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的亲生父亲,那个时候正是他们父女关系最融洽时,药王庙的挡刀让她秘密暴露,也改变了她的人生。
皇帝有些困意:“我知道这件事。”
“承志,你走以后,我真的有找过你……”
许长安话题转的有点快,皇帝微讶,随即想起暗探查到的消息,许家确实找过承志,甚至连义庄都没放过。
只是他那时刚得知安城陈家之事的始末,在气头上,她又拒绝进宫,还找小五打听尸首,他因此怒不可遏,认定她没有一丁点的真心。
这会儿听她提起旧事,皇帝轻轻颔首:“嗯,我知道。”
他心下明了,她是在跟他解释,如果他当年没走,他们会在一起。
……
方才有人闹事时,青黛怕旁人冲撞文元,就抱着文元躲到了一边。
文元这会儿才知道爹爹受伤了,关心而担忧:“爹爹,疼吗?”
皇帝面色苍白,精神却不错,抬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还好。”
许长安亲自捧着刚煎好的药:“补血养气的,你赶快喝了。”
“嗯。”皇帝刚抬起右手,却又双眉紧锁,轻抽一口气,似是牵到了伤口。
他方才抬手摸儿子脑袋时,还挺灵活。这会儿就觉得疼了?
许长安心思一转,知道他多半是故意的。但她此刻对他心疼又歉疚,也不拆穿,只低声道:“你别动了,我喂你喝。”
“唔,也行吧。”
她坐在榻边,待汤药热度合适,小心舀了一勺喂给皇帝。
其实在她看来,这种苦口良药,还是端着碗直接喝了省事,一口一口,实在是折磨人。但皇帝乐意如此,她也就随他去了。
只有文元在旁边道:“咦,爹爹生病了也让娘喂。”
许长安手上动作微顿,有些许尴尬。
皇帝却若无其事:“爹爹受伤了嘛。”
说话间有人来报,说是送到京兆府那边审出来了。
皇帝面无表情:“怎么回事?”
“谢大人动刑之后,他们就招了。这是惯犯,家里老人去世后,想起生前在金药堂买过药,就雇了人来闹事,打算讹上一笔。去年在回春堂也闹过,当时回春堂的东家息事宁人,赔了他们整整三百两银子。”
许长安瞬间了然,遇到这种事,棺材停在自家门口,赶都赶不走。大多数都会选择赔钱了事,自认倒霉吧。
皇帝蹙眉:“行凶的人……”
“那是雇来的,被要求闹得凶一些,能见血最好。所以就……”
皇帝眉目冷然:“京师重地,还有这种事情?告诉谢临渊,他们既然想见血,就让他们见血吧。”
“是。”
回话的人刚一告退离去,皇帝转向许长安时,就又换了神色:“还有药么?”
第70章 夫妻 很难对他硬起心肠
许长安微怔, 继而回答:“方才不是已经喝完了吗?”
“哦,喝完了啊……”皇帝略一颔首,神情如常, “那给我倒杯水吧, 喝了药,口中有些涩。”
许长安心想, 你刚才喝完药后立马喝了一杯水啊。但这话只是想想,她不会在这个时候拒绝他的一些小要求。她当即斟一杯茶水, 不用他提醒, 直接递到他唇边。
皇帝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就着她的手缓缓饮下。
一旁的文元极其认真地问:“爹爹要不要吃蜜饯?以前我喝了药, 青黛姨姨就给我蜜饯吃。”
皇帝眼神略动了一动,没说话, 只抬眸含笑看向身侧的女子。
在承志的记忆里,也曾给她买过蜜饯。
见他并未拒绝,许长安忖度着多半是同意文元的提议。她想了想:“那我让人给你拿一些红枣蜜饯吧, 有补血养气的功效。”
“也好,你看着来就行。”皇帝笑笑, 极好说话的模样。
金药堂附近就有果脯蜜饯铺子, 过年生意冷清, 但也开着门。许长安吩咐一声, 立刻有人买了回来。
这红枣蜜饯做起来颇为容易, 将红枣去掉核, 镶嵌上桂圆果肉, 用姜汁、蜂蜜渍了,甘甜可口。
她托着装有蜜饯的油纸放在皇帝跟前。
可他连手也不抬,只动一动下巴。
许长安明白, 这还是要喂。若在以往,她兴许会无奈、不满,但此刻看他脸色苍白,身上还能闻到金疮药的味道,她的心蓦的就软了。
喂就喂吧,多大点事儿啊?
投喂这样的小事,许长安做的格外认真,用细小的竹签扎在蜜饯上,小心递到他唇边。
皇帝平时并不爱吃太甜食,可此时大约是心情不错的缘故,连这做工粗劣的蜜饯,也觉得好吃了。
可惜才吃得五枚,许长安就停手了。
“嗯?”皇帝眉梢轻挑,“你手酸了?”
记得她体力并不是很好。
“没有啊。”许长安轻声解释,“这红枣蜜饯虽有补血的功效,可也不能多吃,一日吃上三五枚就差不多了,你要喜欢,剩下的明天再吃。”
“唔,也行。”皇帝只点一点头,其实单说这蜜饯,他也并没有多喜欢。
许长安放下蜜饯,再次净手,起身近前查看他的伤口。
敷了金疮药后,裹伤口的细布没被血渍继续洇湿,想来是药起了作用,包扎方式又得当,血暂时被止住了。
这让她略略放心一些,随即又低声问:“痛得厉害吗?”
她睫羽轻颤,脸上的担忧之色明显可见,对皇帝来说,这无异于又是一剂良药,仿佛有一根松软的羽毛飘落在他心上,带起阵阵痒意。
他笑一笑:“还能忍。”
言下之意,并非不痛,只是在忍着罢了。
许长安心内暗叹一声:“要不要再找个太医看看?”
她对于金药堂的金疮药还是有信心的,能做御药的,疗效肯定不差。但她毕竟年轻,医术比不上经验丰富的老太医们。
“回宫以后再说吧。”皇帝略一沉吟,他在金药堂受伤一事若传将开来,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许长安皱眉:“回宫?”
见她眉心微蹙、神色不虞,皇帝心头一跳,尽量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不想回去?”
先时不是说好她愿意的么?
然而下一瞬,就听到女子担忧的声音:“你身上有伤,不宜颠簸。好不容易止了血,万一路上再流血怎么办?”
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先前那丝丝紧张几乎是在顷刻间散去,皇帝唇角微微翘起:“不是有你在吗?路上小心一些就是了。”
见她眼中有些许不赞同,他又出声解释:“明日就恢复早朝了,今天必须得回去。”
听他说到早朝,许长安没再出言反对。
离开之前,许长安指挥着人在马车里铺了厚厚一层软垫,小心扶着皇帝上了马车,又叮嘱车夫慢一些,再慢一些。
其实京城道路平坦,皇家马车的轮子外面有皮革包裹,内部又有减震的装置,行走之际并不会太颠簸。可许长安仍是免不了担心,毕竟皇帝有伤在身,还是因为她而受的伤。
她面色雪白,视线时不时地落在皇帝身上。
他略微动一动手,她就轻声问:“怎么了?又疼了吗?”
看着她为自己担心,这种新奇的体验对皇帝来说,甚是不错。他摇一摇头,随口说道:“没有,脖子有些酸。”
“那我帮你揉一揉吧。”
怕牵动伤口,许长安也不敢用力,只用手轻轻揉着他的脖颈。
皇帝双目微阖,也不说话,任她的手在后颈抚动,酥麻感瞬间蔓延开来,传遍四肢百骸。
两人离得极近,隐隐能闻到她身上的淡淡幽香。
皇帝不知不觉有些走神,声音也低了下来:“长安……”
“嗯?”许长安抬眸,对上他近前的面容,“是又流血了?”
一旁安安静静的文元小声问:“爹爹还痛吗?”
小孩子大大的眼睛里尽是担忧。
皇帝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脸:“爹爹是男子汉,这点疼痛还忍得了。”
后背还在疼着,又有孩子在,他那点旖旎心思少不得就先收了起来。
刚一回到永华宫,内监有福就上前回禀:“皇上,玉芙宫已经收拾出来了……”
皇帝眉心一跳,立刻想到答应长安,同意她移居别殿一事。但此一时彼一时,不等有福说完,他就双眉紧蹙,轻轻“嘶”了一声。
许长安就站在他手边,他下车之际,她还扶了一把。这会儿见状,立刻紧张起来:“怎么?又流血了吗?”
“不知道。”皇帝违心说道,“去内殿看看吧。”
涉及伤势,许长安当然不会拒绝,点头应下,扶着他的手臂缓步到内殿,细心查看伤势。
听到“流血”两字,有福双目圆睁,再一看皇帝面色不同于平时,他后知后觉意识到皇上出宫这一遭,很有可能出事了。他尖声问:“皇上,皇上怎么了?”
皇帝瞥了他一眼:“去拿些干净细布来,再拿一身衣服。”
“是。”有福不敢多问,匆忙领命而去。
伤口的确又出了一些血,不过量不算很大。
有福捧着细布、面巾等物,见此情形,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尖声道:“皇上遇刺了?!这是什么贼子这么大胆,竟敢……”
“你有点吵。”皇帝拂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
有福呐呐不言,可眼圈不知不觉红了。
许长安默默帮忙敷了些药,又用干净细布重新裹了伤口,帮皇帝把中衣穿好后,她又重问了一遍:“叫太医来看一看?”
“也好。”
匆匆而来的杜太医看到皇帝受伤,亦是大惊失色。
然而皇帝神色淡淡:“此事朕不想让旁人知道。”
宫中禁忌颇多,杜太医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查看皇帝伤势,及其用药后,低声回禀:“皇上现在用的药很对症,只是每隔两个时辰,都需要换一次药,还得好好调养。除此之外,尚需内服一些药。”
皇帝下巴微抬,有福立刻奉上一张药方。
——这是许长安在金药堂开的。
杜太医浏览一遍:“这个方子不错,不过这里,臣以为也可以做一些小小的改动……”
宫中太医看诊,力求稳妥,用药方面不够胆大。
皇帝不置可否,待杜太医退下以后,他才对捧着茶过来的许长安道:“杜太医的意思,金疮药两个时辰得换一次。”
“我知道。”对于金药堂药物的药性及用法,许长安又怎会不清楚?何况她十五岁那年受伤,这味药伴随了月余。她那时还是伤在胸口呢。
“在金药堂遇刺一事,不宜让太多人知道,有福又笨手笨脚的,换个药说不定还能加重我的伤势……”皇帝说到一半,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拿眼睛盯着许长安。
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的有福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笨手笨脚?自打当差开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如果真的笨手笨脚,他能混到如今的位置?
可是皇上既然这么说了,断没有他这下人辩驳的道理。
许长安一怔,很快明白皇帝的暗示。她笑一笑:“我知道了,我帮你换药。”
他因她而受伤,她多照顾他一些,也是应该的。
对于她的上道,皇帝非常满意。他又轻轻叹一口气,有些为难的样子:“我答应了让你移居旁的宫殿,也让人收拾好了。并非我说话不算话,只是眼下这情形,少不得要为难你暂缓几天……”
——先前答应她,是迫于无奈,不得不退让。可现在话都说开了,她自己也愿意同他在一起,她就不必再移居别宫了吧?
他目光灼灼,眸中隐隐闪过期待。
许长安心中异样情绪闪过,难以硬起心肠,顺口说道:“那就等你伤好了以后……”
皇帝面色微沉:“伤好了以后也不行。”
然而不过是转瞬间,他就又放柔了语调:“寻常夫妻,都是同起同卧,哪有时常别院而居的?”
第71章 夜谈 还是夫妻
他说的认真而诚恳, 许长安不由地有些怔忪。他若是出言命令,她或许会心生抵触。可他这般与她说话,还是在因她而受伤后。拒绝的话语, 许长安就没法说出口, 只低声说了一句:“我们现在又不是夫妻。”
“怎么不是?”皇帝眉梢轻挑,“外面书案上, 左手边第三位有一封诏书,你去拿过来。”
许长安先时也曾替他端茶磨墨, 但奏折诏书之类的从未碰过。如今他开了口, 她依言走过去, 将诏书拿了过来, 也不打开,直接递给他:“这个吗?”
皇帝并不接过, 只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打开看看。”
低头将手上诏书打开,许长安垂眸看去,心里咯噔一声。
眼前赫然是封后的诏书。
再看一下日期, 果真是正月初一就拟好的。
“怎么了?觉得哪里不妥?还有要改动的地方?”皇帝觑着她的神色。
“没有。”许长安轻声道,“不是不妥, 是我没想到。”略一思忖, 她终是又问:“承志, 你真的不会阻止我继续做我想做的事?真的不会再选秀?
皇帝皱眉:“你不信我?”
许长安毫不犹豫地否认:“没有。”
信吗?现在肯定是信的。到这个时候, 对于他的情意, 她自是无一丝一毫的怀疑。可人心易变, 如果他只是招赘的承志, 将来真有变故,那她大可以和离。但他是皇帝,将来若是反悔, 她连一丝一毫抗衡的能力都没有。她所能凭借的,也只有他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