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马车缓缓驶过乌衣巷,沈谦之知孟妱的郡主府在此处,他缓缓开口道:“此次入京,你的身份不宜暴露,这郡主府……”
孟妱连忙点了点头,她自是知晓,这郡主府,她是住不成的。敦肃王府,更是不能回去,那个她视若亲父的人,竟一直都是她的敌人。
“我知道,”她只低低的说了一句,“……我同你回沈府去。”
孟妱此话一出,沈谦之怔了一瞬,忙沉声回道:“好。”
他心内自是欢喜的,现下沈府,确是她最合适的去处。可他也知晓,孟妱心内并不愿往沈府去,是以,他才压根没有开这个口,只想着,再想别的法子安置,却没想到从她口中听得这样的话。
下了马车,卫辞便跟在身后道:“大人是要明日上朝吗?属下去向宫中递折子。”
沈谦之顿了顿,同他道:“不急,”他说着,一面向里头走去,继续道:“明日下了朝,想法子将大理寺丞甄岢暗地接来府上。”
一个小小大理寺丞的举动,原不能改了他的主意,可马车回沈府的这一路上,沈谦之明显觉出,京城的布防较先前,已重了许多。
卫辞点了点头,便退下去了。
进了院门,便只剩孟妱与沈谦之了。
沈谦之虽走在前头,但他的眸子却终于暗暗瞧着跟在身后的人,见她步子明显慢了下来,他的心亦跟着揪起了。才进了第一道门,沈谦之便身后将她揽至一旁的墙上,俯身耐心的低声道:“若是你实在不愿进去,不必勉强自己,我有其他法子。”
许是怕教人看见,又或是怕她听不见,沈谦之身子俯的很低,她甚至可以闻见他身上的清香。
虽说已是初春,却也正是春寒料峭之时,一阵风吹过,他的发丝打在她脸上,轻轻柔柔的,好似也在尽力抚平她内心的抗拒。
“不碍事的,走罢。”离的太过近了,她连头都不敢抬,只低声说了一句。
“什么?”她的声音本就小,加之一阵风从耳旁吹过,含含糊糊,他并没有听见孟妱在说什么。
她现下穿着男子的衣装,还是这般姿势与沈谦之站在一处,孟妱只觉浑身都不大自在,怕他再问,蓦然抬起头来,声音略微焦急的道:“快进去吧。”
孟妱轻蹙着眉头,语气微嗔,双眸宛如含着一汪清泉般望着他,且近在咫尺。
“怀仪……”沈谦之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几分低哑。
恰在这时,玉翘正带着几个丫鬟从府外回来,见是沈谦之回来了,忙带头屈膝行礼道:“奴婢见过大人。”
第76章 已不会解腰封了。
“怀仪……”沈谦之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几分低哑。
恰在这时,玉翘正带着几个丫鬟从府外回来,见是沈谦之回来了,忙带头屈膝行礼道:“奴婢见过大人。”
闻声,沈谦之骤然回过身去,手却下意识将孟妱拉住护在身后。
他微微颔首,玉翘忙欣喜的回道:“大人回来了,奴婢这便前去与老夫人说一声。”
沈谦之余光瞥了一眼身后,他怕母亲知晓他回府的消息,会先赶来瞧他,只淡淡说了一句:“不必了,稍后我自会前去问安。”
听他如此吩咐,玉翘只得退去了一旁。她半低着身子,却悄悄抬起了眼皮,暗暗的往孟妱身上打量了一瞬。
孟妱亦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只垂眸跟着沈谦之先走了进去。接着,玉翘便领着几个丫鬟跟上了。
进了栖云院的主屋,沈谦之便将身上的氅衣宽下,玉翘忙走近接了过来,她熟稔的将氅衣挂在了木架上,复走回沈谦之身侧,伸手去宽他的腰封。
沈谦之大张着双手,玉翘俯身下去的那一瞬,他正好瞥见了站在屋内的孟妱,她将头垂的低低的,丝毫不往这里瞧来。
“你下去罢,让小厮来便是了。”沈谦之倏然喝停了玉翘手下的动作,淡淡的说了一句。
玉翘怔在原地,还未反应得及,便见眼前之人早已走开了。
沈谦之的话,孟妱也听见了,她如今正是小厮打扮,做这些活计原是该的。可玉翘就站在他身前,她尚不知要如何过去。
便是在这时,沈谦之倏然走向她身侧,面朝着她站了下来。她秀眸望向他的腰封,沈谦之从前确实曾教过她该如何解这腰封,可已过去太久,她早浑忘了。
一双玉手搭在他腰间,正踌躇犹豫之间,便听见他朝一旁的玉翘吩咐道:“去知会老太太一声,我即刻便往碧落斋去。”
玉翘迟疑了一瞬,还是缓缓退了出去。
而孟妱还在专注于眼前的腰封,并未听见沈谦之的话,指尖不住的在空中比划,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沈谦之瞧着她这般模样,不禁轻笑了一声。
一双大手遮住了腰封,孟妱才怔怔的抬起头来。
“人已走了,我自己来。”
闻言,孟妱便将身子退了开来,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饶是她已背过身去了,可那一阵阵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清晰的传入耳中,屋内的温度好似骤然升高了一般。
她发现,越是刻意去回避那声音,却越是觉着更加清晰。
须臾,孟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朝屋内各处张望起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因着自己从前郡主的身份,即便她嫁进沈府,却仍是有单独的小院儿。沈谦之的栖云院,她来的甚少,便是寻他,也只敢在书房内等着。他的主屋,她几乎不曾踏入过。
那时,她竟时常会厌恶自己的身份,想着,若她不是郡主,便可以光明正大的与他同住,再不必整日小心翼翼的去守着他,等着他。
如今想来,这又是何等的可笑,若她不是郡主,当初又如何能嫁给沈谦之?
“瞧什么呢?”身后忽而传出沈谦之极低的声音,孟妱忙转回了身子,见他已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顿了顿,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
沈谦之脸色黯了黯,他仓皇的垂眸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才缓缓向她道:“你就在屋子里等一等,我去母亲那里坐坐就来。”
见他就要走,孟妱忙道:“你今日才回来,还是同老夫人用了饭再回来吧。”
话落,孟妱自己也觉着有些不大对劲了,他要如何做,又怎需要她来安排?
沈谦之却不禁扬起唇角,朝她点了点头:“好,我让人将晚饭给你送来。”
沈谦之去了王氏房内,行礼问安后,王氏便是一阵的嘘寒问暖极尽关切。
“你走了的这一阵子,这京城内可不安稳,先是被禁足的二皇子自戕了,后是传言大皇子谋反。听几位官夫人说,皇帝已几日未上朝了。这回回来,你便安生在京城中待着罢,估摸着皇帝身边也不能没了你。”
下人传饭上来后,王氏继续说道。
沈谦之只点头应着,现下那人就在他房里,他还会往哪里去?
见势,王氏满意的笑着,命云香给沈谦之布菜。
不多时后,王氏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银箸,一面瞧着沈谦之的脸色,一面试探着道:“你这回一走便是三个月余,如今我年纪也大了,中馈之事也渐次力不从心了。那事儿也已过去了大半年,你是不是也该考虑着,再娶一个?”
听着,沈谦之便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取过一旁放着的帕子,轻拭唇角,起身行礼道:“无妻无后,是儿子不孝。只是眼下,儿子还要更为要紧的事要做。”
说着,他抬眸深深的望着王氏,少时,她便抬手让屋里伺候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你……是打算动手了?”王氏瞧着站在桌旁的沈谦之,声线有些不稳。
沈谦之默了一瞬,缓缓点了点头,“现下,再是合适不过的时机。”
良久,王氏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眶红了几分,她不禁道:“说句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爹死时的模样我仍记得清清楚楚,更是无时无刻不将冯英德恨之入骨。可是……嘉容,如今,娘更在意活着的人,更在意你。”
沈夔当年位居次辅,世上都道他福薄,在先帝盛宠之时,却因疾暴毙而亡。可王氏却知道,她的夫君是被人暗害而亡。
沈家并无根基,沈夔的功绩地位皆是他一人拼尽全力所得。
沈家出了事,连她的娘家王氏都对她避之不及,更莫说是旁人。当年沈家败落的模样,她现如今还记得清楚,她实不愿让沈谦之再冒这样的险。
“母亲放心,儿子不会有事,还会手刃仇人。”沈谦之面上一派温和,语气却坚定冷硬。
见沈谦之如此,王氏终究没有说什么,她这儿子瞧着谦和恭顺,可打小便主意颇大,小小年纪便辞了教他习武的师傅,一心读书考取功名。或许,他那时……便在想着这一日。她又如何劝得动?
“娘帮不了你什么,只望你要万事当心。”她缓缓说道。
沈谦之低低地应了一声,便从屋子中退了出来。
*
沈谦之走了没有多久,便到了饭时,孟妱端坐在外间,听见有人叩门,便缓步前去将门打开了。
“小兄弟,该用饭了。”玉翘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发间簪了一根白玉的簪子,手提着食盒,款款走入屋子,眉眼间皆是笑意,正如同孟妱初嫁入沈府时,玉翘对她也是这般笑意。
而这样的笑意,她也在玉翘对李萦身上看见过。
初次见到这样的笑意时,她只觉心内暖暖的,她初嫁入沈府,人丁不熟,玉翘又是沈谦之身边的丫鬟,不但待她颇为温柔,还时常肯提点她几句。
后来她才知,玉翘的好,只是因着对方的身份罢了。
因着那时她是沈谦之的夫人,因着李萦入住了沈府,也因着今日的她,是沈谦之回来的人。
玉翘真正在意的人,该从来都只是沈谦之。
“多谢姑娘。”
只是如今这样的好,再也不能打动她了。孟妱说着,同样回了浅浅的笑意。
“你我日后都是伺候大人的人,不必这般客气的。”孟妱的容貌与声音皆有改变,玉翘并没能听出来,只笑着回道。
她热心肠地将食盒里的小菜都一样样端了出来,摆放在桌子上,道:“姐姐也不知你爱吃什么样的菜,便各拣了几样来,你且尝尝,合不合胃口?”
一路波折下来,孟妱现下确实已有些饿了,她不耐再陪着玉翘虚与委蛇,道了一声谢,便拿起木箸用起了饭。
但后者,却还存着别的心思。见孟妱用了几口饭,玉翘便忍不住的问道:“不知小兄弟伺候大人有多少时日了?可还辛苦?”
孟妱抿了一口粥,淡淡道:“一月余。”
玉翘见眼前之人多的话都不肯说,心下不禁有些恼火。如今她在这沈府里头,也算半个主子的,眼前这一个腌臜地方来的穷小子,仗着大人在外不便服侍过几日,就这等不将她放在眼里。
但见大人肯将他带回府中,定也是有几分看重的,只得将心内的怒意强压下去几分。
见他还是一心用饭,玉翘缓缓掏出袖中的帕子,轻向孟妱额间擦了擦,“小兄弟慢些吃,尽有呢。”
孟妱微微蹙起眉头,下意识避了避,“莫要脏了姑娘的帕子。”
玉翘笑了笑,“往后都是自家人,这有什么的?瞧着你年纪比我小些,便唤我姐姐就是,我也正有你这般大的一个亲兄弟呢。”
孟妱不再说话,只沉默着用饭。
良久,玉翘终是忍耐不住,直接问道:“小兄弟……在濧州城时,大人身边除了你伺候,可有没有什么别的姑娘?”
闻言,孟妱将手中的木箸放在了桌上。她犹记得当初离府时,她是将第一封和离书交到了玉翘的手中,可后来沈谦之却并不知此事。
她虽不知玉翘何故要将那和离书截了下来,但定然不是为了让他们不和离。
“姑娘问我大半日的话,我还不知姑娘是何身份?是这府里的夫人?还是大人的侍妾?好让我该知道以何身份来回您的话。”
孟妱就这么直直的瞧着她,一句一字的问道。
第77章 仅仅是一吻,便已餍足。……
被孟妱这样一问,玉翘拿着帕子的手攥得紧紧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笑着道:“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做下人的,不一样都是要处处为主子操心的。”
玉翘一向也算心高气傲的,如今骤然被人这一番的质问,心内已是受挫,只得胡乱拿些话来搪塞。说罢,她便拿着帕子起了身:“你且慢慢吃,我手中还有活儿,先出去了。”
甫一出房门,玉翘眼角便泛红了。方才一句句的,都正中她的心窝子,她对主子这般上心,可到头来,她却还只是个卑贱的下人,便是连这等贱奴,也敢欺辱她。
玉翘咬了咬唇,便往碧落斋去了。
*
玉翘走了后,孟妱瞥了一眼眼前摆放着的菜,骤然失了胃口。
她也不知今日是怎的了,竟去和一个丫鬟置气。长长舒了一口气,她便起身去收拾桌前的碗碟。
门“吱呀”的一声,被人推开,沈谦之缓缓走了进来。
他眉峰压的很低,脸上似乎遮着一层阴云,在瞧见屋内的孟妱时,唇角才勾起一抹笑。脚下的步子跟着放快了些,几步走至她身侧,垂眸瞥见桌上没怎么动的菜馔,问道:“是不合胃口?”
见他心绪低沉,她不愿让他担心,便垂眸道:“我一贯在晚间,都不怎么吃东西的。”
孟妱的习惯,他确实不知,可这三年来,每每她撒起谎来,便是现下这副模样。
沈谦之忽而大步上前牵起了她的手,道:“方才我在母亲院儿里没用好饭,我们出去吃罢。”
不等孟妱回应,他便已牵着她朝外走去了。她到底还穿着男装,实在不便,几次三番挣脱之下,沈谦之才肯将手放开。
“你走在我前头,我好看着你,免得你走的丢了。”这话听着实在是荒唐,孟妱已在京城中生活了数年,怎会在沈府外走丢了。可沈谦之说话时的神情,却极为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