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兄——程十七
时间:2021-06-11 10:05:57

  许长安不再多话,掀开这夫人衣角,果然在其小腿处,发现了两个极小的牙印。
  侍女没忍住低呼了一声,后退半步。
  许长安之前处理过类似的病患,这会儿也不陌生。她先用手帕紧紧扎在这夫人的膝关节上方,防止毒血回流。又用匕首划开伤口,快速挤出毒血。
  见她动用匕首,周围几人脸色变了又变:“你!”
  许长安哪里还能顾得了这许多?她甚至还出声吩咐他们:“去拿些活水来!”
  她全神贯注,低头吮出毒血,直到血液颜色渐渐正常,又用流动的水清洗创口。还将随身带的解毒丸给这夫人吃下。
  如此这般,忙碌了好一会儿,夫人的脸上逐渐有了点血色。
  许长安松了一口气,知道这算是暂时脱离危险了。没有帕子,她干脆用袖子擦拭额上的汗珠,无比庆幸,心中暗想:“幸好我担心山上有毒蛇,带了几粒解毒丸。没想到居然在这儿用上了。”
  她定一定心神:“这位夫人暂时无碍了,不过若想彻底康复,还得送到医馆就医。开几副汤药,慢慢调养。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她被人掳到这里,还不知道小五怎么担心呢。
  “不行,你不能走!我们家主子清醒之前,你哪儿都不能去!”
  许长安刚要动身,就被拦住,依然是寒光凛冽的利剑。她不得不后退了一步。
  “咳咳——不得无礼!”一个虚弱而不失温柔的声音蓦的响起。
  许长安循声望去,只见那个夫人已睁开了眼睛。
  她声音不高,但想来极有威严。面色青白的男子立刻放下手中长剑,噗通一声跪下,呜咽出声:“小人该死,没能保护好太……”
  “好了,怎么能怪你们呢?是我执意要来这儿,是我不小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夫人说着冲许长安招一招手,笑得温柔而慈爱,“小姑娘,你过来。”
  她脸色还有些不正常,但这丝毫无损于她的美貌。
  许长安看着她,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夫人有些面善,让人莫名生出想亲近的心思。她下意识依言上前:“夫人是说我吗?我不是小姑娘啦。”
  夫人轻笑:“小小年纪,又是女子,不是小姑娘是什么?方才我迷迷糊糊的,也知道是你帮我治的伤,解的毒。你是谁家的姑娘啊,我怎么从没见过啊?”
  许长安听这夫人言下之意,似是认识许多人一般。可惜她初到京中,对京城情况也不了解,单凭这几句话,猜不出眼前之人的身份。她心里隐隐约约有几个猜测,却不能确定。
  略一思忖,许长安轻声回答:“晚辈数日前刚到京城,所以夫人不曾见过。”
  “刚到京城啊……”夫人略一沉吟,“那你怎么到齐云山来了?也是来祈福吗?”
  许长安摇一摇头:“晚辈是听说齐云山有个千方洞,洞里有一千七百个古药方,心里好奇,所以来看看。不成想遇到夫人。”
  夫人微笑:“如此说来,倒是我命大了。”她停顿了一下,又问:“小姑娘是哪里人士?此次进京是投亲还是访友?”
  见许长安抿了唇不回答,夫人轻笑:“别误会,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着你救了我,我得还你一个人情。”
  许长安摇一摇头:“夫人言重了,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何来人情之说?晚辈来自湘城许家,此次进京,既非探亲,也非访友,乃是为御药供奉一事而来。”
  正说着话,突然一阵喧闹声传来。
  “放我进去,我家少爷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许长安听得清楚,这是小五的声音。她心中一凛,连忙说道:“夫人,外面是晚辈的家人,许是久等不归,心中焦急。既然夫人眼下无碍,请容晚辈告辞离去。”
  夫人挥一挥手,气度沉稳:“既如此,你先去吧。你放心,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许长安拱一拱手,大步离去。
  她刚一走,那夫人就轻声问身边人:“这小姑娘方才说,湘城许家?”
  面色青白的男子点一点头:“回太后,她是这么说的。”
  “御药供奉,湘城许家,福寿啊,回去派人打听一下。”
  “是。”
  ……
  许长安离开齐云寺,找到小五。
  小五看见她,欢喜极了,上下打量:“少爷,你还好吧?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许长安笑笑:“我没事,他们是让我去救人。”
  这么一折腾,她今天也来不及去看那些药方了,干脆和小五一起打道回府。
  两人走在路上,不由地又谈起方才的事。
  小五好奇地问:“人救过来了吗?”
  “嗯,被毒蛇咬了,还好救的及时,没有大碍。”
  小五气呼呼道:“他们态度那么坏,诊金给的多吗?”
  许长安瞥了他一眼:“还没给诊金。”
  小五目瞪口呆:“这……太坏了,太坏了!”
  许长安笑笑,没有告诉小五,她觉得那个夫人,身份不一般。
  起初她并未多想,掀开衣角查找伤口时,发现布料不是寻常百姓能用的。再一想到那个面色青白的男子声音尖利,颌下无须,像是阉人。
  不过对方没有直接透露身份,她也不好妄自猜测。
  二人到了山脚下,远远看到一队人马由远及近,行得极快。
  许长安没有凑热闹,同小五一起先行回客栈了。
  文元正在吃乳酪,听见母亲熟悉的脚步声,他立时放下乳酪,蹭蹭蹭几步走到母亲跟前,小脸微仰:“阿娘,吃乳酪。”
  许长安笑笑:“你先吃,娘还不饿。”
  她净了手,重新梳洗过,换了衣衫后,才同儿子玩闹。
  文元早吃完了乳酪,他把玩着九连环,口中说着:“娘看完药方了。”
  许长安摸一摸他的脑袋:“还没呢,今天娘没看药方,救人去了。”
  文元抬起头,认真思索了一下,极其严肃:“救人重要。”
  许长安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揉了揉他的脸蛋儿:“我们文元说的对,救人更重要。学医之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把人命放在首位。”
  “唔,唔要揉脸……”
  两日后的清晨,许长安正要出发再次前往齐云山,就有御药房的人再次来到她所住的客栈。
  与数日前不同,这次来的,除了上次的医官,居然还有熟人高永胜。
  “许大夫,恭喜了,金药堂献上去的这几味药,都通过了。”为首的医官笑眯眯的,“从今以后,金药堂许家开始供奉御药。”
  许长安闻言,登时心中一喜:“此言当真?”
  “这怎会有假?本官难道还会同你说笑不成?”医官故意板了脸。
  许长安忙道:“大人莫怪,是在下一时欢喜,忘形了。”
  “不怪不怪。”医官连连摆手,极好说话的模样。
  许长安好生招待他们,送其离去。
  高永胜落在人群后面,压低了声音,小声问:“师妹两天前,是不是在齐云寺救了一个中蛇毒的人?”
  许长安心念微动:“是有此事。”
  “果然,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你可知道你救的是谁?”高永胜一脸神秘。
  好奇心成功被他勾了起来,许长安也压低声音:“是谁?”
  高永胜哈哈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我先不告诉你,反正你很快就知道了。”
  许长安斜了他一眼。
  不过高永胜倒是没有骗她,半个时辰后,宫中来了一道诏书,是太后宣她进宫。
  许长安久在湘城,对京中之事不太了解,皇家秘辛,更是知道的少。
  她只隐约听说,皇帝今年登基,年纪甚轻,排行第三。至于太后,则是皇帝的生母,姓郑。
  再多的,她是一丁点都不了解。
  如今太后召见她,她心里立刻浮起一个猜测:难道那位夫人,真是当今太后吗?
  许长安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她迅速换了衣衫,在宫人的陪同下,前往皇宫。
  宫殿巍峨气派,明瓦红墙,雕梁飞檐,非寻常宅院能比。
  许长安跟在宫人身后,不由地生出丝丝紧张来。
  他们在寿全宫外停下。
  “许娘子稍待,容咱家进去通禀一声。”
  许长安点一点头:“公公请便。”
  不多时,就有人请她进去。
  许长安一步一步走得极稳,还没到内殿,就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那小姑娘还没进来吗?”
  正是那天在齐云寺救助的夫人。
  许长安眼睛一亮,心跳不由地加快了几分。
  她稳稳走进去,果真看见在上位高坐的人,盛装华服,容貌极美。不是那位夫人,又是谁?
  尽管已猜到了,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许长安脸上还是没忍住露出一些讶色来:“太……”
  不等她施礼,郑太后就含笑招手:“快过来,在宫里看见哀家,是不是吓到了?”
  许长安认真施了礼:“太后说笑了。太后娘娘仪态万千,在宫中见到太后,民女只有惊喜,又怎会被吓到?”
  太后只是一笑,命人看座,又让人上茶,这才说道:“前天,哀家悄悄去齐云寺,本是想着不大张旗鼓,悄悄去,悄悄回来。谁想到居然能遇上毒蛇?多亏是遇见了你,不然等太医院的人赶到,只怕哀家现在已经去地下陪先帝了……”
  齐云寺在京郊,离京城不远,但离皇宫着实有段距离。前天太后出事,身边侍从不知原委,不敢轻易移动,一面派人去皇宫叫御医,一面在齐云寺病急乱投医,找了许长安。
  等许长安处理好,太后清醒过来后好一会儿,远在皇宫的御医才匆忙赶到,陪同而来的还有骤然得知这个消息的年轻皇帝。
  太后记着许长安所说的话,当即让人去打听湘城许家。御药房的人,连夜检验了许家的药,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太后这话说的严重,许长安不敢应承,她连忙起身:“太后洪福齐天,决不会有事的。”
  “是因为遇见了你,哀家才洪福齐天啊。”郑太后笑道,“太医们说,幸亏处理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她停顿了一下,有些诧异:“咦,你已出阁了吗?怪不得你那天说不是小姑娘。”
  许长安今日进宫,自然不能穿男装,老老实实让青黛梳的妇人头。
  听到太后这话,许长安笑笑:“回太后的话,民妇的孩子都三岁了。”
  提到文元,她眸中不自觉漾起笑意。
  郑太后看的分明,这是属于母亲的温柔。同是母亲,她心里一软,如同闲话家常一般,问道:“哀家听说,你是金药堂当家拿主意的。你夫婿呢?他怎么不陪你进京?”
  许长安神色微凝,眼前倏地浮现出一个身影。她眼睑垂下,轻声道:“回太后,民妇没有夫婿。”
  “啊呀。”郑太后脸上顿时露出惋惜同情之色来,“原来是这样,你也不容易啊……”继而又轻声安慰:“其实孩子父亲去了也不打紧,你好好教养孩子,等他大了,你就能享福了。”
  许长安心里明白,太后多半是将她当做了丧夫的寡妇,也不辩解,只作认真倾听状。
  正说着话,忽听内监高声唤道:“皇上驾到!”
  内殿众人匆忙行礼,许长安也不例外,跟着有样学样。
  只听一阵脚步声响起,已有人大步走了进来。
  “平身吧。”
  刚一听到这三个字,许长安就瞪大了眼睛,仿似心头有一道惊雷劈过,疑心自己听错了。
  身旁人陆续起身,她也茫茫然跟着站起身来。
  “母后今日身体可好些了?”
  熟悉的音色,和记忆中一般无二。
  但是,这个声音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许长安觉得自己可能是第一次进宫,第一次看见贵人,太过紧张,以至于出现了幻觉。或许只是声音相似呢。
  她一颗心怦怦直跳,手心里渗出了汗。她终是忍不住抬起头,大着胆子看了过去。
  只一眼,惊得她几乎魂飞魄散。
 
 
第37章 记忆   竟然是他
  年轻的皇帝, 正略微头含笑同太后说话。
  从许长安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庞。容颜英俊,气质天成。他的面容, 与她记忆深处那个人一般无二。
  竟然真的是他!
  怎么会是他呢?
  许长安头脑几乎是一片空白, 心脏狂跳不止。她竭力克制,才让自己没低呼出声。
  她怎么也想不到, 本以为今生今世都不会再相遇的人,居然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而且还是以这样的身份。
  承志, 父亲从外面领回来的失忆少年, 差点成为她的嗣兄, 文元的亲生父亲……
  他还活着,很好。
  可他怎么就摇身一变, 成了当今的皇帝?
  短短数息间,四年前的那些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有他们在许家厅堂的初见,有她使各种小手段的刻意亲近, 有两人在陈家客房的抵死缠绵,也有他诚恳而认真的承诺……
  许长安心头茫然, 耳朵旁边似有轰隆隆的耳鸣声。她原以为那些记忆都随着时光的流逝, 早被她给忘却了。直到今天, 她才突然发觉, 她一直都还记得, 只是不曾刻意想起罢了。
  一时之间, 她心内五味杂陈, 惊、惧、忧、喜……竟不知哪种情绪更多一些。
  但眼下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她缅怀过去,她心里的种种情绪瞬间被浓浓的担忧所取代:现在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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