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橙——沈惊春
时间:2021-06-11 10:03:37

  夏耳隐约猜到了是谁,连忙吐了口中泡沫,随便抹了下嘴巴跑到前面去,来人背对着门,身穿灰色羽绒服,扎着单马尾,给她父母拜年,徐凤琴给她抓了一把糖。
  夏耳叫了一声:“程可鱼?”
  程可鱼回过头,看到夏耳,眉眼都跟着亮了一下:“小耳朵!?”
  两个女孩儿激动地拉住手,互相打量,程可鱼还是那么高,比以前成熟了一些,大体没怎么变。
  多年没见旧友,两个人都开心不已,夏耳拉着程可鱼回她的房间去,两个女孩儿坐在床边上互相叙旧。
  程可鱼大学考了个双非一本,她爸妈想让她考个教师资格证,然后回到镇上来教书。
  但是程可鱼并不想,她想要到大城市去闯荡,遭到了父母的接连反对。
  “他们嫌我在大城市站不住脚跟,不稳定,养不活自己,说我大学都毕业了,人家都能赚钱养家,他们还得掏钱补贴我租房,不划算。不如回来当老师,吃住都在家,工作稳定有保障,以后就近找个男人,结婚了嫁的也不远,在他们眼皮底下,他们就放心了。”
  说到这儿,程可鱼扯了下嘴角:“还说我,考研都考不上,到了大城市能干得了什么?”
  “考研是那么好考的吗?我这专业那么多人报,一共才多少名额,我难道不想考上吗?”
  “只知道怪我没有用,什么都做不好,不像人家的孩子毕业就大公司offer,赚钱养家,那怎么不说别人的孩子毕业父母就给找了工作,我没反过来怪他们吧?”
  “我以为大学考得远远的,就能远离他们了,没想到毕业了还要被他们控制,有完没完啊!就算我在大城市闯荡失败了,那是我自己的人生,我可以为自己负责!”
  夏耳安慰了她几句,又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程可鱼的目光有些茫然,她看着虚无的前方,说,“我一直在抗争,但是,抗争到现在,我也有点累了,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会做什么,我怕万一在大城市活不下去,最后灰溜溜的回来,听他们的话去当老师,那我搞不懂我在抗争什么,这些年到底有没有意义。”
  夏耳看了她半晌,想要拍拍她的肩,却又感觉不太合适。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夏耳顺着程可鱼的目光,跟她一起望向渺渺的前方,温声开口:“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王小波的《黄金时代》。”
  “没看过,我更爱看言情小说。怎么了?”
  “《黄金时代》里面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程可鱼品了一下这句话,苦笑:“我这头老牛已经在受锤了。”
  夏耳说:“可是,你才二十三岁呀。”
  “即使我们早晚有一天会变成受锤的牛,但是,只要一天没有受锤,那我们就应该一直生猛下去。”
  “还没有受锤,自己先倒下去了,你还有没有点儿年轻人的样子?”
  “年轻人为什么要怕输?我以为这是中年人才会做的事情。”
  “或许抗争确实没有意义,那也是抗争过了才知道,你都没有抗争到底,怎么就确定它毫无意义?”
  程可鱼听完她的话,沉默。
  夏耳也没再说什么,毕竟是别人的人生,她不能为她的选择负责。
  半天,程可鱼说:“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我们两个之间,你是胆小那个。想不到,真正胆小的人是我。”
  “你说得对。试都没试过呢,怎么就先怂了?我不能怂!”
  程可鱼认真地看着夏耳,说:“谢谢你,夏耳,真的。我不能留在这里,我根本不爱学习,我之所以拼命学习,就是为了能够离开。如果最后没走,那这么多年才真的叫没意义。”
  “嗯。”
  程可鱼深受鼓舞,站起身:“那我先去别人家拜年了,年还没拜完呢。”
  “好的,有空常联系。”
  “嗯!”
  -
  春节过后,夏耳过完十五,就直接回海城了。
  住在家里虽然好,但是总有人登门,父母总是过来关怀她,有点打扰她写作。
  夏耳回海城第一件事就是写新书的开篇。
  在家的这段日子,她已经把想写的内容想了无数次,所以正式创作并没有那么艰难,很流畅就写了出来。
  她把开篇直接丢给主编的QQ窗口,主编一秒接收,开开心心发消息:“终于交了!辛苦了!”
  “没事,哪里不好我可以再改。”
  红到夏耳这个地步,属于随便写什么都有粉丝买账了。
  但是她对待编辑的态度仍旧客客气气的,没有半点架子,接受意见也很虚心。
  这是她对写作的敬畏之心。
  关掉窗口前,夏耳随便扫了眼主编的签名。
  “招坐班编辑,地点海城,要求中文系与新闻系等相关专业优先,有写作经验优先,具体薪资待遇私聊。”
  夏耳手指一顿,继续打字,问:“你们还招编辑吗?”
  “招啊~过年离职了两个编辑,现在人手不够,得招人了。怎么,你有兴趣咩哈哈哈~”
  夏耳想起程可鱼,从小到大最爱看言情小说,说不定能胜任这份工作呢?
  她回复:“稍等,我帮你问一下。”
  夏耳直接拨了个语音电话给程可鱼,问她找到工作没,有没有兴趣来海城做文字编辑。
  程可鱼:“编辑?是负责出版小说,能跟我喜欢的作者接触的那种编辑吗!?”
  “是的,可以的,能催稿能提前看书的那种编辑。”
  “我靠,我上学时看杂志最想当的就是编辑了!我来了!”
  夏耳跟主编打了个招呼,直接把联系方式给了程可鱼。
  她说:“如果你到了海城没地方住,可以住着我这里。我交了一整年的房租,房间也很大。”
  “呜呜哇哇!姐妹真好T T。”
  程可鱼的入职很顺利,得益于她这么多年的阅读量,还有对这个公司所出的图书还有签约作者的熟悉度。
  夏耳也为她高兴,邀请她一直住下,家里也热热闹闹的。
  主编审了她的稿,激动得打电话来交流:“太棒了!太好看了!我好久没审过这么好看的稿子了!一定会红的!这样亲爱的,你先写着,尽量快点写完,然后我争取把它推给影视公司,可以吗?”
  夏耳被这么热情地夸奖,还是会不好意思。
  “好的,那就辛苦您了。”
  “不辛苦,你可是给我们公司扛销量的女人。”
  程可鱼入职以后,前三个月都是实习,虽然是实习编辑,但也很敬业,下班回家看到夏耳坐在那,就开始催稿。
  “写稿了吗?主编等着要呢!杂志连载都安排好了,你这边写完,马上安排出版,我们组都等着你呢!”
  夏耳:“……”
  这就是传说中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我让你来海城做编辑不是为了让你催我的啦!
  由于新书的创作背景在新疆,她对那边的地形地貌并不是很熟悉,再加上已经到了三月份,阿勒泰动保局那边已经再次对她发来了邀请。
  邀请她到新疆去参观。
  夏耳很快就答应了。
  起飞那天是周末,程可鱼送她去机场,要进入安检前,程可鱼感慨万分地看着她,说:“说真的,很羡慕你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初都高三了,你说你想考复旦,我还以为你说着玩儿的,就跟我说想考清华一样,谁能想到你真的考上了。”
  夏耳说:“没有啦,我也只是想实现我的目标。”
  “这么多年,你教会我的一个道理就是,想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你一直在向目标前进,我也要努力,向我的目标前进。”
  “什么目标?”
  程可鱼激动万分:“我要当业内牛逼的编辑!做出畅销书来!带出像你一样的作家!”
  夏耳注意到周围人异样的眼神,连忙按住她:“好了好了,知道啦!你一定可以!”
  跟程可鱼挥别,夏耳安检登机,在乘坐数个小时以后,再一次地,来到了新疆阿勒泰。
  横跨半个中国。
  出了机场,仍旧是孙昊来接的她,过年了,孙昊头发也减了点儿,她一下出来就跟她打招呼:“这里,这里!”
  接到她之后,孙昊带她去停车场,不出意外地,陈岁正在车里刷手机等他们。
  看到陈岁,夏耳握紧背包带子,心里紧张又松弛。
  他穿的比冬天看着要单了些,身材清瘦,即使没露出全脸,也能看出他五官有多么优越,鼻梁高挺似山脊。
  似乎感受到了被人注视,陈岁抬起头,看到车子外面的女孩儿,他扬了扬眉,打开车门下来,朝她走去。
  高高的个子,站定在她面前,身高带来的压迫性,让她心脏微微颤动。
  他单薄的眼皮微垂,自上而下缓慢打量她,她受不了这样的注视,呼吸都不敢大声。
  半晌。
  陈岁扬起唇角,发出点评:“怎么回事啊?”
  “嗯?”
  “怎么两个月不见,又漂亮了。”
  不管是客套,还是真心,同样的话从陈岁的嘴里说出来,总带着那么几分,学生时代爱调戏女生的、坏男孩的痞味儿。
  夏耳抿唇笑:“会吗?不是一直这样吗?”
  “哦……”陈岁点点头,“那就是,一直都这么漂亮的意思。”
  他这样说,显得她说出来的话十分自恋。夏耳红脸,绕过他上了面包车。
  座位上已经备了水和零食,还准备了一个小毯子,大概是怕她路上会困。
  夏耳坐下,把那个毯子盖在腿上,暖意将她笼罩,心中不禁想起上一次她来新疆,陈岁放在她房间的加湿器。
  他总是这么细心的。
  一直都是。
  到了动保局,局内的同事对她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大家也算熟了,彼此都没有那么拘谨。
  回到局里已经快傍晚了,她先到住处放了东西,到局里跟大家等着下班,一起为她接风洗尘。
  这一次完全是私人的接风洗尘。
  席间,大家跟夏耳说起这次公益,在社会上引起了不错的反响,大家捐助的善款分别用在了什么地方,包括接下来的救助计划,等等。
  “单靠我们的力量是不够的,野生动物保护是全民的事情,我们决定让牧民也参与进来,和我们一起完成河狸救助。”
  因为写作需要,夏耳对这些工作有着很浓厚的兴趣,也因此,跟大家多聊了几句。
  这顿饭吃完,新疆的天已经黑了。
  因为纬度关系,这边的日出日落时间比内陆要晚很多,夜里还是冷的,从吃饭的地方出来,大家坐车回宿舍休息。
  夏耳有些困了,在车上忍不住打起了盹儿。
  回到住处,由于这边的风景都是原生态,所以并没有什么路灯,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下车时,开车的人打开远光灯,把院子照得很亮。大家借着这股光上楼,不必担心看不清了。
  夏耳又困又累,回去之后把东西收拾好,换掉睡衣,赶忙去打水洗脸。
  洗了脸回来,忽然想起下飞机之后机票跟身份证一直着口袋里还没收,就去外套里摸身份证。
  这一摸,发现两个口袋里全都没有。
  夏耳心里一惊,又去包里翻,也没翻到。
  裤兜里也是没有的。
  怎么会这样?
  夏耳慌张地站在原地,仔细回忆上飞机后到刚才的每个细节,是落在了飞机上,还是下飞机后的面包车……
  面包车。
  对。
  她在车上掏了手机的,会不会是哪次掏手机的时候,一并带了出来?
  越想越有可能,就算没可能,也要下去找一找。
  夏耳拿上外套,穿在睡衣外面,带上手机,就这么穿拖鞋下去了。
  面包车平时不锁,锁的都是院子。车上也没什么贵重物品,就算车也不是什么昂贵的车,更没有锁的必要。
  从楼里出来,院子里又黑又静的,一点光亮都没有。
  远离城市喧嚣,没有灯火高楼,只有无边无际的夜空,皎皎明月。
  夏耳脸上的水没擦干,这会儿风吹过来,更冷了几分。她打着手电筒走到车边,轻轻拉开车门,猫着身子钻进车里,手电筒扫过座位,没有,又俯身往座位底下看,身份证上的长城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反着光。
  夏耳提着的那口气倏地一松,伸手去捡地上的身份证,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夏耳条件反射地坐起来,猛地转身去看。
  车外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一手撑着车门,另只手揣在口袋里,像一堵墙,挡住了她下车的去路。
  她刚才吓一跳,手机没拿稳,直接掉在了地上。
  这会儿黑灯瞎火的,一点光都没有,她撑着座驾的靠椅,害怕地收紧手指,小心地问:“谁!?”
  听见她的声音,来人的右手缓缓从口袋里抽出来。
  夏耳隐约看见他的动作,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很多有的没的片段。比如他会不会掏出一条白毛巾捂住她的口鼻,然后把她迷晕?或者有什么麻醉药剂直接注射到她身体里,等她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废弃的工厂……
  啪嗒。
  打火石受力摩擦,火星点燃棉芯,一簇小火苗倏地在二人中间点燃,他们居然靠得很近。
  火光散落着她脸上,她像只惊慌的兔子,怯怯看着他,脸上的水迹未干,小脸嫩白清透,耳朵周围还有可爱的绒毛。
  嘴唇红得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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