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贵妃像是想到什么,有些不放心的交待:“还有,以后若是皇后召你去凤仪宫,里头的茶水,你尽量能不碰就不碰。”
之前是有明帝一直压着,皇后才无法召见云娆,待明日公主大典结束,云娆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凤仪宫给她这位名义上的母后请安。
日后,皇后也能随时将云娆召过去。
温贵妃在皇后手上吃了太多亏,在这件事上,不得不小心谨慎。
云娆手指微蜷,见温贵妃面色凝重,逐渐明白宫里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可怕,不止人多,手段也多,更是危机四伏。
她微微点了下头:“姑母放心,娆儿定会谨记在心。”
她没有办法想象,要不是三公主开口让皇上开变心意,册封大典结束之后,她住进皇城之后要如何面对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心眼。
思及此,云娆蓦然一怔。
难道容珺早就想到这些,担心她住进皇宫后会出什么事,才会明知会惹她生气,还是想方设法让皇上指派他当她的贴身侍卫?
虽然温贵妃很想云娆留宿翊坤宫陪她,但明日一早云娆还得在景阳宫接受册封圣旨,只能让云娆在三公主的陪伴下,再次回到景阳宫。
“温娆多谢三公主亲自相送。”云娆下了步辇,福身道谢后,准备转身进宫,三公主却突然喊住她。
“等等。”
云娆困惑地看着她。
“不用那么多礼,以后喊我平阳就好。”
三公主说完,也不管她还有没有话要说,立刻摆手让人起驾回翊坤宫。
云娆怔怔地看着三公主逐渐没入夜色之中的背影,莫名笑了出来。
今日听完温贵妃解释,她终于知道三公主为何会这么奇怪了。
的确是个脾气古怪又别扭的公主殿下。
似乎……有点可爱。
云娆在翊坤宫用膳时,春梅春兰四人并没有伺候左右,不知发生何事,见姑娘突然笑了,春兰不由得好奇问道:“什么事让姑娘这么开心?”
春梅一脸正经的纠正:“错了错了,该改口喊公主或殿下才对。”
春竹是四人里最调皮的,春梅才刚说完,她立刻来到云娆面前,有模有样地恭敬福身道:“奴婢见过五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娆向来脸皮薄,她以前也是丫鬟,在她们四人面前本就没什么架子,相处时不像主仆,倒似姐妹,被春竹这么一逗,不由得红了脸。
五人说说笑笑进到殿内,走在最前头的春梅却突然停下脚步。
云娆觉得奇怪,抬头一看,也跟着停了下来。
看清楚殿内男子容貌,梅兰竹菊四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男子一袭精白锦袍,负手而立。
殿内高悬的琉璃宫灯,透着柔和暖黄的光亮,映在他颀长的身影上,将他本就昳丽绝伦的俊容衬得越发清贵隽逸。
这不是容大将军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四人心中疑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们知道容珺是皇上指派的贴身侍卫,但他不是被姑娘赶回去了吗?
容珺却是在她们怔愣时来到云娆面前,单膝下跪,恭敬行礼:“臣容珺,见过五公主,公主万福千金。”
云娆本想赶他走,想到明帝下午那些话,蓦地沉默片刻,摆手让殿内所有人退下。
春梅有些不安地问:“真的不用我们四人留下来陪您?”
云娆笑了笑:“没事。”
她低眸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容珺,轻声说道:“想来容将军是经过皇上同意,才得以进到景阳宫,是吧,容将军?”
容珺垂首:“臣原本按公主吩咐,专心在府中养伤,的确是酉时收到皇上口喻,才不得不进宫。”
云娆闭了闭眼。
果然。
待殿内所有人都退下后,跪在眼前的男子才小心翼翼地抬眸,低沉温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臣进宫前曾巧遇温相,温相写了一封信让臣转交给您,臣可否起身了?”
云娆这才发现他还跪着,不禁有些恼怒:“我没说,你就不会自己起身吗?”
就算以前在国公府,她在容珺面前别说不用自称奴婢,更从来没对着他这么跪过。
容珺在她心中,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值得受人尊敬的大公子,如今他见了自己就是跪,这感觉……简直说不出的奇怪。
容珺垂眸:“臣不敢。”
云娆听出男人温润的嗓音透着几分微不可察的笑意,不由得赌气的轻哼一声:“那就继续跪着!”
“是。”容珺抿唇,无声轻笑了下,低下头,从怀中取出温斯年要他转交的信物,伸手递向她。
云娆来到他面前接过手中信物。
温斯年亦是个细心之人,早在她回到温家第一天,就亲自教过她,如何辨识他的字迹,以防有心人假藉他的名义骗她,陷她于不复之地。
舅舅的字很漂亮,龙飞凤舞,瘦劲清峻,但是固定几个字会特别潦草,寻常人很难注意到这种细节,若是舅舅没告诉她,她也不会发现。
容珺的确没有骗她,那的确是舅舅的亲笔书信。
云娆读完信件内容,心里最后那一点点怒气也没了,她抿了抿唇,有些别扭地说:“还不起来!”
舅舅在信上说,是他向皇上请旨,让容珺进宫的。
用字极简,没有多余的话。
这封信显然是要她安心相信容珺。
云娆怔了怔,有点不明白为何舅舅要这么做。
容珺慢条斯理的起身,他本就身得高大,足足高出云娆一颗头,站直身子之后,背对着宫灯,高大挺拔的身影完全将近在咫尺的少女完全笼罩。
他好久没有和她站得这么近了。
容珺有些心猿意马,还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却始终低眸不语,不敢乱动。
熟悉的沉木香萦绕鼻端,云娆倏地回过神来。
男人强壮结实的胸膛近在眼前,夏日单薄的衣袍将他漂亮的肌肉线条勾勒出来。
只要他微微俯身,便会挨上她的鼻尖。
少女脚下忽地没了力气,差点又要软|绵|绵地往他怀中倒去。
云娆咬了咬唇,双颊绯红,蓦地后退数步。
她心中气恼,知道他肯定是故意的,正想要开口,外头却传来通报声。
“殿下,钟粹宫来了人,说是齐嫔娘娘听闻您进住了景阳宫,特地让小厨房做了桂花糕及核桃酥,派人送过来给您。”
云娆困惑:“齐嫔娘娘是谁?”
容珺低声道:“齐家世代簪缨,齐嫔为齐国公嫡长女,齐贵妃侄女,与温岑两家都没有任何交情。”
“我与她素昧平生,她为何突然让人送糕点来?”
容珺耐心解释:“可能是想趁此与你结下良缘,也可能……”他声音低了下去:“别有意图。”
云娆想到不久前温贵妃提醒她的事,垂眸思量片刻,刚开口让人进来,再转头,却已不见容珺身影。
“……”人呢?
第4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原谅我好吗?(已补齐……
容珺不知藏去哪了,云娆来不及找,春梅已经领着钟粹宫的宫人进来。
云娆严阵以待,原本心底还盘算着要如何应付,没想到宫人恭敬朝她行礼问安,再将点心食盒交到春梅手中,便又礼数周全地退下。
春梅收着点心,笑道:“公主方用完晚膳,此时再用点心恐夜间积食,影响明日大典便不好了。”
云娆本来就不想吃,春梅这一番话刚好顺了她的意,食盒原封不动地被收到一旁。
“所以这位齐嫔娘娘只是想与我结缘?”
春梅退下后,云娆坐在主位上喃喃自语。
“娆儿先不要那么早下定论。”
刚才消失无踪的男人,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面前。
还臭不要脸,明目张胆的直呼她的闺名。
云娆唇线紧抿,抬眸狠狠斜乜了他一下。
她笑起来很漂亮,生气瞪人时,半是恼怒半是嗔的美人眸,在灯火幽然下,更是极为好看,夺人心魂。
容珺眸色微暗。
可她接着说的话,却让他彻底一僵。
云娆被气笑,咬了咬嘴唇,美目波光潋滟,眼尾的红色泪痣更是平添几许楚楚动人,尚未语,便已叫人心生不舍。
她深吸了口气,第一次坦然地将两世埋藏在心底的委屈,一鼓作气地说出来:“阿娆其实很想知道,公子以前究竟将我当成了什么,养在身边的宠物吗?高兴时就哄着我喊你夫君,不高兴时就将我拘在小院,锁在屋内,强迫着我、逼着我允诺绝不会离开你。”
容珺愣怔一瞬,似是没想到前一刻还好好的小姑娘,怎么突然之间就开始控诉他。
他难得不知要如何组织词汇,下意识答道:“我没有,我是真的心悦你,想娶你,想对你好,我──”
云娆忽然笑了。
她起身,上前一步,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心悦我便是将我当成你的所有物,牢牢握在你的掌心中?心悦我便是前世不许我出府,不让我上街,今生派暗卫时时刻刻监视我,假装给我自由,却其实根本从来不信我?对我好便是不顾及我的意愿及感受,将我锁在屋内,在床笫之间肆意地惩罚折磨我,逼我臣服?”
容珺见她双眼熬得通红,却无半分泪意的模样,心底一阵阵的疼,抬手想抱她,她却飞快的躲开,后退一步。
“我没有,”男人手僵在半空,言简意赅,飞快解释,“我只是害怕会失去你。”
“是吗?”云娆抿了抿唇,拼命地涌上眼眶的酸涩与泪意压下,倔傲的抬着下颚与他对视,无丝毫闪躲,“我以为你夜闯相府那日,我将一切说得很明白了,之后你在人前亦表现的十分规矩,可一旦我们二人独处,你却还是跟以前一样,轻挑又亲昵的喊着我的闺名。”
有时候有些事,心里可以理解,却不代表可以毫不介意的接受,不表示不会觉得委屈。
她理解容珺前世为了保护自己的所作所为,理解他今生害怕失去自己的疯狂行径,可再如何能理解,她仍是觉得快要委屈死了。
尤其是男人刚才又一副对自己游刃有余,胸有成竹的模样,更是瞬间将她好不容易拼命藏住的自卑与恐惧,完全激发出来。
心底的委屈再也压制不住,泪水奔涌而出,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不管阿娆身份再如何尊贵,公子心底始终觉得我那个是乞儿出生,无论你如何赶都赶不走,可以轻易将我捏在手心吃得死死,喜欢你喜欢得无法自拔的小婢女对吧?”
“只是现在你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囚-禁我,所以才换另一种方式接近我,耐心的等着我踏进你筑起的笼子里,待日我心软动摇与你成亲,你就会像以前一样,将我关起来,哪里也不让我去。”
否则不会她一有动摇,一对他心软,他就又立刻故态复萌。
她突然再也说不下去,抬手捂住脸,慢慢地蹲了下去,将自己缩成一个小团子,任由抑制不住的泪水打湿下巴与掌心。
听出她说出藏在心里一道一道的委屈与恐惧,容珺先是一阵茫然,随后满满的自责懊恼与愧疚后悔之情,争先恐后地涌上他的心头。
他终于意识明白过来,为何陆君平一直说他之前做得太过分,为何自己明明这一世能想到的全做了,她却还是费尽心思地想要逃。
为何她分明认回亲人,两人之间再无身份阻碍的问题,他百般卑微,她却仍不肯原谅他。
前世他们的身份从来就不对等,她一直都是自卑而又缺乏安全感的,她从来就不相信他是真心喜欢她,就算这一世意识到他对她的感情,但她心底其实还是不信的。
他到底还是伤她太深,不论是前世,或是这一世她出逃之后,他那些疯狂瘆人的言行举止。
容珺眉头微蹙,心里疼得似有钝刀在割一般。
他很想象以前一样,将她抱进怀中耐心细哄,但他知道,现在还不行。
他的小姑娘比他想象中还要自卑,还要容易不安。
尽管她现在已经是相府明正言顺的嫡出三姑娘,尽管她明天就是要接受万民朝拜的五公主,但她依然是他当年见到的那个不安又无助的小孩儿。
她只是习惯性压抑自己,习惯性的讨好别人,假装坚强,假装开朗与快乐,只有在他面前,才愿意显露她最真实的情绪。
容珺跟着慢慢蹲下,单膝跪地,两人之间隔了一步的距离,分明触手可及,却仿若横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之前将你拘在外宅,让人误以为你是外室,我很抱歉,以后我再生气也不会将你锁在屋里,我不会再那样对待你。之所以不带你回国公府,那是因为容氏家规有言,奴仆私逃一律处死,是以我无法带你回国公府,只能暂时将你置在外宅。”
云娆根本不信。
她不看他,不理他,始终无声的流着泪。
容珺见她如此,心脏疼得让他连气都不敢喘,比那日得知她葬身火海还要痛苦十倍,甚至百倍。
眼里总是亮晶晶,闪烁着灼灼笑意的小姑娘,从小到大就没在他面前这样哭过。
他以为他从来没让她受委屈,原来她早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早在前世他醉心复仇之时就受尽委屈与苦楚。
容珺指尖微|颤,蓦地抬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又重又狠,清晰无比的比掌声在大厅中回荡开来。
云娆身子一僵,喉间终于溢出一道细小的呜咽声:“你不以为每次用苦肉计我都会心软。”
容珺听见她气冲冲的声音,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他抬手,轻弹了下她的小脑袋,微哑的声音里全是心疼:“娆儿想哭就哭,不要全憋在心里,哭出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她本来就委屈,听见他又用那么亲昵的语气喊娆儿,骤然放声大哭。
容珺心疼得受不住,却依旧轻笑了声,声音里有些无可奈何:“小点声,外头的宫女们听见会冲进来的,到时我百口莫辩,皇上不处死我也要将我流放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