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疑问梗在心头, 叫温浓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藏在暗处。
还是件她本应知晓却一无所知的事情。
院子外头忽地传来人声。
太子抬眸看向崔九溪,随后崔九溪便抬脚离去。
很快又领着个年轻男子进来。
这人身着深青色长衫,一副书生模样, 端着瓶酒壶过来。先将酒壶放在一旁,而后行跪拜礼, “草民叩见太子殿下,苏夫人命草民来给殿下送酒。”
这人自称草民,显然并非苏府的下人。
崔九溪将酒接过来,这人也不走。
“还有什么事?”太子问。
“草民不才,是去岁的解元,年初的时候有幸在诗社见到过殿下。”这位公子先是介绍了一通自己, 攀了下关系, 而后双手捧着一块手帕说, “这是苏夫人交代草民带过来的手帕, 要还到温姑娘的手上。”
一语既出, 几人都看向温浓。
温浓自己也是懵的。
随后便是一股子恶心感袭来。
舅母竟然让一个外男当着太子和表哥的面还她手帕!
虽然都晓得这男子还不认得她的脸, 不曾与她有什么。
但态度已经摆在这儿了。
这男子就是那位杨姓解元,舅母想要撮合她与杨公子。
温浓面上不显, 笑着说, “我竟不记得曾经落了块手帕在舅母这里了。”
这位杨公子听见声音看过来, 随后目光发怔,痴痴地说,“温……姑娘, 以后小心些就是,姑娘家的贴身之物若是被人捡了去便不妥当了。”
在场的苏雪和苏雪榕兄妹俩还盯着杨公子看,暗暗揣测着方氏的用意。
而太子先前在温浓的信中便已了解过来龙去脉,深知方氏这一出是为的什么,因此他和温浓是一样的反感。
再听杨公子状似关心实则规训的话,当即看向苏雪和,“本王今日才晓得,苏府传人来送酒竟不用下人,而是用秋闱解元。”
突然自称“本王”,熟悉他的人便知道他动怒了。
太子边转着酒杯,边笑着夸道,“便是父皇也只用宫人服侍,苏府好生阔气啊。”
连皇上都抬出来了,杨公子终于察觉不妙,当即跪下来。
苏雪和也掀袍请罪道,“是母亲考虑不周,殿下恕罪。”
一片寂静,太子面上的笑也没了。
温浓和苏雪榕两个也随着苏雪和跪下来,在场之人跪倒一片,只有太子和崔九溪还站着。
原本友好和睦的气氛瞬间变得冰冷紧张起来。
太子眼见温浓也伏着请罪,因肩膀瘦弱颈项细窄,看上去很小的一只,越发可怜了。
顿时挂上个笑容,“雪和这是做什么,我不过开个玩笑。”
这个玩笑可不是谁都受得起。
不过气氛确实松缓了一些。
“都起来。”太子抬手,“酒还未喝尽兴呢。”
杨公子连忙告退,待他走后,小宴上的氛围才真正回暖。
只可惜怎么也回不到最初。
除了太子,其余的人都觉得提了一口气。
直到散场,苏雪和将太子亲自送出了府,心里头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一阵空茫过后,苏雪和想明白了今日的事情,怒意从心头窜起。
他没管一边的苏雪榕,径自握住了温浓的手腕,走到无人处问,“方才那位解元,是不是母亲她有意安排给你的?”
温浓垂眸,眼睫微颤,“确有此事。我原本不打算和表哥说的。表哥离京之后,舅母说想要让我认识一位杨姓公子,据说他读书不错,生得与表哥也有三分相似。舅母大概是觉得我喜爱这样的吧。”
虽然已有猜测,但从温浓口中得到了确切的答案,苏雪和怒意更甚。
母亲给温浓找一个和他类似的人,不仅是侮辱温浓,也在侮辱他。
更何况今日还当着太子的面。
母亲不晓得太子的心思,他晓得。
母亲今日的举动显然得罪了太子,还得罪得不轻。
苏雪和静立在原地没说话,一对眉头越蹙越紧。
很少动怒的人一旦生气起来,神情冷得叫人打颤。
温浓倒不怕他,继续说道,“表哥,此事我是拒绝了的,爹爹也出面与舅舅舅母说清楚了,但是今日这一出说明舅母还是有这个打算。我担心这般下去,以后和杨家会闹得不好看。表哥帮我想想办法吧,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说着,眼里泛出泪光来,低下头去用帕子擦,委屈道,“还有那块帕子,根本不是我的!我记得清清楚楚,不曾在舅母那里丢过帕子,冤枉死我了……”
她哭得呜呜咽咽,苏雪和的怒意被泪水这么一浇,立时软化了些。
他手足无措地想要去帮她抹泪,又不知道怎么下手似的。
最后看周遭无人,伸手将温浓搂进了怀里。
“表哥……”温浓依偎着他,断断续续说,“舅母……这么不喜欢我……表哥,怎么是好……”
温浓有预感,今日这一出触及了苏雪和的底线。
再加把火,他一定会去找舅母对峙。
苏雪和又是拍她的背,又去摸她流到下颌的泪水,摸了湿湿凉凉的一手。
从未有人在他怀里哭过。
便是亲妹妹都不曾。
这种被人全身心依赖的感觉实在很好。
苏雪和柔声哄道,“表妹莫哭了,我这就去寻母亲说清楚。”
温浓抱着他没松手,“需要多久啊……嗝。”
见她打了个哭嗝,苏雪和轻笑几声,眼神已经柔和成了蜜,“表妹先别回去,我和母亲说好了就来寻你。”
像是担心温浓站不稳似的,苏雪和慢慢地松了手。
走出几步,又没忍住回头。
见温浓正眼泪巴巴地目送他,可怜又可爱,满是信赖,又有几分纯真。
苏雪和心头涌起一阵冲动。
等他向母亲坚定地表明了态度,就向温家下定,将她变成自己的未婚妻。
现在他想再抱一抱未来的妻。
于是折返,将温浓结结实实地拥住,声音温柔得不像话,“等我回来。”
温浓轻轻点头。
“我会很快,很快。”
……
主院里,苏雪和与方氏对面而立。
“母亲,我可以保证,仅凭我自己便可以在官场立足,不需要借别人的势。”苏雪和说,“因此我不必为了权势而屈就婚事。”
方氏冷着脸,“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自己私下去寻的。都快及冠的人了,还是这么不懂事。”
“母亲,什么是懂事?”苏雪和的胸膛剧烈起伏,旧时的委屈一并翻了出来,“父亲未及丞相之时,您就给我划定了交际圈子,只能和高官之子交好,须得和世家勋贵之女亲近。可我只想看书,一点也不想和他们虚以委蛇。当初永乐候之女对我拉拉扯扯,我不慎将她推到地上,母亲是如何训斥我的?”
“只因为父亲不是世家出身,我不是生来高贵,所以我不能推开她们,是也不是?”
方氏气笑了,“好啊,原来你心里一直这么埋怨着我。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自己想想,你父亲坐上宰相之位以前,那些世家贵族有哪一个真正看得上我们?”
“如今我们已经受人尊重,您还是不让我直起腰来。”苏雪和深吸一口气,说,“现在我只想和表妹在一起,她性子温柔可爱,半点不比那些贵女差。”
“我算瞧出来了,你就是想要反抗我,娶个低微卑贱的,就证明你直起腰来了?!”
“母亲!”苏雪和眼眶泛红,声音也大了一些,“我喜欢她!我想和她在一起。她也并不卑贱,她是您的外甥女——”
“她不是!!!”方氏激动地打断,将手边的茶杯砸了出去,砰的一声,茶水飞溅,“她不是我的外甥女!”
苏雪和愣住。
他没想到母亲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
“她是苏晴晚的女儿,而苏晴晚根本不是你的亲姑姑,她是苏家的童养媳!”方氏嘲讽地笑了几声,“你爹差一点就娶了她。”
眼见苏雪和目光错愕,方氏报复一般说,“如果当初你爹娶的是她,你就得从苏晴晚的肚子里爬出来,到时候你和温浓就是亲兄妹!”
“她人都嫁出去了,还有人说三道四,说我没有苏晴晚美,没有她性子温柔。唯一比她好的,就是我的出身。我不过是比她会投胎!哈哈哈……那些个长舌妇,一个个用这个来踩我痛脚!现在你——我的好儿子——也来我的耳边说她的女儿样样都好。”
方氏上前几步,走到苏雪和面前,眸光冷冷的,“说她生得好,性子好,唯一欠缺的只有出身。”
“哈哈哈哈哈……”方氏几乎笑得前仰后合,全无平日的端庄气度,“多么像啊,她和苏晴晚太像啦。”
“苏晴晚迷惑了你爹,温浓又来迷惑你。要不是苏晴晚死得早,我都怀疑是不是她指使温浓来接近我的儿子了。当初她没能嫁进苏家,便要她女儿嫁进苏家,嫁给我的儿子,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地折磨我!”
苏雪和头一次看见方氏几近癫狂的模样。
如果说人有心结,苏晴晚一定是方氏的心魔。
第33章 掉马?【一更】 “太子殿下是不是去过……
温浓这一等, 就等了很久。
已经日薄西山。
现在天黑得早,眼看就快宵禁。
就连梨汤也催促道,“姑娘, 再不回去就误了时辰了。”
温浓点点头, 从石凳上起身,脸上没有什么神情。
就像一张空白的纸张,没有喜, 没有怒,只有茫茫一片。
见梨汤忧心地看她, 欲言又止的模样,温浓还笑,“别这样,我也不是走不通这条路就要死了。”
梨汤连忙“呸呸”两声,说不吉利,还硬要温浓也呸出来。
温浓只好依她。
她知道, 苏雪和一定是碰上了棘手之事。
但这一次食言就像某种不详的预兆。
令温浓不经想, 或许舅母那里的阻力比她想像中更大, 也或许表哥的决心比她想象中要小。
总之, 今日这关出了纰漏, 以后就算当真嫁进苏府也不一定有好日子过。
她立志高嫁是为了过得好, 不用为衣食住行操心,也能叫人看得起。
而非去过看似光鲜亮丽, 实则一地鸡毛的日子。
温浓一步步走出苏府, 却在门口迎面碰上了太子。
他不是早走了么?
大概是温浓眼里的惊讶太过明显, 太子主动开口,“我想起有东西落在苏府,因此折返。”
温浓愣愣点点头, 而后反应过来立马行礼,“殿下,臣女告辞。”
方才那一幕,就好像太子在报备行程,她点头表示知晓一般。温浓也不晓得她为什么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就快到宵禁的时候了,温姑娘又住得远,赶回去来得及么?”
温浓回答,“马车走快些应当能赶上。”
太子轻轻摇头,“你有所不知,越是临近宵禁,街上便越乱。尤其是接近坊市的街角,走卒贩夫如同抢时间一般奔走,便是我在这时候出行也要安排侍卫开道。”
听得温浓目露犹疑,若她赶不上宵禁,事情就大了。
太子弯唇笑了,一副亲切模样,“温姑娘不如上车来,我送你一程。”
哎?太子待人这么好吗?
温浓有些想不通了,一国储君这般热心,那岂不是容易叫人蹬鼻子上脸?
她看了看太子那驾宽敞奢华的马车,心里无端地生出一丝紧张来,于是行礼道,“多谢殿下,臣女还是坐自己的马车,跟在殿下后头便好。不好叨扰殿下。”
这就算叨扰吗。
一口一个殿下,一口一个臣女,看似礼数周全,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
太子心里这般想着,一句酸话脱口而出,“若是雪和相邀,温姑娘是否会觉得叨扰?”
见温浓露出错愕神情,太子维持着体面
的笑容,“玩笑话。时候不早了,出发吧。”
路上。
温浓坐在后头的马车上,想着苏雪和的食言,想着太子殿下的“玩笑”。
而前头的太子,已经控制不住心里满溢的酸涩。
他不傻,看得出温浓和苏雪和之间又有了进展,说不定已经互通心意。
在江南的时候为了防止有人通风报信,一行人都禁了书信往来,唯有他还能和京城联络。因此前面那段时间苏雪和不可能与温浓有所进展。
他实在不解,这几个月的书信联络还是无法在温浓心里占据一席之地?甚至比不上见苏雪和一面?
直到将温浓送到了温府,太子才折返。
算算时间,他寻来的新奇玩意儿也差不多到了。
……
“姑娘,门房那边说有姑娘的东西,我给拿来了。”梨汤推开门,手里是个匣子。
打开匣子一看,里面是块奇怪的石头,上面还有孔洞。
如今温浓只要收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就会想到允之哥哥。
上一个有此殊荣的还是太子殿下。
温浓将怪石头拿出来,只有半个巴掌大,也不重,入手温润,和玉石相类的触感。
她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随后将石头底下躺着的信封取出,拆开来看。
上头写,“在临城偶得一奇石,吹之有狼嚎声,赠予浓浓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