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橙——沈惊春
时间:2021-06-11 10:03:37

  它起着非常有意义的作用。
  夏耳跟这些人沿着河岸边,继续往前走。
  工作人员继续跟她说明她们平时的工作,还有河狸的生活习性,以及救助的打算,对未来的工作规划等。
  忙到下午,差不多饿了,大家就到附近的地方去吃午饭。
  夏耳一直在室外,确实也冷了,于是跟着他们一齐往回走。
  回去的时候,她下意识往陈岁的方向看,陈岁也刚好在看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随后,他们都很有默契地,一点点在热闹的队伍中慢了下来。
  前面的动保局的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耍贫。
  他们俩跟在最后,在冰天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陈岁穿着黑色的大衣,戴着手套,脚下穿靴子。
  夏耳是浅蓝色的厚棉服,棉服的帽子有一圈白色绒毛,她戴着帽子,一圈绒毛衬得她小脸通红通红。
  四周都是皑皑的白雪,堆了积雪的枯树。
  入目一片冰蓝色的白。
  夏耳抬手,用掌心试图焐热小脸,低头踩着别人踩过的脚印。
  陈岁问她:“冷不冷?”
  夏耳朝他笑了下,说话的时候冒出一团白气:“就没来过这么冷的地方,快冻死啦。”
  陈岁见她这个样子,不由得笑了下,说:“一看你就没来过西北,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还敢穿这么少,胆子真肥。”
  夏耳听他这么熟稔的口气,愣了下,好像两个人就没分开过似的。
  她没露出什么不对的地方,不动声色往下接:“你干嘛这么老气横秋地教育我,你常来西北啊?”
  陈岁神色淡淡的:“嗯。大学在西北上的。”
  想不到他居然就这样说出来了,夏耳的心中波澜微启,但还是装作惊讶的样子:“西北?我还以为你去复旦了。”
  “没有。”陈岁说,“我没报。”
  夏耳听他这样说,心里微微刺了下,捂脸的小手有些冻僵了,她揣回兜里,问他:“怎么没报?陈叔叔不就是为了让你考复旦,才带你去海城的吗?”
  “是啊。”他淡然应和,“所以才没报。”
  “为什么?”
  夏耳下意识追问,问完就后悔了。
  这问题很愚蠢,还能因为什么。陈广在海城,想让陈岁考复旦,一旦他上了复旦,那不就要经常跟陈广见面?
  他那么讨厌他爸爸,怎么会想跟他爸爸在一起,除非他疯了。
  夏耳嘴巴张了张,到底还是没说话。
  她以为陈岁不会想说的。
  陈岁远目眺望,白茫茫的原野一望无际,天地快要融为一体。
  他一身黑色,在冰天雪地中,是那样的纯粹。
  他说:“他为我选了很好的专业,也铺好了毕业后的路,前途一片光明。但我厌恶他所谓的光鲜,更不想走他安排的人生,不想沾染什么生意场,而且我……”
  低缓的嗓音停了停,喉结滚动。
  再开口,换了一个很茫然的语气。
  “我怕我以后,也会变成他那样的人。”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陈岁,目视前方,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透过茫茫雪地望向不知名的前方,他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抓不住,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他一向是沉稳的,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丝“破绽”。打破那些完美表象,他也有属于“人”的一面,也有未知和茫然。
  夏耳是理解的,他那样的家庭环境,还有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确实让他没有办法接受陈广。
  那么厌恶他,又怎么会想要被他摆布,或者有一丝一毫,成为他的可能性。
  “不会的。”
  夏耳声音蓦地响起,柔柔的,就像一滴水,滴进他的心湖,让他的世界开始有了声音。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也不会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所以,你跟陈叔叔是不一样的,你不要乱讲。”
  “脱离家长的管束,的确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呀,你去读你想读的大学,能做你想做的工作,这就是很棒的。很多人在三十岁之前,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你能想清楚,就已经超过了大部分人。”
  “别再想这些啦,陈岁。你看。”
  夏耳笑眯眯的,对天空张开手臂,微微仰脸,闭上眼睛,像是在拥抱这个世界。
  “现在,世界是你的了。”
 
 
第33章 
  在青河县的第二天, 夏耳一直都在“参观”中度过。
  体验,参与,听工作人员讲解, 拍照留念, 一切都很官方。
  在新疆地区有很多濒危动物需要救助和保护,他们正是负责这一片区所有的保护动物。
  有的是父母干这个, 他们从小耳濡目染,所以自然而然选择了这个行业;有的是喜欢野生动物, 才到这里来;还有的是纯粹喜欢新疆。各有各的原因, 但大家都是温暖善良的人。
  一整天下来, 夏耳对大家的印象都很好, 大家也都很喜欢夏耳,欢迎她等三月份的时候, 再来新疆玩儿,再次见面就是“私人行程”,不过他们仍然会给她最热情的招待。
  晚上回去, 大家都很热情地要加夏耳的微信,夏耳没拒绝, 拿出二维码来给大家扫。
  陈岁在不远处看着, 一个人在那边抽烟。
  孙昊早就跟夏耳加了, 所以他也杵在一边, 看到夏耳时不时会看一眼陈岁, 他眼睛一转, 猛烈地咳了声, 故意质问夏耳:“怎么回事啊,谁都加了,不加我们山夕哥呢?不给我们山夕哥面子是不是?”
  夏耳被问得一懵, 茫然地啊了一声,微微张嘴看向陈岁,后者靠在窗边淡淡瞧过来,抿唇不语。
  隔着满屋的人,夏耳跟他对视,心头轻轻颤动。
  要加吗。
  要不要加。
  可是大家都在加,他没过来加,就是不想加她吧。
  两人一时僵在那,杜雨薇看了他俩一眼,说:“应该是早就加过了吧,他俩不是挺熟的了么,中午还看见他们在一起说话呢。”
  她这话一说,大家都深以为然,就没再注意他们两个。
  按照夏耳以前的性子,如果杜雨薇这样说了,她就算再想,也必然不会好意思去加。
  会觉得被人嘲笑,她怎么会这么不矜持之类的。
  但现在。
  夏耳心头微松,大方走到陈岁面前,举起自己的二维码,问:“要加个微信吗?”
  陈岁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女孩一样。
  她娇小可爱,举着手机的手指,指甲莹润有光泽,指腹粉嫩,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陈岁轻抿的唇角微微挑了下,说:“都聊了这么多次了,你还没问我要微信,以为你不想加我呢。”
  陈岁平时走到哪里,都被女人追,这点是所有人的共识。
  他这样说,倒像是,早对夏耳有意思,等着夏耳来跟他要联系方式一样。
  夏耳从小语文就拔尖,理解能力当然是非常好的,她听懂了陈岁话里隐含的深意,耳尖都跟着红了下。
  明明两个人早就熟了,他怎么还……
  夏耳红着一张脸,看回去,小声埋怨:“那我是女孩子,你为什么不主动一点来加我啊?”
  她说话声本来就软,这样反问,就带了点儿嗔。
  长大了,胆子也大了,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
  陈岁收回眼,掏出手机来,指尖在屏幕上飞快点了什么,随后伸到她面前,闲闲抬眼:“那我主动点,能加下我微信吗?”
  孙昊在一旁,听得捂紧腮帮子,倒吸口凉气,张口骂道:“他妈的,怪不得我找不着对象,跟小姑娘聊天这一块儿,确实是比人家山夕哥差远了。”
  其他同事也是大开眼界。平时陈岁在动保局素的跟和尚似的,要不是他对男的也不感兴趣,就他对女的那股冷淡劲儿,简直让人怀疑他的取向。
  这会儿他在夏耳面前说的这些话,要不是他们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是陈岁说的。
  所以原来陈岁并不是对女孩子不感兴趣是吧?
  有人去看杜雨薇,她一直看着陈岁的身影,脸色已经有点不好看了。
  夏耳耳尖发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红着脸颊,点亮已经暗下来的屏幕,重新扫上陈岁的微信。
  叮一声,屏幕那里跳出一个微信名片,名字那里是一个繁体字,【陳.】。
  透着一股子性冷淡风。
  就还怪符合他这个人的。夏耳默默发送验证,在心底碎碎念。
  没多久,陈岁那边验证了她的好友,她看到好友列表那多出来一个人,还有系统自动跳出来的那句【你们已经是好友了,快来聊天吧】。
  夏耳熄灭了手机。
  晚上吃了饭,这回没开车,反正离住处也不远,就一起往回走。
  一开始那群男的都在积极跟夏耳说话,夏耳瞄了陈岁一眼,非常巧合,两个人又在夜晚对视了一下。
  她明天就要走了,她跟他匆忙而又毫无防备地见了这次面,还没怎么说过话,却马上又要分别。
  想叫住他,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想把两个人的关系公开化,也不想,被他们起哄。
  可要是就此错过,她又非常不甘心。
  已经不甘心了一次,她没法再容忍,再有第二次不甘心。
  她握紧小拳头,暗下决心,随后转头,充满歉意地打断旁边说话的男人:“等一下,你们先回去吧,我、我鞋垫有点歪了,要整理一下。”
  她脸颊红红的,看起来尴尬又窘迫,其他人听了啼笑皆非的,就说她:“你也不用这么直白吧?撒个谎也没事儿啊!”
  “快弄吧!一会儿都移出来了。”
  她拿出这么真实的借口,其他人不疑有他,继续往前走,留夏耳在后面蹲下整鞋垫。
  夏耳假装蹲下,手指往雪地靴的缝里掖,其实掖了个寂寞。
  等跟人拉开一段距离,夏耳起身,没想到蹲得太突然,猛一下一起来,眼前蓦然发黑,身子摇晃差点要摔。
  一双有力的手臂立即握紧她的手。
  她轻轻依靠在他身上,身子不晃了,很快稳住身形。
  仰起头,看到陈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微微俯身伸出手臂,就那么被她倚着。
  她的肩膀靠在他的腿上,她仰脸,他垂首,在寒冬的夜里静默对视。
  好像也有一年冬天,他们曾在寒夜里这样对视过。
  那时,她祝他永远开心。
  也不知道他这些年,有没有履行她的祝愿。
  陈岁手上用力,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她站稳后,他收回手,一如既往地揶揄她:“你还真打算把鞋垫掏出来啊?”
  夏耳嗔怪地瞪她一眼,没什么攻击力,小女孩撒娇一样。
  她说:“你能不能别提这个啊。”
  陈岁忍不住笑,夏耳脸颊红红,闷头往前走。
  陈岁就在一旁跟着。
  两人肩并肩,在夜晚向回走。
  陈岁问她:“机票买了吗?几点的航班?”
  夏耳说:“还没买,待会儿回去再买吧。”
  “行,买好告诉我,我送你去机场。”
  “嗯。”
  人生地不熟,她也不想自己一个人赶车坐什么大巴,听说阿勒泰机场往这边发的大巴一天才一趟,她不喜欢赶时间。
  说完这个话题,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分别这么多年,也许他们都有话想说,但是都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开口。
  成年人了,很多话说出来太矫情。
  就只适合压在心底,没事儿翻出来想想,而且活了二十来年,也早已明白,不是每件事都一定要求得一个答案。
  没结果,也很美。
  夏耳想了想,以一个轻松的口吻开口:“其实我还挺意外的,没想到你会干这一行。”
  “嗯,我也没想到。”
  她随口闲聊:“那怎么会想到干这个?”
  陈岁回想了一下,说:“大四的时候,无聊翻照片,看到高中去博物馆帮同学们拍的照片了。”
  “嗯。”
  他笑了笑:“就那么巧,看到照片背景后面陈列的濒危动物的介绍,写了一句话。”
  “什么话?”
  “‘人类正在破坏它们的家园,请大家爱护动物,不要让它们无家可归’。”
  “我那时觉得,无家可归的,有我一个就够了。”
  夏耳似乎明白了什么。
  因为自己失去了家,所以不想,也不愿让小动物们,也失去自己的家。
  陈岁语气淡淡的,听起来并没有什么所谓:“反正在西北这边习惯了,实习开始直接就到这边来了。一开始的时候,都说我干不了这个,也都不让我干。可我觉得,都是人,我没什么干不了的。”
  “但当时纯粹是觉得该找份工作才来,直到我们同事,带回来一匹伤了腿的幼马。”
  “你治好了它?”
  陈岁点头:“那时天天跟同事喂它,小马一开始怕我们,后来喂熟了,会用舌头舔你的手心,很乖。你看着它一天天好起来,逐渐能站立,行走,慢慢活蹦乱跳,那感觉是很奇异的。”
  “那时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告诉我,原来像我这样的人,也是能治愈一条生命的。”
  他说到这些,眉目不自觉沾了些温柔的颜色,跟从前的冷戾多少有些不同。
  却是成熟的,与自己内心的某部分达成和解的自在与松弛。
  夏耳认真地说:“你当然可以。”
  “所以我就爱上了这份工作。我希望,能拯救更多的小动物,希望能为它们守护住,属于它们的幸福家园。”
  十八岁的陈岁,叛逆,冷酷,因为一些客观的原因,失去了它的家,也好像是,被世界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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