笑了,那笑容很淡,很舒缓,像天边轻飘飘的云。
度假村在市郊,开车两个小时,但如果是公共交通转大巴,需要五个小时。
他们心照不宣地选了五个小时的路程。
过年了,出郊区的人不多,大巴上空荡荡的,他们坐在中间的座位。
江岷腿长,傅佳辞怕他坐里面腿不舒服,就自告奋勇坐在里面的小空间里。
冬天的景色乏善可陈,在江岷的视线里,只是一片雾蒙蒙的灰。
傅佳辞跟江岷说:“你睡觉吧。”
江岷昨晚看书看到很晚,今天又很早起床,她很怕江岷休息不好还陪她去度假村。
江岷说:“我不困。”
傅佳辞说:“你困了,睡吧。”他本来确实不困,但被傅佳辞这么一说,是有些困的。
傅佳辞是有私心的。
只要江岷一闭上眼,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看江岷了。
真好。她脑海里出现这两个字。
冬天很好,阳光很好,旅途很好,江岷很好。
她暂时忘了昨天看守所里赵安阳说的话,悄悄地把手放在江岷的手上。
傅佳辞也很累,车在山路转了几个弯,她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她正趴在江岷的腿上。
谁也没就这个姿势多说什么。
他们已经默认了双方的关系,他们的关系,好像比想象中还要更近一点。
抵达度假村,傅佳辞就后悔了。
说好的红红火火过年呢?
度假村大倒是很大。
亚洲最大的人造滑雪场也不是糊弄人的。
只是,人呢?
信息处的服务人员向他们解释,度假村还没正式对外开放,所以没什么游客,但她信誓旦旦地保证,服务绝对不会差的。
服务人员热情地领着他们去客房,一路都在介绍这个滑雪场创下的记录。那些说辞很官方,很无聊。
傅佳辞脑海里都在想,孤男寡女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么就不住在一起呢?
她偷看江岷,他听得很认真,但不会表现出任何赞同或者否认。
他们被安排在一间套房里,房子是木质结构,布置得像北欧童话里的树屋,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看得见外面的雪景,而屋子里壁炉燃烧,让人恍若置身遥远的国度。
而窗户上贴着的传统窗花,和这一切构成了强烈的违和感。
工作人员走了以后,傅佳辞问江岷:“她刚才都说了什么?”
“说他们这里的滑雪场,超过日本是亚洲第一。”
“那她说的对吗?”
“不对,亚洲最大的滑雪场在国内。”
“那你还听得那么认真?”
江岷淡淡笑了笑,“刚才你在走神,怎么知道我听得很认真?”
傅佳辞一时语塞,嘴巴张成一个O形。
刚才她走神,因为她的眼睛一直跟着江岷走的。
套房里有三间卧室,半开放厨房、吧台,吧台旁的玻璃橱柜摆满了洋酒,刚才工作人员还特地说这是可以免费喝的。
本该心猿意马的傅佳辞,脑海里没了那种念头。
比起把江岷骗上床,她现在更想抱一抱江岷,告诉江岷,她不是贪图势利的人。
她对江岷有一种莫名的信赖感,这是在其他人身上都找不到的。
她相信江岷会理解她。
他们在度假村里的餐厅吃了午饭后,江岷去外面抽烟。
他最近有想过戒烟,傅佳辞已经完全不抽烟了,她能戒,自己也许也能戒掉。
可当他开始采取行动的时候,才发现戒烟比想象中困难。傅佳辞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嗪着烟,把烟盒装回口袋里。
想到傅佳辞,她比他想象中的更厉害。
她是个很理性的人,不论是赵安阳还是烟瘾,她都能够用异于常人的理智去对待。
同时,他也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理智。
以前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拥有许多东西,所以每次取得成就,他都不会有任何新奇感。太容易收入囊中的东西,就不珍贵了。
他已经很久没满足过了。
远处的雪浪连绵起伏,雪光反射进眼睛,有些刺痛。
就在江岷摘眼镜的瞬间,一个身影从远处慢慢靠近。
那个人穿着厚重的滑雪服和防护镜,江岷起初没认出,他走近了,摘下护目镜,江岷才辨别出是梁召司。
瞬间,江岷厌恶起了这个地方。
他无时无刻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面对江岷眼里流露出的淡淡厌恶,梁召司早就习以为常。
他拍了拍江岷的肩,咧嘴笑开,露出一嘴大白牙:“刚才在餐厅我看到就觉得像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嗯,你也来这里过年?”
“对啊,我叔是这里的老总,沾他的光,我们全家都在这过年。”
梁召司家里经商,他从来也都过的是富二代的日子,但他又很清楚,自己家里这点背景在江岷面前不值一提。
梁召司扔掉滑雪服,问江岷借了支烟。
“江岷,刚才我好像看见傅佳辞了,你们一起来的?”“是。”
梁召司试探着问:“江岷,你是不是对她认真了?”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
他跟江岷谈不上熟,一直都不近不远,除了初中时的陈维筝,江岷从没有和谁走这么近过。
起初傅佳辞出现的时候,他以为江岷跟她玩玩而已。
一个连大学都没上,在社会里摸爬滚打的女人,江岷看上她什么了?
江岷喜欢征服,梁召司能理解他对这样一个女人的征服欲,可是——这太久了。
江岷没有作答。
因为傅佳辞从没有给过他一个确信的答案。
江岷缓缓说:“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方颜哪点比不上那个女人了?她喜欢了你那么久,你难道都视而不见吗?”
又是这一套,听烦了。
江岷抖抖烟灰,轻笑了一声。
在那声几乎不可闻的笑里,粗心大意的梁召司听到了讽刺。
不知道江岷实在讽刺自己,还是方颜。
他一时有点火大。
怎么会有人这么不可一世?
江岷火上浇油说:“傅佳辞比方颜漂亮。你对方颜有意思,那是你们的事。”
他全然不在乎这些人和事,和他没有关系的,多花一秒,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把烟头扔进垃圾桶,江岷拍了下梁召司的肩,“开学见。”
“江岷。”梁召司在他身后叫他,“你难道没有想过,那个女人,她也可能是贪图你的背景。”
梁召司的话和陈执、杨西的话如出一辙。
但他们也只是在猜测、怀疑傅佳辞是个女骗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傅佳辞的确是个女骗子。
傅佳辞当初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们有过露水情缘,所以才找上门的么?
不清楚他的背景,她又怎么会抛下一切,找自己帮赵安阳呢。
他都知道。
人性是复杂,却有规律的。
不论是傅佳辞也好,还是梁召司这些人,只要他站在他面前,他就能看透他们内心的想法。
他不是因为被骗,而喜欢傅佳辞的。
而是因为看得太清楚,所以喜欢她。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过年了。
第43章 爬山
这天晚上,傅佳辞打算向江岷坦白。
早在他们第一次被台风留在青溪的时候,她就知道了江岷家里的背景。
当时赵安阳让人打探到江岷背景以后,立刻就找她出主意了。
可那时的她也一无所有,所以,并没有把他的背景放在眼里。
后来赵安阳出事,找他,的确出于某种充满私利的目的。
开始,确实不太光彩。
傅佳辞开了一瓶酒。
她平时有胆,但一逢江岷,就变怂了。
酒壮怂人胆,一瓶不够再来一瓶,反正也不要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