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兄——程十七
时间:2021-06-11 10:05:57

  “那……”
  “本来咱们家只是碍于先帝之命,瞒下了一些事情。你要真这么做,那罪过就大了,就真成我们蓄意欺君罔上了。”
  “可是……”苏婉月带着哭腔,“可是,我说皇上昏迷时,一直是我照顾的啊,这……”
  苏太傅只是一笑:“是谁照顾,这都是小事了,皇上若知道了真相,哪还有心思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自有你爹在上头顶着呢。”
  听父亲这么一说,苏婉月稍微放心一点,反倒有了一丝丝庆幸自己当年编的不多。
  她小声问:“那现在怎么办?”
  “先不急,咳咳……皇上那边既然还没动静,咱们也就只作什么都不知道。”苏太傅略一沉吟,“静观其变吧。”
  他倒不似女儿那般惊惶,一则当年是先帝下的严令,他只不过是听从而已。二则稍微分析一下就会知道,他找到三皇子并带回京城,这已是天大的功劳,实在犯不着冒着欺君的风险把照顾的时间多说几个月。这对他并没有什么益处。
  唯一有点棘手的,是女儿撒的谎。好在她当时还是尚未及笄的少女,此事可大可小,全看皇上心情。
  不过,或许他得去接触一下湘城许家的人,不是说进京又入宫了吗?得看一下,那家人究竟有什么意图。
  父亲这般劝慰后,苏婉月略微平静了一些,自行回房休息。可惜她躺在床上,心绪起伏,时而懊悔,时而庆幸,时而担心,时而酸涩,一向好眠的她竟然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十一月初二的夜里,不少人心事重重,也包括皇宫里的皇帝。
  年轻的皇帝只要合上双目,眼前就会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还是点了一支安神香后,他才勉强睡去。
  夜里,皇帝又做梦了。
  这次梦中场景不是在床榻上,而是在一个店铺中,铺子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灯,周围还有不少人。
  他正在一张纸条上写字,又小心地将纸条贴到河灯内侧。
  一身青衫发式古怪的少女瞥了他一眼,好奇地问:“你祭奠谁啊?你记起你的家人了?”
  灯光映照下,少女容颜明媚,眉梢眼角隐隐带着一些笑意,赫然是年轻了几岁的许娘子。
  他有些局促:“没……没有,不是说除了祭奠亡魂,还可以祈愿的吗?”
  少女“哦”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这样啊……”她扭过头,和另一个少女说话。
  画面急转,他们置身在一条河边。
  河面上飘荡着各色河灯,不远处搭起的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着目连戏。
  月光融融,星光点点,少女饶有兴致地看目连戏,一双眸子璀璨如星。
  而他则含笑看着她,仿佛天地间只能瞧得见这一个人。
  忽而画面又有些模糊,不知怎么竟是在一个房间外。
  “长安。”他叫住了正要回房的少女。
  “嗯?”少女回眸看向他。
  “做个好梦。”
  少女嫣然一笑,声音温柔:“你也是啊。”
  因着这个笑容,他心内欢喜极了。
  等皇帝清醒过来时,唇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梦中的一切非常清晰,他现在回想,依然能记起其中的各种小细节,比如少女头上的发簪,比如写在河灯上的那个心愿。
  那是一句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不是第一次做跟许娘子有关的怪梦了,不同于之前那种难以启齿的绮梦,这次更加生动而具体。
  甚至还有一些画面,跟他晚上清醒时骤然浮现在他脑海中一模一样。
  皇帝黑眸微眯,披衣下床,也不传唤内监,径自走到案前,铺纸、研磨,提笔手书: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盯着两行字看了好一会儿,眸色漆黑,宛如化不开的墨。
  “皇上……”
  有福拿着厚衣裳,小心站在他身后。
  皇帝微一凝神,低声吩咐:“有福,派人去湘城,查一查金药堂的那个许娘子。”
  有福心中纳罕,但还是应道:“是。”
  皇帝黑沉沉的眸子变得更加幽深:“朕要知道她的全部信息,包括她那个夫婿。”
 
 
第43章 危险   这不立马暴露吗?
  有福心中讶异, 面上却丝毫不显。他面无表情,低头应下:“是!”
  其实细想起来,这也不算太意外, 毕竟他之前就隐隐看出来了, 皇上对那位许娘子有些过于关注了:查其闺名,还赏赐红狐皮。——要知道, 那红狐皮并不易得。
  有福从小跟在皇帝身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一个女子这般在意, 偏偏还是已嫁人生子的。
  总不会是皇上看上她了吧?
  这个可怕的念头刚一闪过, 就被有福否定了。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皇上从小长在宫中, 金尊玉贵,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会看上那么一个妇人?
  那个许娘子不就是生的貌美了一些吗?可这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啊。京中贵女,又有谁的外貌差了?
  或许是皇上对许娘子心生怀疑,所以要彻查其底细?
  ——太后宠信她, 时常召其进宫,而皇上又事母至孝, 确实该确保她身家清白才对。
  嗯,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有福不敢再妄自揣摩圣意, 领命之后立刻传令下去。
  皇帝手下暗探极多, 真要查清一个人, 并非难事。至于要求知晓所有信息, 也不过是需要花费的时间多一些罢了。
  有福施礼退下后, 皇帝并未继续安睡,而是盯着那两行诗,目不转睛, 看了很久很久。
  ——
  窗纸刚一泛白,许长安就从睡梦中醒来。
  她迅速穿衣下床,轻手轻脚来到床旁边的小榻旁。
  三岁半的文元还在沉睡,双眼紧闭,小嘴微张,唇畔有着浅浅笑意。
  帮孩子掖了掖被角,许长安放轻脚步离开卧房,简单洗漱,开始一天的生活。
  前院的铺子开门营业,后面的制药坊业已开始忙碌。
  一切和往常一样,有条不紊。
  午间用膳的时候,青黛脸色微红,欲言又止:“小姐,我,嗯,小五在外面……”
  “小五有事?那让他进来吧。”许长安放下筷子。
  青黛“嗯”了一声,打起帘子,让小五进内。
  许长安抬头看着他们,微觉诧异,见这两人一起站着,身子相距不过存于的距离。他们俱都脸色发红,神情忸怩。
  气氛略微有些古怪。
  许长安一愣神,脑海里忽然有一道亮光闪过,她登时想到一事,明亮的眼眸中浮起清浅笑意:“你们?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小五、青黛对视一眼,齐齐点头,又笑又羞:“嗯。”
  “少爷,我想请你做主,把青黛许给我。”小五深吸了一口气,红着脸说。
  许长安笑了,心想,果然如此。
  青黛从小就在她身边,小五也跟随她很多年。都在她身边共事,这两人接触不少,一来二去,甚是熟稔。尤其是进京这几个月,她还曾见过俩人私下说话。先时她只觉得他们交情不错,并未多想。今天才恍然大悟,想必他们已经情投意合许久了。
  许长安自己没找夫婿,只想守着文元,顾好金药堂。但是看到别人感情有着落,她也为其高兴。她笑了一笑:“哎呀,这可由不得我做主,得青黛和宋妈妈决定啊。”
  小五连忙说:“青黛愿意的,宋妈妈那里,还请少爷多多美言几句。宋妈妈最听少爷的了。”
  青黛也跟着点头:“是啊,小姐。”
  她母亲还在湘城,没跟着一起过来。但小姐之前说过,会慢慢转移产业,大家都会到京城来的。母亲对小五印象不错,但能不能同意婚事,她也不敢完全确定。青黛琢磨着,母亲最忠心,只要小姐同意,就能多一层保障。
  许长安点头:“行啊,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我帮忙提一下,也未尝不可。不过小五,如果宋妈妈答应了,你打算拿什么来迎娶青黛呢?”
  说到后面,她看向小五,收敛了笑意。
  小五挠了挠头:“少爷,我这几年,也有些体己银子。等将来成了亲,我都给她,由她保管。”
  青黛在一旁急急忙忙补充:“小姐,我也有些私房钱的。”
  许长安瞧了她一眼:“这就开始向着他了?”
  小五和青黛红着脸对视一眼,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羞涩而甜蜜。
  许长安看得心情愉悦,她看看正低着头认真吃饭的文元,略一沉吟,问:“小五,如果我把一个铺面交给你,你能不能打理好?”
  小五一怔,继而眼睛一亮,不敢置信的模样:“少爷?”
  年轻人谁能没点志向呢?他愿意一直跟随少爷,也想真正做点事。
  “大夫、制药师、药童、账房都有,你帮忙打理的话,能确保不出纰漏吗?”
  青黛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小姐的意思是……”
  这分明是要重用小五啊。
  “我肯定是想让金药堂开遍全国各地,多培养一些能管事的人。难不成小五还真要做一辈子打杂的?那几时才能多攒钱置下家业?”
  其实这几年她已经有意识地在教小五了。她是有野心的人,一直想把金药堂做大做好,身边势必要多些可用之人,她也看不得小五一辈子只做个听话办事的小厮。
  当然,现在的她又有了些私心。
  面圣几次后,她心里隐隐不安。尤其是上一次,皇帝的态度简直耐人寻味。
  虽说皇帝现在不记得,可正如高永胜所说,人之头脑,玄之又玄。谁能保证皇帝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或许他本来记不起,她在他眼前多晃荡了几次,他万一又记起来呢?
  她应该离皇宫远一点的,但金药堂必须在京中有铺面,能确保随时供奉御药。这一点,不是她能改变的。
  可她只要在京城,太后召见就不得不从,只要进宫,就有碰见皇帝的可能。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因此,许长安盘算着,金药堂由可靠的人在外打理经营,她自己则慢慢退居幕后,尽量减少跟皇宫、跟皇帝的接触。等时机合适,她再寻个合适的理由,离开京城。
  开药铺在哪里开不了呢?尽管不舍得,但只有这样,秘密才可能永远是秘密。
  小五甚是激动,有点语无伦次:“当,当然!小五现在或许能力不济,但,但是愿意尽力去学,一定不辜负少爷所托!”
  他的命是少爷救的,做一辈子小厮端茶递水他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这几年,少爷让他学什么,他都努力地学。可少爷现在直接说,打理铺子,这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许长安笑笑:“多学一些本事,将来就算不在我这儿了,也不至于饿着。”
  安安静静吃饭的文元闻言抬头看向母亲,好奇而疑惑:“阿娘,去哪儿?”
  他一向话少,反应却不慢,能听出来母亲在说小五叔不跟在身边。
  小五也愣怔了一下,感觉少爷的话另有含义,有点不安地问:“少爷,是出什么事了吗?”
  许长安只捏捏儿子的脸颊:“没什么事,也不去哪儿,就是这么一说。有道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
  小五和青黛点一点头:“也是。”
  文元则重复了一遍:“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他记性不错,这一点,倒很像他父亲。
  许长安看着儿子,心里微微有些发酸。但最终,她只是冲儿子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五本就听话,如今得少爷重视,又有生活奔头,越发肯用功了。
  许长安对此颇为欣慰。
  晚间文元在里间睡下了,青黛小声问:“小姐,你近来是不是有心事啊?”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许长安低头看着账册。
  “就是感觉,感觉好像在担心什么。”青黛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道,“小姐,进京前,我娘让我劝一劝你。说京城里要是有合适的,可以再招赘一个。虽说有小少爷了,可是,有一个能分担的人也好啊。有时候,我看着你,都觉得心疼。”
  她如今爱情甜蜜,也不想看到小姐形只影单。
  许长安眼皮一跳:“青黛,这话你别说了,我也就当从没听过。”
  “为什么啊?”青黛不解,“是担心对小少爷不好?那可以挑一个老实靠谱好拿捏的嘛。我瞧着高太医就不错,人家是太医,也挺热心……”
  “别别,可别这么说。”许长安忙不迭打断,“高太医帮咱们忙,那是因为他是严老先生的爱徒,受严老先生之托。你说这种话,是看轻了他!至于我,我早就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再找了。”
  说实话,她现在对于情爱的兴趣还真不是很大,她考虑最多的是家人和金药堂。
  更何况,那个人如今是皇帝,万一真记起来了,发现她让别的男人给他们儿子做爹,她还要不要命了?
  青黛有些失落,继而又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是因为承志少爷吗?可他都走了四年多了啊。”
  在许家,这个名字已有很久没人提起了。但当年旧事,她又怎会忘却?
  她至今仍记得,承志少爷出走后,小姐多方寻找,还请人帮忙,甚至连义庄都没放过。那时候,她隐约觉得,小姐大概还是动了心的。
  许长安干脆说道:“对对对,没错,就是因为他,他是文元的亲生父亲,我忘不掉他。”
  青黛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叹一声。
  可能是因为青黛的这番话,再见到高永胜时,许长安隐隐有那么一点尴尬。不过很快,她就调整好了心态。
  高永胜这次来,乃是有公干。他一身太医服饰,一本正经,也不喊师妹了,直接说道:“许娘子,御药房需要十万贴的虎骨膏,其中你们金药堂负责一万贴,限期两个月内做好,届时御药房自会派人来取,并奉上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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