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沈谦之忽而将银箸按在了桌上,锐利的目光直瞧着温承奕,似是要将他瞧穿了一般。
这时,孟妱手中拿着的筷子也落在了地上,她失了神,正要去捡,便见沈谦之先俯下身去,替她捡了起来,放在一旁,复重新拿了一副新箸子,递到她手里。
温承奕越瞧,脸上的表情越扭曲起来。半晌,他忽而圆睁了双眸,朝着孟妱便唤了一句:“妱丫头?!”
突然被人这样一喊,孟妱下意识回过头去,一双秀眸正对上了温承奕的眼。
“你怎的成了这般模样?你、你现下……到底是男是女?”温承奕皱着眉,朝她追问道。
“温承奕。”身前传来沈谦之低低的声音,温承奕终是抿上了唇,他又瞧了一眼沈谦之的脸,早已沉的不像样子,怪道方才拦着他不让说。
原是佳人已在侧了。
温承奕现下才后悔起来,方才,他真该同甄岢一起走的。
他强露了一抹笑,便低头用起了饭,再不发一言。
待用罢了饭,沈谦之还是将他送出了府,二人停在府门前,温承奕缓缓开口道:“明日,你要上朝去?”
沈谦之低沉的应了一声,“只有我去了,才能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明日是册封太子的大典,又是在宫里,巡防营还在我手里,他应是不敢做什么的。”温承奕目光望向巷口来往的人,缓缓说道。
“……陛下身子如何了?”沈谦之转问道。
“你明日下了朝,还是亲自去瞧瞧罢。”温承奕只说了这一句,少时,侯府的马车到了,他便朝沈谦之告了别,往马车上去了。
*
思及温承奕方才口中的英国公,沈谦之站在房门前,迟迟没有进去。英国公季峙他是知道的,可温承奕口中的英国公姑娘,他却是丝毫印象都不曾有,他更不知温承奕口中的“日日打听他的消息”,是由何得来。
他就这么站在门首,直至孟妱从里面拉开了门。
“……你怎的不进去?”
“就要进去的。”沈谦之说着,缓缓走进了门,只悄悄跟在孟妱身后,却见她一心只顾收拾着桌上的碗碟,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怀仪……承亦口中的那人,我当真不识的。”沈谦之走近她身侧,低低的说了一句。
孟妱顿了顿,应了一声,便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沈谦之墨眸黯淡了一瞬,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默不作声揽住了她的手:“你不是这里的下人,不必做这些。”
缓缓地,孟妱收回了手,她轻撩了一下而后的碎发,理了理衣袖,便要走开。
“真的不会在意么?”沈谦之剑眉拧起,他承认他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不知道她在不在意,但他却是该死的在意。
第79章 彻底勾起他的心。
孟妱的身子僵在原处,动弹不得。
曾经那般在意,甚至会不顾一切。可她现在知晓,那她并不是真正的爱,她该在意,她也确实在意。但她也该信任他。
身后蓦地被人靠近,她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里,只听他在耳旁低声说道:“但我在意。”
沈谦之的下巴正靠着她的鬓发,她瞧不见他的脸,可这种未知的感觉却要比看着他更加紧张,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模糊,视线无处安放。
他浅浅的气息打在她耳侧,低沉的声音带着微颤轻柔的飘进她耳中。
孟妱想说什么,却觉着喉间像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发不出声来。她就这么挨着他的胸膛,似乎都能听见他猛烈的心跳。
这一瞬,她忽而觉着身后的人,有些无助。
她虽说不出话来,却也轻轻抬手放在了他环着她的胳膊上。
但这却是一种无声的抚慰,彻底将沈谦之的心勾了起来,他将她抱得更紧,“怀仪……”
“我还可以这么喜欢你的,对吗?”
如今,他连一句直接的喜欢都不敢说,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这种资格。怀里的这个姑娘,这个他一直藏在心底喜欢的姑娘,在他形同陌路般对待的三年里,一直都在喜欢着他。
这句话恰恰也打在了孟妱的心尖上,她能明确觉出沈谦之待她的好来,可她并不知道这种好,是来自于他的愧疚,还是……他真的也喜欢她。
母亲的事,还有这世间许多的夫妻,所谓举案齐眉的夫妻。都让她渐渐明白一个道理,便是没有爱,也能成为夫妻,也能相伴走过一生。
可如今,她已经历了这样多的事,那样的陪伴,她早已不需要了。
孟妱听着他这样的话,内心止不住颤动,良久,她如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般,低低的应了一句。
闻言,沈谦之顿了顿,他缓缓的将手放了开来,他不敢再乱动,仿佛眼前之人是易碎的瓷器一般,他更是要倍加呵护。
“温承奕方才来与我说了宫里的情状,明日我便上朝去,我让卫辞在家守着你。”沈谦之低声说道。
孟妱怔怔的望向他,半晌,道:“我在家里如何用得上他?便让他跟你去吧。”
沈谦之轻笑了一声,并未再说什么。
*
翌日。
沈谦之穿一袭靛青色金线云纹的官袍进了宫,刚一进了宣华门,便见已有百官站在太极殿门前,等着上朝。
沈谦之大步向前走去,便有不少品阶低的官员自行退开了些。
“沈大人,好久不见啊。”次辅司治走上前来,与沈谦之作揖道。
沈谦之淡淡瞧了他一眼,微微作揖回了一礼,视线瞥向了他身后面对太极殿站着的冯英德。
不多时,温承奕也进了宣华门,缓缓走至沈谦之身旁,停了下来。二人侧目对视了一眼,这时,冯英德笑着转过了身,狭长的眸子在他们之间扫了一眼,对温承奕笑道:“老夫从前真是小瞧了平阳侯的小世子,倒真是好气量,竟也能这般从容的同杀人仇人站在一处。”
“真是,后生可畏。”
温承奕咬住了后牙,忍不住前向了一步,胳膊却被一旁的沈谦之按住了。
“自古忠孝难能两全,世子舍孝而忠君,是为大义之举。而今首辅大人,言辞之间却在维护一个谋逆罪臣,是为何故?”沈谦之微抬起眼,瞥向冯英德,一字一句的问着。
谋逆一词一出,周遭的几个官员不禁将目光投过来。一旁的司治瞧见,忙上前道:“沈大人这话严重了!首辅大人只是想关切侯爷几句罢了。”
司治在一旁打着圆场,但奈何三个人,都不搭理他的话。
彼时,殿门大开,传出了太监姜贯的声音:“上早朝——”
众人都知,近日皇帝患疾,已多日不曾临朝,但姜贯一直都是在皇帝身旁伺候的人,此时竟出现在了这里,不禁都面面相觑了一番,才缓缓入殿。
百官甫一入殿,便瞧见了坐于大殿龙座之上的人,束着金冠,身着金色龙袍。
众臣忙一齐拜了下去,得了一句“平身”,才都缓缓站起了身。
沈谦之抬眸望向宝座上的人,瞧着精神尚可,并不似甄岢与温承奕口中说的那般严重,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威严之气。
似乎众人都知今日要宣读什么旨意,大殿之上并无一人参奏。少时,大太监姜贯果真拿出了一道圣旨。当庭宣读:朕之五皇子,日表英奇、天资粹美,为天意所属,立为皇太子,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正位东宫。①
感念五皇子年幼,朕身患疾,特任承英殿大学士沈谦之为太子太傅。待太子持玺登基,及冠之前,百官所奏之事,皆启皇儿与太傅共决之。
圣旨宣读罢,大殿之上,众臣不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直至太监轻咳了一声,众人忙跪地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可还有事启奏?”接着,皇帝手扶在龙椅上,缓缓的问道。
方才在大殿外拿着折子想参奏沈谦之的人,此时都将双手缩在袖子里,不敢作声。
皇帝下的旨意,分明是一道给沈谦之的托孤旨,这更说明,皇帝已时日无多。现下太子只有十三岁,离加冠之年还有整整七年,加冠之前,即便太子登基,国事都要与太傅沈谦之共决。这不正是辅国之权,谁还敢参奏?
彼时,大殿之上响起了男子清朗的声音。
“大皇子谋逆之事已了,结集在城外的五万兵马应遣回各地,以免引起臣民不安。”沈谦之向旁侧跨出一步,缓缓禀道。
若是平日,这会子早有人出来反对。但旨意方才下过,现下还在他们脑子里回荡着,抬眸瞟了几眼皇帝的脸色,终究是不敢出声。
少时,温承奕便站了出来,道:“臣附议。”
接着,另几个官员纷纷跟了出来,道:“臣附议。”
一阵寂静过后,皇帝开口道:“冯卿。”
冯英德当众被点了名,自然不能再装哑下去,他也知今日沈谦之是想趁着这个时机将他的人都压回去。
“臣也附议,只是五万之众,即便要即刻启程,筹备粮草也需一些时日。况太子册封之后,还有祭天大典,未免有所纰漏,臣恳请等祭天仪式毕,再将众将士遣返。”冯英德不疾不徐的回道。
冯英德的这一番话,又将众人的心绪拉了回来。沈谦之再得盛宠,那也是陛下许给他的愿罢了,能不能实现,还得另说。而城外那五万兵马,却是实打实的存在的,此话一出,不少人便出来附和。
半晌后,皇帝终是松了口。
司治便站出来道:“牵连大皇子谋逆一案的还有工部尚书,如今一同入狱,尚书之位空缺,臣举荐平阳侯温承奕。侯爷原是代掌巡防营,现下应将巡防营交于英国公。”
巡防营原是英国公掌管,只因他年事已高,后交由赵武将军陈幸。如今陈幸出了事,若是要归还,自是该英国公。
只是沈谦之知晓,他们给温承奕来的这招明升暗降,亦是冲着他来的。
沈谦之张了张口,还要说什么,却听见龙座上的人,沉声说了一句:“准奏。”
“陛下——”温承奕亦想挽回皇帝的旨意,刚开口,便见皇帝已从龙椅站起了身,身旁的太监姜贯跟着道:“陛下起驾,众臣散朝。”
见势,众臣便道:“恭送陛下。”
沈谦之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与温承奕对视了一眼,一齐向外走去。
司治等人则拥着冯英德走出了太极殿,有人立刻上前笑道:“还是首辅大人棋高一着,当年他的老子尚且斗不过大人,别提他还是个不足而立之年的小子。”
冯英德只阴恻恻的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待众人退下后,他才对司治缓缓道:“不可再等了,早些动手罢。”
皇帝数日未上朝,今日沈谦之来了,他便偏偏上朝了。他有意延迟遣返兵马之事,皇帝也允了,此事虽在他的意料之中,却还是觉着该尽早行事。
城外的兵马,确实不能再留了。毕竟,他没有真的想要谋反。他要的,只是一生至高无上的权利。而扶持一个傀儡小皇帝,比起谋反,要更容易,也更名正言顺。
瞧着冯英德一众离去的身影,温承奕向沈谦之道:“这老匹夫,我们现下该如何?”
沈谦之顿了顿,道:“巡防营是交给了英国公,倒还算是个好消息。”
这些年来,始终不属于任何阵营的,便是英国公了。或许,这也是皇帝会应允的理由之一。
“我往奉天殿去一趟。”沈谦之向他道。
第80章 “臣既能将她带回来,便……
沈谦之顿了顿,道:“巡防营是交给了英国公,倒还算是个好消息。”
这些年来,始终不属于任何阵营的,便是英国公了。或许,这也是皇帝会应允的理由之一。
“我往奉天殿去一趟。”沈谦之向他道。
*
沈谦之行至奉天殿前,只见殿门紧闭着,殿前站着一个少年,玉冠束着发,穿着金色袍服,个头儿并不高,却隐见轩昂之气。
少年见沈谦之走了过来,只回眸冷冷瞥了一眼,复端正了身子,仍守在殿前。
沈谦之大步走上前,朝他行了一礼:“微臣见过五……太子殿下。”沈谦之顿了一瞬,又改口道。
闻声,魏陵缓缓回过身扬起了头,原本应是清澈的眼眸,现下正满是憎恶的瞧着沈谦之,良久,才从唇间溢出一句:“沈大人免礼。”
宫中的五皇子体弱多病,一应宴席都甚少出现,沈谦之与魏陵见过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少年即便已竭尽全力去掩饰自己的神情,但到底年幼,他眸中的憎恶,半分都未能逃过沈谦之的眼。
五皇子年纪最小,其母位份低微。虽也听建章宫的少傅说过,五皇子天资聪颖,只是被一副病体拖累了。但皇帝膝下还有贤妃的三皇子与宁嫔的四皇子,无论年纪还是母家,都比魏陵更适合储君之位。
而今,太子之位却落在了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小皇子身上。
加之冯英德今日在早朝上所作所言,皆足以表明,这位无依无靠的小皇子身后之人,正是冯英德。这也的确是他的作风,奉天子以令不臣。
借助傀儡皇帝,铲除异己。
沈谦之在心内冷笑了一声,终是什么都没有说,直挺的站在奉天殿外,等待宣召。
少时,里头传来大太监姜贯的声音:“宣皇太子魏陵、大学士沈谦之入殿。”
闻声,魏陵身前的小太监先领着魏陵向内走去,沈谦之缓步跟了上去。二人一同请安罢,皇帝将他们传进了内殿。
与方才大殿之上全然不同,此时的皇帝,卸了金冠,只穿一身黄绸亵衣,一头乌发垂在脸上,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
“嘉容……你回来了。”见二人入内,皇帝先是唤了一声沈谦之的小字。
这时,一旁的太监正端了一碗药上前,沈谦之顿了顿,伸手接过了那碗药。
正要给皇帝递过去,便听一旁的魏陵呵道:“你放下,让我来。”说着,小小的少年满眼警惕着,便要夺过沈谦之手的碗,奈何他的个头还远远不够高,伸了伸手,也只到沈谦之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