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跟着主任来到办公室，方刚脸上的客气就没落下过，待坐定后，主动开口：
“智娇同志，市办应副主任对你这酒期待值非常高，希望你能尽快酿制出来一批，如果达标，你就能正式成为供销社酿酒技术员，不但可以领工资，还可以转为县里户口，以后就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了。”
林娇心里早有准备，面色不显失望，平静道：“主任，加工点设备都齐全吗？”
方刚做好心理准备林娇会问工资职位的事，嗓子眼挤满了推辞圆滑的话，乍听林娇直接问加工点设备，一时有点懵，反应过来后，笑着说：
“智娇同志不愧是能上光荣榜的人物，思想觉悟就是不同，看来你真是像你昨天说的那样，一心想为全县老百姓做事，一心想酿制咱淮市独有白酒品牌。”
林娇回以与他面上相同的客气笑容，不言不语。
方刚咳了两声，“加工点有三口石窖，蒸馏设备一应俱全，都是前两年招技术员时，应副主任从外地买来的先进设备，有一名老师傅负责日常保养，这位老师傅掌握一些祖传的酱香酿酒技术，酿出的酒不算差，就是一直达不到国家检验标准，无法上市，也算是你的帮手。”
林娇淡淡一笑：“这样的老师傅我帮他差不多，怎么敢让他帮我。”
方刚笑容一顿，听出林娇话里的意思，打着圆滑道：“供销社仓库就在这后院里，你的人品我看在眼里，放心的很，可是别人不敢保证，万一少了些什么，咱也担待不起。”
林娇放松靠在椅背上，淡然道：“主任，刚才你也看到了，一袋八十斤粮食我搬不动，你那位老师傅能帮我这种活吗？要是能帮，不会拖拖拉拉，不会心有怨气，我没什么意见，就是到时候万一伤筋动骨，可别赖到我头上。”
方刚盯着林娇看了一会，没想到一个小丫头见到他不但不慌，脑袋还非常清醒，谈起条件来一点都不让步，笑容回到面上，“老师傅已经六十岁了，这搬粮食恐怕力气不够。”
林娇掀起眼皮，“那依主任的 丽嘉意思是你来帮忙搬？”
方刚怔住，他什么时候表达出他去帮忙搬的意思了，“智娇同志，你真会开玩笑。”
“主任，我是来酿酒的，说白了跟你这县供销社经营关系不大，只是加工点建在这里，我才来这里，昨天你们说了一定配合，早上就来使绊子，没有职位，没有工资，这都无所谓，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酿出酒来，你要是打定主意不配合，直接说一声，我这就走，省得酿制过程中再扯出什么不愉快。”
林娇撕开客气面，直接了当开口，方刚客气的笑容差点没绷住，又盯着她看了一会，道：
“智娇同志性子很爽快，你误会了，我没有不配合的意思，昨天都当着应副主任的面保证好配合到底，怎么会有不愉快，这样，到时候你要是搬不动，就喊这边采购员，营业员，会计帮忙，你看行吗？”
“不行。”
林娇站起身，面色淡然道：“对不起，我这人向来不会忍受一丁点委屈，酒香不香，醇不醇，跟酿酒人心情有很大关系，应副主任想要的酒，我现在的心情肯定酿不出来，之后也酿不出来，先走了。”
说罢不等方刚反应，打开办公室大门，门口的妇女正在偷听，摔了个踉跄。
林娇躲开，瞥了一眼，绕过她走人。
方刚懵住，自从进入供销社上班，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人，平时走哪都是被人吹捧，恨不得把他捧上天那种，遇到想要上班的人，那更是低声下气，巴结个没完！
之前不是没招过酿酒员，就算手上有几把刷子，也根本不敢跟他这个主任拿乔。
这林娇还没确定到底有没有刷子，到底能不能酿出酒来，就敢对他说话这么直接，摆出高傲姿态，气势压人，他的下马威才刚使出一半，就反被下马威了！
方刚一时被堵得胸闷气短，却又不得不站起身，急急忙忙追出去，不管怎么说，是真是假，她现在都是让应副主任激动到差点失去理智的‘技术人才’！
真要是就让她这么走了，拿不出应副主任想要的酒，他头顶这官职不得立马被捋了！
“智娇同志，等等！”
方刚一路喊着追到门口，吸引了来到厨房吃早饭的员工。
等追到林娇的时候，看到她正冷着脸站在门口，急忙道：“智娇同志，别走别走，我们再谈一谈。”
“方主任，这下马威是一波接一波的？”林娇偏头，口吻不客气：“你要是不想让我酿酒，我走就是，弄丢粮食又是安的什么心？”
问完看到方刚明显一懵，而后急急忙忙跨出门槛，发现刚才那袋粮食果然没了，脸色顿时沉下来，对着跟在后面的妇女道：“庄大娘！让你看的粮食到哪去了？！”
第33章 3更
“粮食？”庄大娘慢慢悠悠走过来, 一双吊眼高高扬着，半点不着急道：“什么粮食？没见着有什么粮食啊？”
“刚才我去办公室之前，让你看的粮食！”方刚微怒，“你在厨房没听到我喊的话？”
庄大娘摇头, “没有啊, 我刚才剁咸菜来着, 砧板敲得邦邦响，没听到你的声音。”
方刚气得团团转, 指着庄大娘道：“这点粮食全县, 不，全国全世界就这么点，让你好好看着, 你给我弄丢了，市办应副主任要是知道了, 你我都别想干了！”
“主任，发生什么事情了？”
“庄大娘，咋了？”
“这一大早咋发这么大的火，这闺女谁啊？”
“林智娇, 你还真有胆子跑来这？”
供销社员工围成一圈, 林娇冷着脸, 没空搭理杨彩莹, 一大早来接连遭遇糟心事，本想安分酿酒, 却没想到有这么多拦路虎。
庄大娘摊手, “谁知道啊, 早上突然跑来一个人说要酿酒，现在粮食丢了, 主任一个劲怪我，说让我看着的，我都没听到。”
“什么粮食？咋能怪到庄大娘头上，谁的粮食谁不看好。”
“是啊，这东西丢了还能怪人家没给你看好，是不是还得赔给你啊？”
“主任，怪不到庄大娘头上吧，谁的东西丢了谁长个教训，粮食也能乱放。”
方刚双手掐腰，额头急得蒙上一层汗，看着林娇道：“你放心，供销社这块地方虽然经常有人瞎晃，不安好心，但警察一直重点关注，粮食肯定能找出来。”
看到方刚发自内心的着急，先前对他的怀疑散去不少，林娇点点头，语气冷静：
“主任，等警察来了，站在这片地上的人，谁都跑不掉，都得配合调查，要真是内部人员碰了这粮食，监守自盗，那这里的人还得被重点调查。”
“啥？被调查？我们凭什么被调查？”
“就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才刚醒。”
“自己丢了东西还怪到所有人头上了，那我现在说我丢了一百块钱，你是不是也得去配合调查？”
“我才不配合，关我什么事。”
林娇的一番话，得罪了在场所有人，盯着她眼神不善，不甚在意道：
“主任，你先忙，我去报警，毕竟是我丢了东西，希望你能看好这里的人，少一个就是畏罪潜逃，罪犯要是逃了，这里的人都是帮凶。”
“凭什么啊？”
“你谁啊，一大早来撒泼。”
“是酿酒技术员，这两年不知来了多少，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怪到我们头上，要报就报呗，我清清白白还怕你报？”
一群人看林娇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方刚大步走回院子，怒道：
“我警告你们！要是谁拿的，赶紧交出来！否则一旦报了警就收不回来了，不但你自己要坐牢劳改，咱们社的名声也得跟着臭，智娇同志可不是以前那些酿酒技术员，她还是双环公社的宣传干事！”
“主任，咱们上了这么多年班，什么人品你还不清楚啊。”
“是啊，每天守着这么多物资，你看有少过吗，谁敢犯法？”
“一大早起来被泼一身脏水，可算见识什么是光荣榜人物了。”
“主任，破案要趁早，我先去警察局报案。”林娇不理会身后人的酸言酸语，走到外面推车。
“行，你去，这里的人我看着。”方刚说完扫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庄大娘。
刚把自行车掉头，旁边巷子冲出来个瞎了一只眼睛的高瘦老头，急叫：“等等，等等主任，我刚听到声音，什么粮食不粮食的，是不是刚才放在门口那袋？”
林娇冷哼一声，总算有人出来了。
方刚皱眉，“是你拿的？”
老头连连点头，笑容讨好，“我刚听见你让我那口子看粮食，过来的时候看到院里没人，怕丢，就给搬进屋子里去了。”
“那你刚才怎么不早说！”方刚斥完，又转向庄大娘：“你不是说不知道吗？！隔壁院子都听到我的声音，你搁厨房是在炸锅吗？耳背趁早回家，别干了！”
“这这，我不知道啊，我刚上楼去问你早上想吃啥了。”庄大娘着急摆手，又指着老头骂道：“你这死鬼！搬粮食咋不告诉我！谁的粮食你就瞎搬，小心警察抓你去坐牢！”
老头瞪眼：“咋，好心当成驴肝肺啊，还要报警，社里干活不都是互帮互助，这咋还怪到我头上了。”
方刚憋了一肚子气，涨的眼睛都红了，“别废话！粮食在哪，搬出来！”
老头嗤鼻：“我可不敢再碰，省得再好心当成驴肝肺，谁的粮食谁搬，就搁在厨房后仓。”
林娇拦住想发火的方刚，转过身来，“庄大娘，你确定不知道是吗？”
庄大娘斜着眼，“不知道。”
“行，这里都是人证，证明庄大娘刚才说了不知道。”林娇微微一笑，“粮食都别去动，保留作案现场，这警还是得报，等警察来了验指纹，要是验出除了这位大爷以外的手指指纹，那这不是简单的好心帮忙，按庄大娘刚才的话，其实就是盗窃！”
庄大娘一惊，“什么指纹，指纹还能验？”
林娇淡笑道：“当然能验，警察查案的方法多了去，不但指纹能验，脚纹照样能验，有没有走到粮食跟前，有没有摸过粮食，一验就知道，提醒下大家，千万别去碰那袋粮食，一旦碰了，你们都算是帮凶！”
院里人面面相觑，看到庄大娘面露惧意时，有人没忍住问：“庄大娘，你到底知不知道，刚才大家都还帮着你说话，你可不能害我们。”
“庄大娘，我看你这样，你是知道啊？你怎么能这样，大家好心好意帮你说话，你拿我们当傻子待呢？”
“庄大娘，庄大叔一向听你话，他搬东西，你能不知道？”
“庄大娘，你太过分了！大家真心真意帮你，结果你却连累大家！”
“真是太气人了，搞了半天，帮了个小偷！”
“报警！气死人！太坏了！”
一声声庄大娘，众口指责，让庄大娘面色越来越白，刚才反咬一口指责林娇的老头更是缩着脖子躲到墙角不敢吭声。
林娇淡淡瞥了一眼，推着车往前走，她一动，院子里响起一道慌张的喊声：“闺女！别去报警，饶了我们这一次！我给你道歉，我给你磕头！”
一对老夫妻冲到自行车头前面拦着，满脸害怕，眼神带着恳求，“闺女，饶了我们这一次，我们没有恶意，不是真的想偷你粮食。”
林娇不为所动，心里倒是有点好奇，这老夫妻俩为什么这么做，“你们藏粮食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啊，怕你成为正式工以后，庄大叔就被赶走了呗。”
院子里响起一道娇声，林娇转头一看，是一个自带傲气，浓眉亮眼的姑娘，双手环抱在胸前，轻抬下巴看着求饶的老夫妻，讽刺道：
“庄大娘，她能不能酿出来都不知道，说不定是个滥竽充数的混子，一个未知数至于让你去干坏事，还把大家当傻子哄骗吗？”
此人是方刚的侄女方芳，是社里最大的关系户，平时说话有点分量，考虑一会，当即选定她为第一个笼络对象，林娇微微皱眉，“不要以为你长得俊我就不会骂你。”
方芳一怔，盯着林娇好看的面容，嘴角微微扬起，“你觉得我好看？那是你好看，还是我好看？”
林娇淡声道：“你好看，你比我会打扮，主要眼睛很亮，不是那种没有灵魂的美人，很有特色，不应该在供销社上班，应该去当电影演员，肯定很上镜。”
方芳听了笑容更盛，下巴扬得更高，“算你有眼光好，其实你长得也不赖，就是比我差了那么一丁点，对了，上镜，上镜是什么意思？”
“打什么茬！”方刚回头斥了一句，转向林娇时叹了口气，劝道：
“智娇同志，这对老夫妻都是苦命人，儿子当兵失踪了，生死不定，国家没有补偿，女儿难产死了，两人年纪大在村里干不动活，庄大叔有点手艺，但这年头粮食紧张，没粮酿酒，那点手艺也是白费，我就让他们在供销社干点活，不是正式工，但好歹饿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