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现后老太太虽然惩戒了宋敏仪,但当时季萦到底势弱,她的亲身父母都远在任上不能为她做主,顾氏又是她的长辈,老太太可以为了她惩罚宋敏仪,却不能给顾氏没脸,不然传将出去就是她的不孝。
为了不让季萦受委屈,再加之当时朝局不稳定,所以老太太才忍痛将她送回了父母身边。
季萦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在那样的情形下,顾氏为了自己的女儿有更好的前程,就想将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她推出去做挡箭牌,她自然要反击来保护自己,最后的结果不过是她技高一筹罢了。唯一的遗憾是这件事让老太太难做了,她和宋敏仪都是老太太的孙女,但当时老太太只能被迫选择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撑腰,可想当时老太太心里有多作难。
季萦心里想着事,脸色就显得有些沉重,陈氏见了以为她是担心明日回府的事,不禁有些心疼,将她重新揽在怀里,安抚道:“萦姐儿别怕,这次再不是你一人回去了,有我和你爹还有你哥哥们在,谁也不敢欺负你了。”
女儿小时候在顾氏跟前受的委屈她后来自然都知晓了,每每想起来她都恨不得生吞了顾氏。枉顾氏还是世家大族里教养出来的,竟因着她们妯娌年轻时的一些龃龉而牵累到萦姐儿的身上。要不是那些年老太太护的紧,萦姐儿如今还不知怎样呢。
一想起大姑娘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歹毒的心思,差点害了萦姐儿,她就一阵心惊肉跳,悔恨自己当年没能跟着一起回京,没有第一时间陪在女儿身边为她撑腰做主,因此越发感激老太太尽心护了女儿周全。
季萦察觉到陈氏的担忧,紧握了陈氏的手反过来安慰她:“阿娘,您别担心,我没事的,有您和爹爹在,我什么都不怕的。”她不是真的小孩子,自然不会因为受到顾氏的冷待就产生心里阴影之类的。
陈氏抱着季萦平复了心情,两人才转头说起了下月里老太太过寿的事。虽不是整寿,但这次是她们二房时隔多年第一次给老太太过寿,因此不仅要尽了她们自己的孝心,更要让老太太满意才是。
陈氏接过季萦给她端来的茶盏,喝了一口后道:“你早先说要给老太太准备寿礼,神神秘秘的还不许人打探,如今可准备好了?”
季萦微笑着解释:“并不是要藏着,只是先前怕赶制不出来,被别人知晓了我的心思,惹人笑话,这才悄悄的。”
陈氏听了越发好奇。“哦?什么东西竟要你这样谨慎?”
季萦腼腆一笑,谦虚道:“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只是这心思旁人都没想到罢了。阿娘帮我看看,祖母寿辰时我送于她可使得?”正好今天她们还在府外住,大家的心思都在明日回府的事上,她准备的寿礼拿给陈氏看了也不会被有心人人打探到。
丫头们在陈氏进了屋与季萦说话时就被打发出去了,因此季萦起身亲自去取了放在她床头的雕了寿字纹的乌木小匣子。她抱着匣子放到桌上,取出里面的东西给陈氏看。
只见那是一样连着乌木手柄的圆形的物件,黑漆做框,圆框中间有隐隐的人物图展现。
“这是障扇?”陈氏迟疑道。
季萦微微一笑,道:“是团扇,我早先读书时曾读到古人用羽毛做障扇避风的典故,后又见了哥哥们平日里用的折扇,就琢磨着做出了这团扇。平日我们女子可以拿它在手中做配饰,夏季也可以用它来扇风纳凉。”她一早就发现这个时代女子所用的手中饰物皆是手帕,并没有团扇的存在,因此她就借了这巧思给老太太置办寿礼。
陈氏接过季萦手中的团扇细细打量了片刻,才小心翼翼放回匣子里。
“这扇子确是个稀罕的物件,不光是你这心思用的巧妙,还有这团扇之名也是极好的意头。”陈氏满意的点点头。“这做扇面的娟纱可是你前段时间自己捣鼓出来的?还有这绣像上所用的画技,我看着也与时下写意的画法略有不同?”
季萦点头:“这扇子用料贵重,可惜我的画艺不精,所以前段时日将功夫都放在琢磨扇面图样的画法上,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只是用现下的白绢坐地并不能展示出这画技的新奇之处,所以我才想法子新制了这鲛纱。”
陈氏看过季萦准备的寿礼,一时心情大好,不住的夸她:“我的萦姐儿真是聪慧之极,这扇子等你祖母寿辰那日献上,定能拔得头筹,论旁人的寿礼如何贵重也是远及不上你对老太太的这份用心的。”
季萦虽也自觉这寿礼在姐妹间是独一份,但陈氏这样的夸赞她还是忍不住欣喜。她性子虽低调内敛,凡事并不喜出头。但老太太寿辰那日却与别日不同,那日宾客众多,所以她送于的礼物必要让祖母在众人面前极为长脸才行,如此才不枉老太太对她的爱重。
陈氏与季萦说了会儿话,看时间不早了才嘱咐季萦早些休息,她自己也起身回屋了。
季萦一夜好眠,第二天她早早起床打理好衣着就出门去寻陈氏。
刚出客栈大门就见陈氏正拉了两个身披玄色披风的高佻男子说话,大嫂柏氏扶了陈氏的手臂站在一侧。
跟在季萦身后的香芸眼尖,立刻惊喜的叫到:“姑娘快看,是大爷和四爷。”
季萦连忙细看,还真是。她加快脚步赶至陈氏身旁。
“大哥,四哥。”季萦欣喜叫道。
“萦姐儿 。”宋子固和宋子羡看到季萦也很惊喜,宋子羡还想抬手摸摸季萦的头顶,但看看她梳好的发髻才改为拍拍她的肩膀。
“大哥,祖父祖母可还好?”季萦迫不及待的问道。
宋子固笑着道:“都好,就是极为惦念你们。”
“怎么只大哥和四哥来,六哥哥呢?”季萦朝四周瞧了瞧,疑惑道。
“你这小丫头,就只惦记着你六哥,我和大哥来接你,你还不满意不成?”宋子羡故意打趣季萦,语气里一股子酸味。
季萦急忙认真道:“才没有呢,大哥和四哥来我自然高兴。只是我也许久没见到六哥哥了嘛。”
宋子固见季萦一副陪着小心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好了,仲钰不许欺负萦姐儿了。”仲钰是宋子羡的字。
见宋子羡一脸讪讪的模样,宋子固才转头对季萦与陈氏解释道:“六弟本是要跟着来的,只是我与你四哥一大早要骑了马出城,祖母担心他骑马不安全,这才留了他在家里。”
陈氏听了赞同的点点头:“才多大点人怎么敢骑马走这样远的路,幸亏老太太留了他,不然我怎么放心。”
听着陈氏的絮叨,季萦三兄妹相视一眼,默契的转移了话题,不让她再念下去。
季萦与他们二人许久未见,尤其是宋子羡去年时就来了京城,所以兄妹三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直到大家都来齐后,季萦才与宋子固他们分开,一行人或骑马或坐车,开始向着城门方向行去。
季萦她们一行走的早,不过巳时初就到了京城门口。
进入内城后,再不似城外那般寂静,季萦坐在车内隐隐听到外面人声喧嚣。她抬手撩起帘子的一角向外瞧。
粗粗一看,只见外面人头攒动,细细一瞧,只见街上的行人大都是男子或已有了年纪的妇人,衣着都甚为体面,偶有几个身着绫罗的人夹杂其中。看那川流不息的行人,大多脸上都挂着恬淡惬意的笑容,这样精神面貌是她这些年在西北从未看到的,可见这天子脚下人的生活确实比旁处安稳富足许多。
第16章 回府 宋家祖上原是南边儿的人,那时他……
宋家祖上原是南边儿的人,那时他们还并未发迹,不过是子孙一直秉承祖训耕读传家罢了。大约三百多年前因为躲避战乱宋家全族迁入了京都,从那时开始每代都有族人考中进士入朝出仕,一直至今从未断过。
因着祖上积攒的名望,如今的宋家才能真正称的上是书香世家。
季萦一家便是宋家的嫡支后人,她祖父是族里的现任族长,以后的继任族长就是她大伯父。
宋家迁入京都后就一直住在崇文门里往东三里的南居贤坊,经过多年扩建和修葺现今宋府的占地面积大约有六十余亩。府里除了大大小小的院落,还圈出了一个不小的后花园,名叫荟芳园,这个时节正是园中景致最好的时候。
季萦一行大约走了半个时辰,马车才缓缓停下来。香芸和香榧才刚为季萦整理了衣服和头发,就听得车外有脚步声传来。车帘被撩开,陈妈妈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出现在季萦的面前。
“姑娘,咱们到了。”陈妈妈亲自扶了季萦的手接她下了马车,又引着她去了前面陈氏的车旁。
陈氏也已经下了车,正与宋修远并排站着,外院的宋管家和大房主母跟前的徐妈妈正带了几个下人给他们请安。
季萦走过去扶了陈氏一边的手臂,才打量眼前那朱红色大门与门前那两只石狮子,看着与她出京时并没有变化,又抬头看府门上挂着的牌匾,牌匾上书宋府二字,这字大气里带着磅礴之势,据说是宋家祖上一位书法大成的老祖宗亲自书写的。
季萦小时不喜习字,宋老太爷就亲自抱了她到府门前看这匾。自见了这字她才开始发奋研习书法,如今一手行草已初具风骨。
宋修远和陈氏等柏氏抱着佑哥儿并几位姑娘一同过来后,才抬脚进了宋府大门。一路行至二门外,宋修远就带着宋子固和宋子羡二人由宋管家引着去了外院书房,那里老太爷正等着呢。剩下的陈氏几人由许妈妈侍候着继续往府里去。
大房的二奶奶姚氏正领了身边的妈妈丫环候在垂花门前,一见陈氏的身影连忙迎上来,屈膝给陈氏见礼:“侄儿媳姚氏给二婶请安,二婶一路辛苦了。”
陈氏亲自扶了她起身,拉着打量了片刻才笑着道:“大嫂真是好福气,满京城的姑娘里竟挑出了这样出众的儿媳妇。”
姚氏不好意思的笑了,和柏氏两人一边一个扶着陈氏边往正院里走。
“婆婆本是要带了几位姑娘亲自来迎二婶的,无奈前几日病了一场,太医嘱咐不能见风,又有老太太一早等二叔和二婶等的心焦,便留了几位姑娘在身边说话凑趣,因此侄儿媳才得了这好差事,亲自来迎您和大嫂子并几位姑娘。”
陈氏听她话里的周全,理解的笑了笑:“无事,左右再几步路大家就都见到了。”
一行人寒暄几句,很快就到了老太太住的正院荣寿堂。她们进了院门,一路顺着抄手游廊路过穿堂行至正房门前。
躬身肃立在屋檐下台阶两侧衣着体面的丫头们对着她们屈膝行礼,有机灵的丫头或进屋通禀或打了帘子请她们进屋。
陈氏理了理鬓角和衣襟,才携了柏氏和季萦等人进屋。
季萦一进门就见正堂上首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是她的祖母。
不及她再多打量,陈氏已在丫头准备的蒲团上跪了,给老太太行大礼请安。
“不孝儿媳给娘请安了,这些年未能侍奉在您老人家身旁,实在不孝,请娘责罚。”
老太太连忙让身边的郑嬷嬷去扶了陈氏起来,口中道:“你这些年在外辅佐夫婿,又教养了这些出色的儿女,何罪之有?快快起来。”
陈氏倚着郑嬷嬷起身坐到一旁铺了锦垫的椅子上,跟在她身后的季萦随即上前准备给老太太请安。
屋里众人一见季萦便觉眼前一亮,只见她身量纤细,五官小巧精致又面如凝脂,一头乌发全部挽起来,只耳侧垂下一绺丝发显得俏皮可爱。茜红色云雾绡薄夹袄,衣襟处绣了银纹牡丹,月牙白的石榴裙上绣了一圈银色祥云纹。腰间左侧系了块白玉石榴纹环佩,右侧挂着个如意形妃色荷包并一个小巧的牙雕百花同心球。她稍稍垂头,微微一笑时如同一副生动自然的仕女图。
屋里众人瞧见这一幕,皆是惊艳难言,神色各异。尤其是大姑娘宋敏仪,一见季萦立即眸光紧缩,手里帕子都要搅碎了。看着季萦那白瓷般的小脸,就知她这些年过的极好,并未如她所想的在西北苦寒之地损了容貌。
季萦轻轻巧巧的跪在蒲团上给上首的老太太磕头,朱唇轻启:“孙女儿给祖母请安。”轻柔的音韵中透出丝丝灵动,使人听了倍感舒适。
老太太见了季萦早已眼角湿润,不及她起身就一把搂了她在怀里,抚着她的头发哽咽道:“我的萦姐儿都这般大了,都是你那狠心的父亲,自去了任上便一次也没回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害得我们祖孙分离,这些年竟是一次也未曾见过。”
季萦见老太太鬓角多出的白发,想起往日老太太对她的疼爱,一时也感伤的不能自己。
老太太到底上了年纪不能伤心太过,众人忙都劝慰着。等她平复了心绪,才看向刚才一起行礼的柏氏和三位姑娘。见柏氏面容端庄,姿态得体大方,三位姑娘们也是温婉秀气,仪态规矩,便满意的点点头,看向陈氏的目光越发慈和。
老太太拍了拍季萦的手笑道:“你大嫂子是新妇,三位姑娘又自小不在京里,你带着她们认认人,以后大家才好相处。”
季萦笑应了,起身为柏氏她们一一引见。
“这是大伯母,这是三婶子。”
柏氏抬眼瞧去,只见椅子上端坐着两位华服妇人,年长些的妇人面容板正端肃,目光锐利,一头乌发整整齐齐梳了个圆髻,鬓间插了支赤金镶红宝石凤头簪,脊背挺得笔直。稍年轻些的妇人面容富态安祥,嘴角含笑,眼角眉梢都透出一股子亲和。
柏氏等人忙屈膝行了礼,季萦又为她们引见大房的三位姑娘。
季萦指着第一个面容清秀,目光明亮,身量高挑的姑娘道:“这是大姐。”
柏氏看她与大伯母顾氏长得极像,便知这就是宋家的嫡长女宋敏仪了,忙拉了她的手喊了声“大妹妹”。
接着季萦又指了大姑娘身后两个微垂着头的姑娘道:“这是二姐与五姐。”
等众人相互厮见过,分主次坐了,乳母才抱着佑哥儿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稀罕的抱了佑哥儿逗他,后见他睡着了,便吩咐郑嬷嬷领着乳母抱了佑哥儿去她屋里的西暖阁里,免得一会子大家说起话来吵着了他。
佑哥儿被抱下去后,老太太才问起陈氏她们这一路的情形。
“这一路可还顺遂?”
陈氏笑着道:“托老太太的福,我和老爷带着几个孩子一路赶至京城,途中竟是一场雨也未遇过。倒是昨个晚上我们刚到京里就下了场大雨,这才耽搁了回府。”
老太太听了慈和的点点头,又对着陈氏问询几句,便不再开口,只唤了正与姐妹们说笑的季萦坐在她身旁,祖孙两个说些私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