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脸红了吗?
太子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 然后又用故意疏远的语气叫她看清自己的斤两?
短短的一瞬温暖却想了好多, 极度的窘迫与一丝丝惧怕叫她脸色发白,她又飞快瞟了苏雪和兄妹一眼,而后急忙从太子怀里出来。
手里的长剑仿佛重愈千斤, 她感到整个人都在往下坠。
太子回过神来,见她抱着剑的样子仿佛在抱一截厚重木头似的, 没有人是这么拿剑的。
他正觉得好笑,便见温浓慢慢将剑搁在地毯上,而后伏身行礼,“殿下,臣女失礼,望殿下赎罪。”
太子翘起的嘴角又往下平了平, “无事, 是我考虑不周, 剑给我吧。”
他握着剑身, 将放回了剑架上。
他的动作很慢, 脑海里却飞快地闪过幼时的温浓, 她一次次地来找他,哪怕最初的他始终冷淡着一张脸, 她发烧的时候甚至拉着他的手说她长大了要嫁给他。
总之, 小时候的温浓是一个脸皮挺厚的小女孩。
她能说出请罪的话, 行这样郑重的礼节,一定是对他非常、非常见外了。
如果他在她进京伊始便告诉他自己就是那个邻家哥哥,再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 她会不会早已对他熟悉起来,就像和苏雪和那样亲近随意地相处?
太子转过身看向崔九溪等人,面上的神情已经很淡,“你们一齐进来所为何事?”
崔九溪答,“殿下,船快靠岸了。”
待下了船,温浓慢慢地落在后头,苏雪和走到她身边,看了前头的太子和苏雪榕一眼,温声问,“表妹,可还好?”
温浓笑了笑,“表哥,我没事。幸而殿下为人宽和,不与我计较。”
苏雪和垂下眼,沉默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开口说,“其实殿下与其他人相处的时候并没有这般随和。”
闻言温浓看向苏雪和的眼睛,苏雪和却避开了。
“他毕竟是太子,该有的矜傲冷淡都会有。殿下素爱收藏名琴与宝剑,有专门存放的殿宇,平日里宝贝得很,很少让人碰。”
温浓不语,这时候苏雪和的目光却落到她面上,留意她的神情。
“表妹觉得,殿下如何?”
他是觉得太子殿下对她不一般吗?
温浓微愣,很快笑了,“表哥,我哪里有资格去评价殿下呢?”
“那表妹可有考虑过,嫁入皇家?”
苏雪和换了个问法,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温浓知道,她若是动摇了、犹豫了,他可能就要往后缩了吧?再要亲近他可就难了。
“表哥。”温浓迎上他的目光,认真道,“我从未如此想过。表哥也知道,我家世不高,哪里来的底气进皇家呢?就算侥幸进了,我也站不住脚。再则,皇家向来都是最危险最麻烦的地方,我惜命都来不及。”
是不敢、不能,亦不想。
苏雪和的神情终于松缓下来,他拿出手帕,轻轻执了温浓的手,将她手心擦干,“我早便发现了,别人觉得热的时候表妹没反应,倒是紧张了害怕了就会出汗。”
他的目光与温浓的接上,温和中又有微不可察的强势。
握着她的手背,肌肤相贴,耳廓红了也没有放手。
“表哥。”温浓唤他一声,将手抽回了,神情有些赧然,又细声细气补充,“多谢表哥关心。”
气氛开始粘腻、散发甜香。
太子回头,便见两人有些不对劲,而身边苏雪榕想要摸他怀里的猫儿,靠得越发近了。
忽然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股子的烦躁,太子把猫儿递给了崔九溪,自己则大步入了凉亭。
亭中酒菜皆已备好。
崔九溪在一旁抱着猫儿,只觉得现在气氛有些诡异。
殿下心情不好了,苏姑娘的神情也有几分尴尬,而苏公子温姑娘两个浑然不受影响似的面上带笑走进来。
不仅如此,苏雪和偶尔还会给温浓夹菜,这在从前可是不能见到的画面。
太子半开玩笑地说,“雪和怎么没给苏姑娘夹菜?都是妹妹可不能厚此薄彼。”
苏雪和没再退让,偏头问苏雪榕,“雪榕需要我夹菜?”
苏雪榕自然摇头,“我自己来就好。”
得到回答的苏雪和对太子笑了笑,意味全在这个笑里。
太子突然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他不喜欢苏雪和这个笑,面上的笑容却更为和煦,目光投向温浓,“温姑娘需要?”
温浓被点到,心里当即突了突,有种火势蔓延过来的感觉。
只好说,“殿下,臣女也自己来。”
崔九溪看着他家太子殿下一通操作将席间气氛搅得七零八落,其势如棒打鸳鸯的那根棍子,简直佩服至极。
这时候苏雪榕出声道,“殿下,雪榕为殿下准备了一曲《夏日》。”不仅如此,还备好了琴,话音刚落,仆人便把琴递上来了。
不得不说,真的好拼。
太子却摇头笑,“苏姑娘大家闺秀,我怎好令苏姑娘当众献艺?”
苏雪榕的后背已经隐隐出汗了,但想着方氏的交代,还是坚持道,“殿下,无碍的……”
苏雪和温声打断,“殿下,不如雪和来吧。技艺虽比不得殿下,但这段时日雪和还算是有进步。”他说着便起身接过琴,搁在案上,信手拈来一般弹奏起来。
琴音如泉水般叮叮咚咚流淌在几人之间,方才隐约有些焦躁的氛围顿时松缓清凉起来。
原来看书的苏雪和还没到风雅的极致,弹琴的他风姿更甚。
太子爱琴,也能欣赏苏雪和的琴音,但他此时只看到温浓的目光全部落在了苏雪和身上。
不怕男子欺骗女子感情,就怕这个男子才貌俱佳,魅力十足。
一个念头倏忽划过太子的脑海。
如果苏雪和并非病急乱投医,而是慎重考虑过,当真喜欢温浓呢?
他就要祝福吗?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直到回去的路上,太子还在想着,只是思绪很轻易地就逐一溜走,叫他抓也抓不住。
“殿下。”崔九溪喊了他一声,而后说,“属下有个坏消息要告诉殿下。”
太子还以为是公事上的,略显疲惫地抱着抱枕,点点头。
“今儿温姑娘不是靠殿下怀里了吗,属下当时留意了她的眼神,温姑娘往苏公子那里瞟过之后才急着起身,这其中的含义殿下明白吗?”
话说完,只见他家太子殿下已经把脸埋在抱枕里了,一副拒绝与他交谈的模样。
没多久,闷闷的声音从抱枕里头穿出来,“我都说多少遍了,我不是喜欢她。”
“属下也没说殿下喜欢温姑娘,属下只是担心温姑娘一颗芳心陷落在苏公子那里,要是宰相夫妇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温姑娘岂不难堪?”
“……”
崔九溪用了太子的借口,太子便无话可说。
当晚,温浓躺在床上,还想着苏雪和与她说的话。
他意在试探她,可话里话外分明在说太子待她不寻常。
苏雪和不会故意说谎骗她,那么太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自从来了京城,最叫她摸不着头脑的便是这位太子殿下了。
如果殿下喜欢她,那他送酒就不是取笑的意思,他当真觉得她会喜欢。
温浓弹坐而起。
然而,如果真是喜欢,他怎么会因为谈兴未尽就让她先走,丝毫不顾及她的颜面。
温浓又慢慢地躺下来。
小榻上的梨汤:“……”姑娘好吓人。
接下来几日,苏雪和依旧借着温浓等待温渚的那半个时辰与她亲近,多数时候都在藏书阁,充满书卷香气与木头气息的地方仿佛是另一个小小的桃源。
他没有表露心意或者举止亲密,多是陪着她看书,聊那些他看过的,觉得值得一读的好书,偶尔会发散到其他话题上,藏书阁里的氛围总是很好。
只是桃源总会被发现的。
“娘说藏书阁以及府上的厢房都要翻修一遍,所以后面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在厢房午休了。”苏雪榕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温浓。
温浓问,“哥哥住的地方也要翻修吗?”
“是的,全部厢房都要翻修。我们这处宅子确实年岁不小,有些地方已经旧得很了。”
温浓见苏雪榕还站在她桌前没走,疑惑道,“榕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浓浓,娘说让我带你去把厢房里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
“这么急?”
苏雪榕点点头。
温浓垂下眼,“好,我知道了。”
接着便去了厢房,梨汤将放在屋里的备用衣裳装进木箱子里,接着是梳妆台上的面霜、口脂、梳篦,一样一样地放在衣裳上头,温浓将案上还未开始雕琢的一小块木料也拿起来,“这个也收着。”
她能料到苏雪和态度越发明显之后必然会遭到方氏那边的阻力,只是先前一直是苏雪和扛着,现在突然压到温浓肩头。
方氏对苏雪和可能是劝说施压为主,在温浓在这里却是雷霆手段,不但给了难堪,还减少了她与苏雪和的接触机会。
不仅如此,还连坐了温渚。
午间,温浓趴在学堂的桌子上。
学堂设在背阴之地,哪怕夏日也是凉爽的,尤其等到只有她一人的时候,便更觉得阴凉。
她倒没什么,只是想着哥哥这会儿是不是也这么趴着,便觉得有些不好受。
她要让苏雪和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既然方氏无法接受她,她便让方氏将苏雪和推向她。
“姑娘,我们出去走走吧?外头暖和。”
“不想去。”
梨汤叹了声,“可是姑娘体寒,又正在日子里,屋里阴冷,对身体不好。”
温浓还是摇头,她感觉腹中隐隐有些不适,越发不想起身了。
直到下学,温浓都没挪过一下,她就跟长在垫子上一样。
与此同时,她的脸色也透着苍白。
学生都走了,梨汤提着书袋走进来,一看她脸色便道不好,“姑娘是不是不舒服了?今日别等公子了,我们先回去。”
温浓倔的时候也是真倔,“不,先等等。”
“姑娘!”梨汤不赞同地看着她,“姑娘是不是在等苏公子来寻你?我们也不差这一日,别损了身体!”
温浓没说话。
梨汤见她这模样,眉头都皱一块儿了,“姑娘这是何苦。”
“我定下的目标,不想失败。嘘——”
梨汤没说话,外头的脚步声便清晰起来。
“表妹。”苏雪和玉立在门口,这回却没等到温浓的回应。
直到苏雪和走到温浓面前,温浓才抬起脸来,白着脸,咬着唇,目光湿润地看着他,喉咙里很细地挤出一个快不成样的“疼……”
“哪里疼?”苏雪和头一次遇见这样的场景,有些无措地凑近,伸出手来去摸温浓的额头,是凉的,没有发烧。
只见温浓的双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字眼,苏雪和看相一旁的梨汤,“你家姑娘怎么了?”
梨汤只摇了摇头,像是不知道怎么说似的。
苏雪和无奈,附耳过去,只听她轻声呢喃,“表哥,我要回家……”
他立马蹲下身,“梨汤,扶你家姑娘上来。”
梨汤意外于苏雪和的干脆,配合地去扶温浓。
下一瞬,苏雪和感到她柔软身体贴上来,轻柔地吐息拂在他耳侧。
她好像浑身都是凉的,由内而外的凉,吐息也是凉的,却将他的耳廓拂热了。
苏雪和双手往后托着她,起身向前走。
“表妹怎么了,梨汤你与我说说。”
梨汤便将翻修一事说了,“……姑娘体寒,就这么趴了一中午,以前这个日子姑娘也不会不适到这个地步。”
这个日子?
苏雪和稍稍反应了下,而后两颊也染上红色,手上的温浓好像有些烫手起来。
浑然不觉自己的脚步不断加快,梨汤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来。
“这、那……怎么办?”
“苏公子帮忙将姑娘送到马车那里就行了。”
“你要不要看看表妹身上……”
梨汤明白他的意思,然而温浓后头并没有血迹,便说,“苏公子放心走吧。”
心下却感慨于他的细心。
再往前走,路上碰见的人也多了起来,几乎都会惊讶地看着他,而后垂着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得宠些的仆人胆子便大些,也不掩饰他们惊讶的目光,说不定等他走了便要与身边人谈论起来。
若是平时苏雪和会觉得尴尬,现在迎上这些目光却赌气似的扫视了回去。
他避嫌,母亲却给温浓难堪。
现在他光明正大地背着温浓走在府里,越是坦然,才越显出他要护着温浓的态度。
与此同时,背上的重量也叫他心里生出沉甸甸的责任感。
苏雪和才生出脚踏荆棘之感,下一瞬又险些被自己逗笑。可能是最近看的杂书害的,他竟然有这么多矫情的想法。
仿佛察觉到这些目光,背上的温浓稍稍挣扎了一下。
苏雪和反倒将她向上颠了颠,“都没事情做吗?”
仆人纷纷转过头去。
总算出了府,苏雪和将温浓放下来,而后将温浓抱到马车上。
驭马的陈伯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苏雪和让温浓小心靠在马车壁上,口上说,“表妹身体不适,劳烦路上行得稳些。”
而后拾了手边的软毯给她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