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妱轻应了一声,便忙转身往房里去了。
沈谦之便缓缓在石桌上坐了下来,怔怔得向那间屋子望着。半晌,肩头蓦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抬首,戚云穿着一身亵衣,站在他身侧,皱着眉问道:“你到底睡不睡了?”
沈谦之轻笑了一声,起身往里走去了。
戚云忙跟上去,追着他说道:“今日我要睡榻上,我可是你未来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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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孟妱早早去了老太太的房里,伺候她梳洗毕,便将她扶向桌旁,与她缓缓道:“外祖母,妱儿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了。”
“回京?你为何要回去京去?在外祖母这里不好么?”虽知老太太有时迷糊了些,但孟妱还是将她的身份一遍遍告诉了她,这些时日来,老太太有时可能认得出她来。
孟妱并未将自己真实的身世告诉老太太,若让她知晓自己的女儿竟被丈夫那般磋磨羞辱,她该心疼成什么样子。
老太太如今还将她当成孟宏延的女儿,她只轻声道:“父亲命我回京一趟,许是家里有什么事了。待家中安稳了,我还来看外祖母。”
近日老太太总是欢喜她在眼前,时常命她留在老太太屋子里,一待便是一整日,孟妱原以为要好生哄一哄才行,却听老太太道:“好、好……你去罢,你们都大了,有自己的事,我老太婆也不懂得。有云哥儿在,你不必忧心我,只做你的事便好了。”
说着,老太太又向一旁的丫鬟道:“那汤该炖好了罢,端过来,我看着这丫头喝了。”
老太太每日都会教人给孟妱炖汤喝,她虽不知该怎样对这孩子才算是真正的好,可总觉着,至少要她身子康健才是。
孟妱喝了汤,老太太便拿起帕子擦了擦她嘴角,哄笑着道:“真是好孩子!”
“外祖母,我已不小了……”孟妱娇嗔了一句。
老太太听着笑了笑,“无论你们多大,都是我的好孩子。”老太太顿了顿,探着身子往外瞧了瞧,问道:“是要和那个小伙子一同回去?”
孟妱怕老太太有所误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而后又觉得不大对,复点了点头。
“两个人在一处,该要相互信任,只有信任,才能放心的将对方交给彼此,才能真正相互依靠。人一生的路,是很难走的,所以,得有个依靠之人。”老太太瞧着孟妱,慢慢的说着。
良久,孟妱点头应承着。外祖母说的话,并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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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第二日沈谦之便要启程了,当夜,戚云硬拉着他一处喝酒。
不知再见会是何时,他自是不肯放过这个请教沈谦之的机会,特意将他的推官也叫了来,带上了笔墨,在一旁作起了记录。
已至深夜,沈谦之瞧着在一旁打起盹儿来的推官,笑着朝戚云道:“即便你不睡,也该放他回去了,你若是如此做,日后谁还敢跟着你?”
戚云忙拿下咬在推官口中的笔,将他手底下压着的文书扒拉了过来,“这条,也得记下。”
“王大人……?”记罢,戚云才轻轻将王闵推了推。
半晌,趴在桌子上的人还不见有人反应。
戚云只得干咳了两声,而后朝着王闵的耳边喊了一声:“王夫人来了!”
王闵蓦然坐直了身子,“夫人、夫人怎的来了!”
说罢,戚云不大好意思的朝沈谦之笑了笑,“你方才说的,要懂得拿捏住别人的短处,是这个意思罢?”
沈谦之亦轻笑了一声,接着,淡淡说了一句:“孺子可教。”
将王闵送走后,戚云才又把酒拿了出来,将沈谦之不在时镇南将军秦泾亲送援军回濧州城的事说与他听,“镇南将军很是感激,说若不是我们派去的援军,这场仗十有八九是要败的,边防还有他的家人在,我们救了濧州城的百姓,救了边防重将士,也救了他一家人的性命。”
说着,戚云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与他道:“他说,日后见此玉佩,无论有何要求,他都万死不辞。我百般婉拒,奈何他武人出身,说一不二的架势,我倒全然压不住他。最后只得收着了,可这等重要的物件,又绝不敢落入他人之手,我想着,便给你带去罢,这原也是你的功劳。”
“我只是替你拿了个主意罢了,诸事皆是你亲自领人完成的,该当得。”沈谦之说罢,便举起了酒杯,先饮尽了。
见势,戚云亦忙跟着举起了杯子。
二人你来我往,直至半夜子时,方才随意歇下了。
*
翌日,清晨。
因着孟妱此次进京是私下暗自去的,是以特意从药铺买了些改变嗓子的药物,脸上又擦了些脂粉遮着,方才有了几分男儿的模样。自然,她也不能将玉翠带回京中了。
一大早,玉翠便一面给她收拾着衣装,一面暗暗流着泪。
自打她们住在戚家,孟妱与玉翠便是同寝同食的,昨夜,她知玉翠一夜未眠,今早更是五更天便起了身,忙忙碌碌的收拾着。
“玉翠……”见玉翠忙碌的身影一刻都不曾停歇,孟妱不禁在一旁低声道:“这里许些东西,都是带不了的,你不必收拾的那样齐全的。”
孟妱说罢,玉翠却低首不语,仍是只顾手中的动作。
“玉翠……?”孟妱又唤了她一声,“但等京中诸事安稳了,我便接你过来的。”
“没、没什么的,姑娘……姑娘……”玉翠原还强忍着,可话一从嗓子眼儿说出来,便再忍不住了,直泣不成声的哭了起来。
孟妱忙将她抱住安抚了半晌,才听她断断续续的啜泣道:“这些时日,便要姑娘自己照顾自己个儿了。若是有何委屈,请姑娘万万要告诉郎君,莫要再自己受着了。”
说了半晌,孟妱亦红了眼,只朝她点着头,让她安心。
出了院门时,沈谦之已在马车前等着了。戚云扶着老太太,亦在门前站着。
“祖母定要亲自来看着你走。”戚云见孟妱出来了,缓缓说道。
孟妱走出门去,接过老太太的手,又与她叙了好些话,还是老太太先开口道:“快些走罢,别误了时辰。”说着,抬手颤颤巍巍的将孟妱身上衣带紧了紧。
老太太先将孟妱催着上了马车,在沈谦之行礼拜别时,却拦他道:“你小子,过来。”
沈谦之顿了一瞬,缓缓走过去,又行了一礼,道:“老太太有何吩咐?”
戚老太太缓缓笑了笑,避开戚云将他拉至一旁,低声与他道:“我老太婆,一直以来,便没有什么时人的本领,只以为孩子们喜欢的,便是最好的。曾经已错做主了一门婚事,后来,我才知,我那三姐儿,她过的不高兴。别说这短短的几面,便是再与你相处些时日,我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曾经没有这等本事,如今老眼昏花,更没有这样的本事了。我只知道我们丫头心里有你,我便情愿将她托付与你。”
“但我只有一条要说你说,”
“若是将来有朝一日,你厌倦她了,或是觉得她没那么好了,不想要她了。莫要欺负她,只把她给我们送回来便好。”
第75章 “沈谦之,我难受……”……
良久,孟妱才见沈谦之进了马车,她方才觑看外面的时候,便见外祖母在与他说话,她还是没忍住问道:“外祖母与你说了什么?”
“老太太说,若是有一日你不想要我了,就把我给休了。我回说,她敢的。让她老人家放心。”沈谦之瞧着她,神情很是认真。
孟妱见他提及休夫之事,便垂下眸子不再与他说话。
因着她急于回京去,是以路上便让卫辞将马车赶的快了些,路过有一两个驿站甚至没有歇息。当转为水路时,她已觉身子倦怠至极,通身没什么气力,只躺在船舱内,觉着周身都晕晕乎乎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了眼,早已分不清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只觉口中干的很,榻前的小几上放着一盏茶水,她欲伸手去拿,但浑身不剩半分气力,明明近在咫尺,她就是拿不到。
沈谦之在她不远处倚靠着,她不知他是不是在睡着,思忖良久,还是没有开口,只还尽力去探。
“哗啷”一声,杯子掉落在了地上,茶水尽数洒在船板上。
沈谦之蓦然睁开了眼,便瞧见了眼前的这幕景象。他忙起身上前将地上的茶杯捡了起来,回身问道:“是要喝水?”
孟妱伸出去的指尖微微蜷了蜷,低声应了一句。
沈谦之提起茶壶,重新拿了一个茶杯,满斟了一杯水。俯下身去,将孟妱身子揽起,端了茶盏就往她唇边凑去。
方才那一幕被他看到,孟妱原有些羞赧,此时见他要这般喂她,忙伸手接住茶盏,声若蚊吟:“我自己来。”
沈谦之也未坚持,只将杯子递到了她手中,待瞧着她喝的差不多了,才问道:“既想喝水了,为何不唤我?”
孟妱双手紧攥着茶杯,她闷闷的性子,原什么都不想说的,但思及沈谦之前几日与她说的话。便觉着,或者,她也该试着去迈出一步。
“我只是……还不习惯。”她声音极轻的说道,说罢,她又顾着勇气道:“沈谦之,我难受……好像有些晕船,不大舒服。”
孟妱说罢,便顺势枕在了他腿上,深抿了抿唇。
闻言,沈谦之心内亦是一悸。他们虽做了三年的夫妻,但相处在一处的时日并无多少。总共的两次房事,亦都是不愉快的。
他们从未做过真正的夫妻,他方才的话还有几分责怪之意,怪孟妱仍不愿信任他,不愿倚靠他。
但当孟妱主动亲昵时,他何尝不是心跳不止,他亦尚未习惯这般亲密的相处。
沈谦之原想接过她手中的茶盏,但他们二人之间如何有这样的默契,一个伸出手时,另一个还将茶杯握在手里。
他就这么捉住了孟妱的手。
本来躺在他腿上,已是极其的不自在,现下又被沈谦之握住了手,孟妱只觉她此时不但晕晕乎乎,还浑身发热起来。
曾经走在他身后的无数次,她都想要上前牵住他的手,后来,她也的确放肆过一回。可对上他那双冷厉的墨眸,她的勇气便消散殆尽了。
思及此,孟妱便忙松了手,身子往里靠了靠,离开了他的腿。
手中只剩茶盏冰凉的温度,沈谦之强烈跳动着的心,这才缓了下来。见她动了动身子,忙问道:“可是又不舒服了?”
孟妱微摇了摇头,她骤然想起,沈谦之后来做的这许多,会否觉着是歉疚于她,或是可怜她?才想同她做一回真正的夫妻。
沈谦之将茶盏安置在了一旁,还想说什么,便听见她道:“我想歇一歇。”
闻言,他便抿上了唇,只坐在不远处静静守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船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将沈谦之吵醒了,他睁眼看时,发觉身上多了一件外衣,下意识望向矮榻,却见孟妱已不见了踪影。
心内猛地一紧,他一把撇开衣衫,便大步朝外走去。
“怀仪,怀仪!”沈谦之大步跨出船舱,便高声唤着孟妱的封号。
在船板上坐着与船家闲话的卫辞被沈谦之突然的行径吓了一跳,只怔怔的望着他,半晌说不出来。
“她人呢?”沈谦之几乎咬着牙问道。
卫辞将口中的一口酒吞了下去,才缓缓道:“在……在后头呢。”
话落,沈谦之便大步朝船后头走去了。
卫辞朝着坐在他身旁的船夫抬了抬眉,道:“方才说到哪儿来着?”
那船夫却望着沈谦之离去的背影,久久不得回神,半晌,见沈谦之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才半遮着口,悄声对卫辞道:“你家主子,还有这等断袖之癖?”
卫辞顿了一瞬,皱眉瞅了他一眼,“瞎胡说什么呢!”说罢,看着船夫瞧主子的眼神,这才想起,孟妱一路上都是男装打扮,虽瞧着秀气一些,加上她用药后嗓音的缘故,任谁也瞧不出她是个女人来。
又是同寝,又是这般撕缠。
也怪道船夫会这般说,须臾,他只将那人瞪了一眼,道:“休要多管闲事!”
沈谦之几步走至船尾,见孟妱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心内才松下了一口气。他并未再往走,只靠在凭栏前,远远的望着她。
*
沈谦之抵达京都时,已至初春时节,天还冷的紧。马车一入城门,便有人拦住了。
卫辞高声呵道:“也不瞧瞧是谁的马车,也敢在此拦着?!”
那守门的侍卫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他既不想真得罪了某个贵人,却也不敢渎职,正踌躇间,一个穿紫袍官服的缓缓走了过来,朝那侍卫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接着,他朝着马车作了一揖,道:“沈大人,例行公务,得罪了。”
孟妱也坐在马车之内,她一听这声音。便觉着有几分耳熟,暗暗朝外瞥了一眼,那人虽半低着头,她却也能认得出。
是孟沅的夫君,大理寺丞甄岢。
因着孟妱已扮作了男装,沈谦之未说什么,便领着孟妱从容的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便听甄岢道:“沈大人身子矜贵,便让下官来亲自检视。”
沈谦之瞥了一眼甄岢,只略点了点头。少时,甄岢伸手缓缓掠过他袖口,却往他袖子里塞了一张纸条进去。沈谦之目光顿了顿,待他检视完毕后,才淡淡道:“现下,本官可以入城了?”
甄岢亦与他深深回望了一眼,道:“大人,请。”
少时,沈谦之先行上了马车,孟妱余光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甄岢,忙跟着往马车上去了。虽说她与甄岢见过的次数并不算多,但每次都是在孟沅的大闹之下难堪万分的。她生怕甄岢会认出她来,直至车帘缓缓垂下,她都觉着,好似有一道视线一直在她身上一般。
沈谦之察觉出她的不对来,低声问了一句:“怎的了?”
孟妱知他此回入京,是有要紧事要做,她亦为陛下挂心,是以只道:“没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