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鹿溪酒劲上来,已经不大认得清人,朦胧间就见面前站着一个艳丽无匹的美人,她借着酒劲,随口哄美人开心:“我管他高不高兴呢,我只在乎你高不高兴。”
这话倒是颇为动听乖觉,姬雍不知她醉的厉害,没想到她会这般回答,一时愕然。
经过今天这番较量,他对沈鹿溪已经有了别的打算,与其让她在马厩窝着,不若把她调到自己身边来,也好引得那两条大鱼咬钩。现在沈鹿溪这般识趣,他倒是瞧她顺眼几分,对把她调到身边这件事也没那么排斥了。
沈鹿溪醉眼朦胧,忽然深情款款地噘嘴:“啾咪~~”美人亲亲!
姬雍:“……”还是不顺眼。
被膈应到的姬雍面无表情,用扇子掀开沈鹿溪的亲亲脸:“等会儿把她扔进马棚里。”
…………
绫绮殿,张贵妃重重拂了个芙蓉玉的香炉到地面上,她狠狠指着面前的儿子,气的指尖微颤:“你果然是出息了,大庭广众之下和太子争风,为了个男人别起了苗头,这事儿都传到宫里了,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别人可能以为沈鹿溪是无意中搅和进来的,但张贵妃却对自己儿子的心思明白得很。
姬华避开地上的碎玉,缓缓开口:“母亲听岔了,我和太子笑闹了几句,只不过他凑巧带了沈侍卫过来,这话便传左了。”
其实之前宫里对他和沈鹿溪的关系已经有些风闻,姬雍怕也是听了这些言语,这才有意寻衅,本来对待这等捕风捉影的事儿,忍耐不理才是上策,但……
姬雍沉疴这几年,反倒是他在朝上如日中天,他不愿在这个嫡出兄弟面前退让,也拉不下脸来忍气吞声。
张贵妃虽然明知道这些谣传水分居多,却仍冷笑道:“你敢说你对那沈鹿溪没有旁的心思?”
姬华笑一笑,别有意味地道:“她已经被母亲调到太子身边了,母亲事事都有主张,儿子能有什么心思?”
张贵妃听出他话中暗含的不悦之意,她面上一窒,深深吸了口气,忽然调转话头:“吴国公的嫡长女你也见过了吧?她品貌出众,有目共睹,我和你父皇都瞧着她极好,等司天台择了吉日,你们的婚事……”
姬华轻声截断:“我忙于公事,暂时无暇分心。”
他这样的身份,不迎娶正妃是不可能的,他对吴氏女背后的势力也算满意,只是如今他未和沈鹿溪玉成,暂时不想那么快娶妻,免得婚后妻子掣肘。
张贵妃脸色变了:“你究竟是忙于公事,还是忙着去跟那沈鹿溪鬼混!”她重重一拍案几:“你往日在他跟前挨前擦后的我就不说什么了,如今竟要为他耽搁迎亲大事!你身为皇子,怎能为一个男人如此荒唐?!你不娶吴氏女,难道还能娶姓沈的不成!”
沈鹿溪不过一区区子爵的儿子,官阶不显,这样的身份,哪怕她是个女的,给自己儿子做妾她都瞧不上,更何况是个男的!她心里已把那男狐狸精恨极。
姬华拧了拧眉,被质问的有些不耐,淡淡撂下一句:“母亲放心,儿子自有分寸。”也不管张贵妃如何恼怒,行了个礼之后便转身出了宫。
回了皇子府之后,他径直走进书房,心里却回想张贵妃说的话。
为了男人荒唐……呵。
他从书架内阁取出一只圆柱形檀匣,又动作小心地抽出其中的画轴。
随着画轴缓缓展开,上面是一个身形高挑的窈窕女子,眉目娇美如画,姿容靡丽,别具一番风情——这画的居然是沈鹿溪。
姬华脸上温雅不在,目光微炽,伸手摩挲着画中女子脸颊,好像透过画像,已把那人揽入怀中,肆意爱怜。
…………
沈鹿溪还是在马棚了吹了会儿冷风,醉意这才散去几分。
她一睁开眼,就瞧见自己被埋在干草堆里,划手划脚了半天却起不来,只得费力地拔出一旁的草叉,先把身边挡着的草清理干净。
她一边干活一边嘟嘟囔囔:“太子也忒不是个好玩意,好歹我为他挡了一回酒,他倒给我扔马棚里了!也不说赏我点什么!”
“赏个屁。”
一道声音泠泠传来,便是说脏话也好听得紧。
沈鹿溪本来就憋火,没想到还有人敢耍贱,她登时怒从心头起,转身扬起手里的草叉,怒喝道:“敢来撩你沈爷爷的闲,非得给你点颜色看……殿,殿下!”
‘当啷’一声,她手里的草叉掉地上了,最后一声直接变成了惊叫,一腔火气随之泄了个干净。
杀了个回马枪的姬雍正站在马厩外,他才从膈应里走出来,亲自来寻了沈鹿溪,没想到把她絮叨他的坏话听了满耳朵。
沈鹿溪面临大型社死现场,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期期艾艾地辩解:“卑职,卑职方才醉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请您见谅。”
“不,我觉着你说的极对。”姬雍冷笑了下。
沈鹿溪结巴了:“您您……”
姬雍冷冷地视线扫过来:“我是该赏你点什么。”他按了按眉心,用毕生修养压下心中不快,皮笑肉不笑:“就赏你当我的贴身侍卫,如何?”
第6章 升职
姬雍说“就赏你当我的贴身侍卫”这话的表情,替换成“就赏你一丈红。或者“就赏你去死。”也毫无违和感。
沈鹿溪瞪圆了一双猫眼。
把沈鹿溪调到身边这件事,姬雍并非临时起意,他有意拿捏张贵妃和姬华,从沈鹿溪的角度,别说她本就是张贵妃细作,只有接近他才便于打听消息,就算她是个寻常侍卫,做他贴身侍卫也比待在马厩强,他笃定沈鹿溪不会拒绝,他想不出她拒绝的理由。
事实上,就算他没提贴身侍卫的事儿,沈鹿溪也该想方设法往他身边凑,这才符合正常细作的剧情。
结果……
“不行!”
沈鹿溪急急道。
姬雍略有讶异地扬了下眉,不过面上倒不显,只淡淡问她:“为何?”
这是另外的价钱!
她张了张嘴,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匆忙间只得想了个套话:“卑职,额,武艺不精,身子又瘦弱,就怕无法贴身护卫您。”
姬雍明摆着瞧她不顺眼(当然她瞧姬雍也没多顺眼),当他贴身侍卫能有什么好处?方便跟他学非主流穿搭吗?
姬雍显然没想到这个理由,他皱了下眉,脸上带了几分嫌弃:“武艺不精?御前的侍卫可都挑的顶尖好手,你之前是怎么混到宫里的?”
沈鹿溪认真地道:“靠脸。”
倘不是她这张脸博得皇上注意,她怕是比武那关就被刷下去了。
姬雍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他闭了闭眼,不想再看那张蠢脸,过了半晌他才徐徐睁开:“无妨,我身边就缺一个能撑得起脸面的。”
沈鹿溪仍是一脸抗拒:“殿下,卑职……”
姬雍手里扇子微抬,做了个止的手势:“沈鹿溪,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他撩了撩眼皮,冷淡又散漫地嘱咐:“明日辰时,我要在春殿见到你当差。”
姬雍果然没有和她商量的意思,撂下一句话之后,直接便走了。
沈鹿溪:“……”你鲨了我吧。
…………
姬雍料到沈鹿溪没胆子不来,果然第二日辰时,他就在春殿外见到了她。
不过她那一脸不情不愿好像姬雍求着她上班的表情,也够让人心里不痛快了。
太子府的侍卫福利颇好,春殿后面不远处就设了近身侍卫的小食堂,姬雍抱胸站在柳树下,看着沈鹿溪吃的鼻尖冒汗嘴唇晶亮,偏头吩咐了句:“给沈侍卫多添一碗饭,再加半盘水晶冻。”
身边内侍不明所以,姬雍那叫一个神态自若:“沈侍卫武艺不精,身子又这般瘦弱,如何能当的好差?该吃的肥壮些,也免得走出去,让旁人说太子府苛待下属。”
这话倒也不假,姬雍的近身侍卫个个龙精虎猛,神光内敛,沈鹿溪明明直逼一米七的个头,跟其他近身侍卫站在一处,仍然矮了一头,好像一排琴键突兀地按下去一个。
内侍不疑有他,走进食堂吩咐了几句,沈鹿溪这时候刚吃完一碗饭并许多小菜,咬着筷头有些为难,不过秉持着干饭人的精神,还是提起筷子,老实把新添的一碗饭扒拉干净了。
姬雍悠悠然道:“再给她添一碗。”
内侍一脸为难:“可沈侍卫说,她已经撑着了……”
姬雍挑眉:“无妨,再添。”
内侍走进食堂,硬是给她添了第三碗,这回沈鹿溪吃了两口实在是吃不下了,第一次发现吃饭也如此痛苦,她一边打嗝一边挺着滚圆的肚子,连连冲内侍摆手,示意自己真的吃不下去了。
姬雍瞧她一脸衰样,唇角轻翘,转身回了书房。
徐冲正在书房侯着,见他回来,迟疑着发问:“您把沈鹿溪调到身边了?”他忍不住劝了句:“区区一个张贵妃……您实不必如此。”
姬雍面前也放了几盘点心,他平时不怎么碰这些,只是方才沈鹿溪吃的香甜的样子总浮现在眼前,竟带的他也动了食性,罕见地多用了几块点心。
他优雅地漱口,手背抵唇打了个哈欠:“不光是张贵妃,还有老三。”
徐冲错愕,他不欲多做解释,轻叩案几:“先探探她的虚实,等到了下差的时候,你告诉她,有人告假,今晚上让她值夜。”
姬雍是打算钓鱼执法,可惜接下来的事儿,让他明白了他原来也有算不准的事情。
戌时的梆子刚敲了一下,徐冲还没来得及出去找她,沈鹿溪一听见这下班铃,逃避加班的社畜本能驱使着她一个咸鱼打挺,连滚带爬地蹿出了春殿。
徐冲喊了好几声,愣是没把喊住。
徐冲呆了呆,才转向姬雍:“殿下,这……”
姬雍:“……”
一场精打细算的布置,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于一条咸鱼之手。
…………
不管怎么着,沈鹿溪就这么负责起了春殿的安保工作,不过有一说一,近身侍卫的工作可比在马厩轻松多了,不光三班轮值,每过十日还有一次休沐,薪俸也比之前翻了几倍,何况在太子跟前当差,日后前程总跑不了,她这也算是N级跳了。
——难怪知道她被调往春殿之后,她在马厩那些同事一个个赤红了眼珠,恨不得把她活吃了似的。
沈鹿溪心里的苦简直无处可说,略抱怨几句,直接被人打成凡尔赛,差点没挨揍。
她正满心郁郁地去往春殿当值,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阿弟。”
沈鹿溪转过头,就见夹道边立着个清俏女子,她一手挽着个小布包,嘴角含笑地看向沈鹿溪。
论及眉眼,她和沈鹿溪有几分相似,已是选进来的这波秀女里最出挑的。
沈鹿溪瞧一眼就明白这姑娘是谁了,皱眉道:“沈鹿桃?”
沈鹿桃听见他连名带姓地唤自己,娥眉不经意地蹙了下,缓缓向她走近,微嗔道:“不过几天没见,你怎么就和阿姐这般生分起来?”她又垂下眼,面上难掩惭色:“都是阿姐没用,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险些耽搁了你,你莫不是还恨着阿姐?”
沈鹿溪没闹明白这是哪一出,只看着她不言语。
沈鹿桃有些不安,抖开手里的包袱,露出里面的一件男子外衫,她涩然一笑:“阿姐是个没能耐的,旁的地方帮不了你,之前瞧见你那身当差的衣裳破了,我早就想给你做件新的,你就让我弥补一二吧。”
她身边的丫鬟立刻捧场:“我们女郎为了给四郎君缝这件衣裳,熬了好几宿没合眼,手上戳出好些口子。”
沈鹿桃能成功入选秀女,沈鹿溪没少帮忙,可是之前沈鹿溪被人冤枉差点要命,沈鹿桃连句公道话都不肯站出来说,还派了个丫鬟出来敷衍折辱她,这时候倒是念及姐弟情分了?离谱。
沈鹿溪搓了搓被麻的汗毛倒竖的胳膊,眼睛一转就明白了,她之前眼瞧着没了前程,而且惹了一通麻烦,沈鹿桃自然懒得搭理,可短短几日的功夫,她就被调到太子跟前当差,反倒是沈鹿桃这些日子连太子的面都没见,难怪她要跑来修补姐弟情分了。
不过就靠这件破衣服她就想让沈鹿溪尽释前嫌?还挺会做梦!
沈鹿溪嘴角一抬就要开嘲讽,忽然心思一转,假作感动模样,接过她手里的衣裳:“还是阿姐关心我,我怎会怨阿姐呢?”她有意套话,便温声问道:“我也好些日子没见阿姐了,心里想阿姐得紧,你这几天过的如何?”
沈鹿桃见她吃这套,唇角微勾,面上却做一副怅然神色,微微红了眼眶:“我,我过的挺好,你不用挂念我。”
她话才说完,身边的丫鬟又开始配合演出:“四郎君您不知道,霜雪殿里的其他秀女瞧不起我们女郎的庶出身份,合起伙来排挤欺辱她!女郎是您的亲姐,您可得为她做主啊!”
沈鹿溪看俩人这番唱作俱佳,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状:“岂有此理!她们好大的胆子,阿姐想让我怎么做?”
沈鹿桃咬唇不语,只拿丫鬟当枪使,丫鬟忙道:“也无需您做什么,咱们女郎本来就是未来的太子妃嫔,只不过太子近来事忙,无暇顾及霜雪殿,您如今在太子那里当差,只需要您帮忙给女郎和太子牵个线,那些人只要瞧见女郎受宠,自不会再欺负她了。”
原来是为了承宠……沈鹿溪心下呵了声,面上仍是洗耳恭听状:“阿姐想我怎么牵线?”
沈鹿桃见她有答应的意思,面色微喜,又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悄声道:“您只用把太子引到霜雪殿旁的小湖边,旁的无须您操心。”
她说完顿了顿:“您觉着……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