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晚上飞机,明天赶大巴回青河县。”
夏耳听他这样说,心里头闪过什么,问:“那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快了,二十七左右吧。”
“你回海城过年吗?”
“……嗯。”
夏耳点点头:“那你这样,有点点折腾,毕竟坐飞机也挺累的。”
“坐着还累啊?”陈岁扬了扬眉,“娇气。”
夏耳羞恼:“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陈岁漫不经心,“逗你的。”
“……”
看她红脸的样子,陈岁忍不住笑:“怎么办啊你,都这么大了,还是个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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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过散伙饭,陈岁跟夏耳一齐打车去机场。
夏耳是夜班飞机,到了织女镇的所属市,她找个酒店休息一下,再坐大巴回到镇上。比较折腾。
两人一前一后过了安检,没多久,就要分别了。
陈岁带她到特产店,买了一些蓉城特产,什么兔头之类的,然后把她送到登机口那儿,特产递给她,说:“这是买给叔叔阿姨的,这么多年没回去,帮我带个好。落地到家记得跟我说一声。”
夏耳没拒绝,说:“那你饿了记得买点东西,再晚点机场那些快餐店就都关门了。”
陈岁揉她脑袋:“知道,谢谢小耳朵关心。”
夏耳耳朵一热,回头看了眼登机口处,已经开始检票登机了。
她心里忽然有些伤感,转头回看陈岁,他身姿挺拔站在她面前,那张张扬帅气的脸,惹人频频注目,他却只低头看她。
怎么又要分别。
她讨厌分别。
她忍不住抬手,又去摸了下自己耳垂上的痣。
“怎么一脸不开心?”陈岁俯身,“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夏耳摇头,“我在想,到底要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不总是离别。”
“小时候,高中的时候,上一次,这一次,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的下一次。”夏耳轻轻笑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你知道吗,有个伴娘说咱们两个有缘分,可是谁的缘分是这样的,如果这样算缘分,那我宁愿不要。”
陈岁一怔,食指无意识地蜷了蜷,没有说话。
夏耳没听到他的回答,她也不要他的回答,她只是想把这些话说出来而已。
再次抬头,仍旧是甜甜的笑脸,夏耳挥了挥手:“我去登机啦,再见!”
“……嗯。”陈岁应了一声,也跟她挥挥手,“再见。”
她背着包,把登机牌交给地勤人员,后者检好票,只听电子音机械性地发出四个字:“欢迎登机。”
她走进登机口,身形很快消失在他视线中,陈岁不知怎么,缓缓捂住自己的心口。
他们分别四次,前两次都是他离开,她在原地看着他走。
然而这两次,轮到他目送她远行。
陈岁第一次体会到,原来看着别人一点点走远,竟是这样的感觉。
明明是亲眼看着她离开,却总是忍不住懊悔。
懊悔没能来得及好好看她一眼。
第36章
夏耳落地时是后半夜, 机场彻夜亮灯,永远接待疲惫的旅人。
夜间巴士已经没有了,她打了个车到市区, 到酒店先休息一下, 睡醒再坐大巴回家。
因为一直忙着,等坐上回镇上的大巴才想起来, 陈岁让她落地后给他发消息来着。
她刚想发,看到聊天框里系统那句“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莫名又停住了。
一来现在发太晚了, 已经不是落地的第一时间, 再发好像已经没必要了;二来, 算时间,陈岁现在也下飞机了, 他不是也没给她发消息?
她已经够主动了,不想再主动得那么明显。
夏耳别扭地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回到织女镇,夏家的小饭店还开着, 因为夏家出了夏耳这么一个有出息的闺女,她家在整个镇上都非常有名望。
她的电影上映时, 她家里还组织过镇上的居民去电影院看电影, 这么一传十十传百, 夏耳在镇上已经是个“传说”级的人物了。
夏耳回来是先到店里。她家冬天不开烧烤店, 改做早餐和家常菜, 附近邻居一听说夏耳回来, 纷纷到她家店里来看她, 跟她说两句话,夸她有出息。
“当初我就说么,这孩子长大绝对错不了, 你看看现在,咱镇上有谁能比你们俩潇洒。”
“要说生孩子,还是你们家会生。像我们,操心完上学,操心孩子工作,操心完工作,还得给孩子买房,结婚。像你们家,生个好女儿,直接一步到位,坐享清福,真是羡都羡不来。”
徐凤琴跟夏爸爸一起受街坊邻居恭维,乐得合不拢嘴,表面上还要摆手:“哪儿的话,做父母哪有不操心的,也得操心。”
“像我们家那个不成器的,毕业了也不知道工作,非要去考研,这考研也没考上,你说一个小姑娘大学毕业当个老师不挺好的?非不愿意,就要往那大城市跑,真要有你家夏耳那本事还行,那不是没有吗?”
说话的是程可鱼的妈妈,似乎为了过年,重新烫了一下头发,眉毛是具有时代特色的青色,老一辈们时兴绣眉,绣出来都是这个颜色。
夏耳好多年没跟程可鱼见面,听她这样说,不由得问:“程可鱼回来了吗?”
“没呢,她哪有你这么孝顺,估摸不到大年三十儿是不会回来的。”
“那行,好长时间没见了,等她回来我要跟她见一见。”
“那敢情好,让她多跟你学学,你也替婶子开导她一下,女孩子当个老师,比啥不强?”
夏耳“哎”了一声,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年味这东西,越是小地方,年味就越重。
你看那集市上到处都是人,一年到头攒下的钱,都准备在年根底下花出去,买鸡买鱼买鸭买鹅,年货用车拉,瓜果饮料啤酒牛奶成箱买,走到街上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
这些年小镇变化也不小,经济逐年发展,镇上也修了路,就拿家门口来说,以前都是砂石路,现在也变成了柏油路。
镇上的店面也比以前强了不少,可见小镇生活水平。
孩子回家,是父母最高兴的事儿,夏家为了夏耳忙前忙后,备了好多夏耳爱吃的东西,到了三十那天晚上,夏耳跟爸妈一起包饺子,看春晚,听他们聊这一年家里发生的事儿。
说着说着,徐凤琴就叹:“早知道孩子这么懂事,当初多生两个好了,起码一个不在家,另一个还能陪陪我们,过年也热闹。”
又说:“你看那年陈岁在咱们家过年,多热闹。”
夏爸爸:“是啊,不过还是生个哥哥好,生个哥哥,咱们耳朵也多一个人疼。”
“陈岁那孩子真挺好,可惜没摊上个好爸妈。以后要是找对象结婚,知道他家里这个情况,那不得介意啊。”徐凤琴说。
夏耳饺子捏一半,听见这话抬头问:“为什么会介意?”
“哪个家庭幸福的小孩儿,父母不希望孩子也找个同样幸福的家庭?不是妈有偏见,一般离异家庭的孩子,性格上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你以后结婚也是的,一定要找家庭正常的,不然指不定有什么问题。”
夏耳觉得这是母亲的偏见。
她没法认同,但也不想在过年的时候惹妈妈不快,就没有说什么。
隔着窗子,她看了一眼前院。
多少年了,他们家的房子,又跟很多年前一样,永远没有光亮。
家家户户都点着灯,只有他们家,黑得十分突兀。
也不知道陈岁今年怎么样,吃饺子了没。
跟爸妈包完一大锅饺子,妈妈就去厨房煮了,夏耳又跟爸爸一起去外面放鞭炮。
夏爸爸问:“闺女,想放哪个?”
夏耳指着里面那个说:“放最大那个。”
“行,就放最大那个。”
夏爸爸点燃礼花,咻一声,一道彩色亮光窜上天空,嘭一声炸开,其他烟花顿时黯然失色,都比不上自家烟火亮眼。
夏耳当场掏出手机来拍照,发到微博上去,跟读者们问好:“新年快乐呀。”
很快收到上百条在线评论:“大大新年快乐!”
放完烟花,夏耳和爸爸回到屋子里,饺子已经煮好了,夏爸爸剥蒜,夏耳去厨房拿碗筷,徐凤琴往桌子上端菜,虽然只有三个人,也是乐融融的。
等全部忙完,也快要零点了,夏爸爸给自己倒了杯酒,也给徐凤琴倒了一杯,他举起酒杯,望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感慨万千地:“现在这日子啊,一年比一年快,一晃眼,这一年又过去了。”
“我们小耳朵,也大学毕业了。”
“这一年,我跟你妈两个,虽然没事吵几句嘴,但也挺好,日子小吵小闹地过,就没什么大风大浪,平平淡淡的,这就是幸福。那希望来年,还能继续幸福。”
“如今我们小耳朵也长大了,也找到了自己的爱好和事业,爸妈呢,发自心底为你感到高兴。人在年轻时,很容易迷茫,可能出来好几年,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你能有一个明确的目标,这是非常好的,我们全家都以你为荣。”
“祝愿我们小耳朵,在新的一年写作事业越来越顺,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也祝我媳妇儿越来越漂亮,越活越年轻。我们夏家,越来越好。”
夏耳看着自己的父母,她知道自己是幸运的,能够生活在幸福的家庭。又因为感知到了这份幸福,所以她常对生活报以感恩的态度。
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祝愿爸妈身体健康,新年快乐。”
“好,快乐,我们全家都快乐。”
一家人举杯畅饮,在电视机里所有主持人的倒数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喝完酒,夏耳拿出手机,给爸妈一人转了十万块钱。
爸妈的手机先后响起,他们拿出手机,看到这么大的转账,当场“哎哟”一声,笑得合不拢嘴,嘴上嗔怪夏耳:“你这孩子,转这么多钱干什么,自己留着花,我们又不缺钱。”
夏耳笑笑:“这有什么,压岁钱嘛。”
这边说着话,爸妈的手机就开始响了,是其他人打电话来拜年。
屋内是爸妈的欢声笑语,屋外是接连不断的烟花,夏耳蓦地想到什么,掏出手机,看到不断跳出来的拜年消息,她全都没点。
她直接搜索“陳”,出来陈岁名字,她点进去,在对话框那里给他发了个消息。
另一边。
陈岁端起面碗,起身刚准备去倒掉,听见手机“叮”一声响,他拿起来一划,看到空白的消息列表那里,躺着一条来自“Ear”的未读消息。
他点开。
Ear:[嘿,新年快乐呀!新的一年也要开开心心,工作顺利,坚持自己想做的事情吧!*^_^*]
最后还带了个颜表情。陈岁凭空联想了一下,夏耳做出这个表情会是什么样,脑海中刚浮现这个可能,他忍不住,嘴角不由得弯起。
他单手打字,回复:[小耳朵也新年快乐。]
Ear:[嗯!对了,你吃到带枣的饺子没有?]
陈岁看了眼没吃完的面条,回复:[吃了。]
Ear:[那就好!^o^,我家今年又放了好多烟花,给你看。]
Ear:[图片]
Ear:[我记得海城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了吧,不过没关系!我家的给你看*^_^*。]
Ear:[记得帮我给陈叔拜个年呀!]
陳.:[嗯。]
对话聊到这儿,陈岁放下手机,随便扔到桌子上。
抬起头,简单干净的宿舍里,所有陈设一目了然,屋子里只亮着一盏小灯,桌上的橙色加湿器呲呲喷着水雾,蒙着水气的玻璃窗外,远处一片黑蒙蒙,不似内陆此刻天空色彩绚烂,除了明月星光,什么都没有。
新疆这边的少数民族不过春节,而阿勒泰这边都是牧民,更谈不上什么节日气氛。
动保局的其他同事都回老家过年了,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值班。
原本局里排了班的,大家只能轮着休息,是陈岁出来跟领导说了,让大家回家过年,他留下来守到初八。
他不需要休息,或者说,不需要回家过年。
回到家,还不如一个人。
他点开朋友圈,是各种同学、同事晒的年夜饭,跟家人的合影,他面无表情地滑动着,看遍别人家的热闹,好像自己也能够跟着热闹一下。
但,那些终归是别人的。
他体会不了团圆的喜悦,也分享不到那些温馨和热闹。
但是。
夏耳发来的烟花,一下子把他拉回到了二零一一年的冬天。
那个跟夏家一起过年的春节。
热腾腾的饭菜,冒热气儿的饺子,笑声连天的春晚,夏家父母的斗嘴。
人生其实是由很多个回忆组成。
那么,拥有这些回忆的他,是不是也,活得不算太糟糕。
台灯的柔光顺着灯罩弥散开来,将灯下的三角台历照得分明。
他看到左上角的年份。
这一年,是二零一七年。
-
大年初一,小镇上的人们,相熟的就会挨家挨户拜年。
夏耳小时候羞怯,不好意思跟其他人一起出去拜年,长大了也就免了。
但是镇上的同辈会来夏家拜年。
夏耳平时起得晚,今天却被来拜年的人吵醒了,因为她在家附近太“出名”的缘故,来拜年的实在不少。
夏耳被迫起床,出去待客,见了不少以前的同学,免不了一番叙旧。
等没什么人了,夏耳才去洗漱,正刷着牙,听见徐凤琴在前面热情地招呼着:“呀,小鱼也是大姑娘了,快进来,夏耳在后面洗脸呢。夏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