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此时还不知,她这一气昏,她宫里的人心都散了。
却说钟念月出了宫殿,没走出多远,便听得高淑儿颤声道:“惠妃今日连吐了几口血,怎么办?外头的人会不会说是我害的?太子不会退我的亲事吧?那我便要成京中最大的笑柄了。”
钟念月道:“怕什么?”
怕什么?
我怕的有很多。
高淑儿愣愣心道。
她从前怕钟念月嫁给太子,她失了机会。后来又怕年纪大了,嫁不出去。今日又怕落个坏名声被退亲。
她怕的好多好多啊。
高淑儿一回神,才发觉,钟念月好像从来没有怕过什么。
高淑儿咬了咬唇,道:“我怕的是父亲,怕家中长辈,怕别的贵女指指点点,私下议论。怕京中的男子,讥讽我……”
她也想不怕。
也想如钟念月这样。
钟念月轻拍了下她的肩头,道:“那你大可放心,太子不会退亲的。”
“为何?”
“我若说了,你听完只怕要伤心,要恨我。”钟念月轻声道。
高淑儿面颊一红,忙道:“如今,如今不会恨你了。我要谢你的。”
钟念月这才道:“太子要同我避嫌,便要以最短的时间,迎娶太子妃。”
虽说太子为何选高淑儿,她也没想明白。
但眼下已经容不得太子另做他选了。
高淑儿愣了下,道:“其实我大约也有想到这一点的。”她并非是十成十的蠢。
钟念月:“那今日过后,你会后悔么?”
高淑儿咬咬牙,还是摇了摇头:“我学不来你的本事,我如今已经认清了,也认输了。我便只想做个太子妃,管其它的呢,总归,总归旁人见了我要行礼。我父亲,我母亲,我家中长辈,见了我也都要行礼。我不必听旁人置噱了。我有地位了。”
她坚定道:“我要地位!”
钟念月轻笑道:“那倒也好。”“说起来太子此人长得也算俊美,你且当睡了个美男子,又得了个地位。”
高淑儿听得面颊一红。
钟念月明明年纪比她小得多,怎么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只是将来,若他不是太子了呢?”钟念月忍不住提醒她。
高淑儿这样的女孩子,只要不似周家女那样恶毒,她都是希望高淑儿能好一些的。古时候的女孩子总归过得要艰难一些。什么环境造就了什么样的人么。又不是她们天生想选出身环境的。
不是太子?
被废吗?
高淑儿不敢说。
她觉得……那、那不如在这个位置上死了来得好。那她也算是太子遗孀,还有个名头在呢。
高淑儿低声道:“我不怕。”
此时轿子来了。
高淑儿眼见着钟念月坐进去,她又还是低低道了一句:“多谢钟姑娘。”
谁晓得呢?
到了今日,她却觉得她昔日最嫉妒的钟念月,是值得她谢的。
兴许我真是个蠢货吧。
……
这宫里一别。
惠妃病了的消息,多多少少传了些出去。
只是无人知晓是因高淑儿的缘故。
这事被太子亲自出手压住了。
此后惠妃便又只能卧床了,还轻易动不得喜怒。
日子过得飞快。
众人还在翘首盼着万家一事的结果,那南郊国人与万家人,也终于是紧赶慢赶地抵达了京城。
太子婚期便也至了。
第110章 母亲(我敬母亲一杯...)
太子大婚虽然仓促, 却也是精心挑选的日子。
这日无风无雨,是个好晴天。
众人皆知太子大婚礼在太子府上举行,早早的, 街道两旁便有那凑热闹的百姓, 等着蹭一分喜气,也再瞧一瞧贵人的模样, 感叹几句这大婚的阵仗。
苏倾娥便混在了其中。
相公子被捕后, 不知为何又好端端地活着离开了, 随后便四下搜捕起了她的下落, 似是势要杀了她。
她在京中艰难地躲了许久,还不等换来再见太子一面, 倒是先等来了太子大婚的消息。
幸而昨日, 她无意遇见了南郊国的大王子,此人似是对她分外青睐的样子。这才多少平息了些苏倾娥心中的不甘。
只是苏倾娥仍旧想不通。
为何这辈子的太子妃轮到高淑儿来做了?
高淑儿上辈子做侧妃时, 太子讥讽高淑儿为她提鞋都不配。而今倒好。正正经经的八抬大轿,只等到黄昏时分从正门抬入。
她呢?
她上辈子嫁给太子时, 走的也不过是小门,得了再多荣宠又如何呢?到底是侧室。
“今个儿可热闹了, 这些是要去太子府上的宾客吧?”
“应当是了,那帘子上头不都绣着各家的姓氏么?”
苏倾娥低头一瞧。
便瞧见了“钟”字。
钟念月亲眼瞧着太子大婚,该是何等心情?哦不,她忘了我。苏倾娥咬住唇,心道,怎么能忘了,如今钟念月是要做皇后的人了呢?
苏倾娥一时茫然四顾, 竟不知未来该往何处去。
她这辈子,还能见到钟念月如上辈子一样的结局吗?
不不, 惠妃那女人手段颇多,又心思狠毒,万家的事如今都还没弄清楚,惠妃不会允许钟念月与自己争宠的……
苏倾娥咬咬牙,决心冒险去太子府悄悄走一趟。
……
钟念月昨个儿让晋朔帝领着多读了两本书,读得脑仁都疼了。这日便不知不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一觉醒来,正对上钱嬷嬷那张焦灼的脸。
“夫人、公子都已经先往太子府去了,说是不必搅扰姑娘,只等到姑娘睡醒了,才陪着姑娘往太子府去,不必急。”钱嬷嬷说完,一顿,又道:“可哪里能不急呢?眼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姑娘,姑娘须得早日拿出母仪天下的姿态来才是。”
钟念月好笑地道:“当初陛下可不是这样同我说的。”
钱嬷嬷愣声道:“陛下说的什么?”
“陛下说的是,从前是什么模样,此后还是什么模样。不必事事由我忧心。我只管依仗帝宠,快活行事就是……”
钱嬷嬷傻了眼,干巴巴地道:“岂有……岂有这样的道理?那将来史书上岂不是要……要写姑娘是个妖妃?这古来这样的妃子,便没有好下场……”
钟念月笑道:“所以么,陛下才不叫我去做妃子,而是去做皇后。”
钱嬷嬷叫她这样一番歪理说得愣住了。
倒、倒确是如此。
历史上只有妖妃,却少有妖后。若是陛下倍加宠爱,那便叫做帝后情深,只要写入史册中引后人传颂的。
钟念月缓缓起身,由香桃和洛娘伺候着穿好了衣裳。
又慢吞吞地用了碗小汤圆,也不敢吃多了。小厨房那边拎了一盒子吃食来给她带上。然后他们才往府外行去。
钱嬷嬷一路跟着,怀里还抱了条披风,道:“就怕坐着的时候觉得凉……姑娘可莫要再穿着陛下的披风回来吓我了。我这一颗老心,不经吓的。”
话说完,她一顿,惊异道:“外头停的马车不像是咱们府里的啊。”
那马车里的人似有所觉,很快便掀起了车帘。
晋朔帝从上头走了下来,后头还跟了个孟公公。
钱嬷嬷张大了嘴。
晋朔帝问:“念念家中的马车足够大吗?可容得下朕?”
钟念月扭头一瞧。
那厢下人正牵了马车来。
“再装一个陛下刚刚好。”钟念月道。
二人便这样一同乘了钟家的马车。
上马车时,晋朔帝还轻轻托了下钟念月的腰,将她结结实实地送入了车厢中。
孟公公忙将手中的食盒也递了上去。
钟念月道:“有两盒了。”
那车帘放下,慢慢钱嬷嬷便听不见姑娘的声音了。
香桃如今已经不是太怕晋朔帝了,毕竟自家姑娘要做皇后了么。香桃此时转头嘻笑道:“嬷嬷的这颗老心,还经得住吓吗?”
钱嬷嬷恍惚地点了下头,又迟疑着道:“我瞧那孟公公的手臂上还挂了两件披风是不是?”
“是呢,嬷嬷没有眼花。”
钱嬷嬷这才收起了自个儿怀里的,低声嘀咕道:“多吓几回,倒经住了。就是……就是怕旁人瞧见了说闲话。”
香桃忙道:“这个我知道,陛下出行,身后自然是跟了许多人的,只是咱们瞧不见罢了。这些个什么禁卫啊,没准儿早把巷子口守起来了,苍蝇也进不来一只,这谁还能瞧见呢?”
钱嬷嬷这才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自个儿悄悄嘀咕着,如今就这样了,以后大婚了还不知要将姑娘娇宠成个什么混世魔王呢。
这头钟念月倚在马车里,都又小憩了一会儿。
迷迷糊糊间,她的思绪发散开,心道……昨日好好的,非要领着我学什么《群书治要》,害得我梦里都是这东西。难不成是故意的,不让我早些去太子府上么?
马车悄然停在了太子府的后门。
小太监上前去叩门。
里头的人惊了一跳,正要怒问是谁,便见晋朔帝掀起了帘子。
“念念,该下去了。”晋朔帝抬手按在了钟念月的后颈处,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后颈皮,跟捏猫似的。
钟念月一下坐了起来。
晋朔帝怕她滑得一屁股摔坐下去,还伸手捞了她的腰一把。
太子府上的人眼睁睁地瞧着,一时五味杂陈。
钟家的表姑娘有多久不曾到太子府上来了?
恍然一转头,好像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表姑娘还整日里追着太子,除了太子,对别的人和事都不屑一顾……于是那时府中的人对她也就多有轻视。
此时钟念月打了个呵欠,与晋朔帝一同下了马车,从后门而入。
府上的宫人悄悄垂下头。
瞧表姑娘今日的模样,好似浑然没将太子的婚事放在心上……
当年那个追着太子的表姑娘,好似再也寻不着了。
他们也再不敢生出轻视之心了。
太子府的人深深地躬下了身,恭送着晋朔帝与这钟家姑娘。
而那厢高淑儿也被抬进了门。
宾客落座,乐声起。
钟念月与晋朔帝走在一处,还咂咂嘴道:“倒是可惜了……”
晋朔帝面带笑容,瞳色却有些深沉,他低声问:“何处可惜了?”太子迎娶高淑儿可惜了?
“一会儿吃不着太子敬的茶。”钟念月道。
晋朔帝顿了片刻,而后忍不住失笑出声。
“念念若是想要,那便等大婚后,且先让他多敬念念几回茶。”
这未尽之语,倒好像是敬完茶就把人给废了似的。
钟念月心道,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废太子哪有这样容易,说废就废的。
这后头跟着的太子府中人,顿时听得冷汗涔涔,心下又尴尬又惊恐。
心道当年真是万不该得罪这表姑娘。
表姑娘着实是报复心极强。
钟念月哪里知晓这府中人在想什么,她与晋朔帝一并拐过回廊,随后驻足道:“陛下去吧,我要自个儿入席了。”
晋朔帝应了声,却并未先行离开,而是转头紧盯住了钟念月。
钟念月轻眨了下眼:“我先走啦?”
“嗯。”
他目送着钟念月穿过剩下一段回廊,跨过厅门,缓缓走入人群间落座。
而后晋朔帝才走了另一条路,进到了那行拜礼的厅堂中。
今日惠妃得了个恩赐,能出宫亲眼瞧着太子拜堂成婚。
只是她是没资格坐主位的,也就一把椅子容下她的病躯。于是就这样歪歪倒倒地倚在一旁,耳听着旁人高呼:“陛下驾到!”
众人暗暗惊叹。
还当太子要失宠了呢。
如今瞧来,陛下还是那个陛下,并未一心偏颇到钟念月身上去……
然而只有惠妃知道。
什么恩赐。
何来宠爱?
要她亲眼瞧着太子与高淑儿成亲,简直是天下最大的折磨!
晋朔帝亲来,也只是要亲眼瞧着她儿从此再没有与钟念月相好的机会。
他今日来瞧的,是情敌……
惠妃还是没能将晋朔帝的心思完全猜透。
晋朔帝一人坐主位之上,冷淡地将眼前一幕幕收入眼中。
他年少时,先帝为他选了惠妃几人,只是无一人是正妻。又兼之当时先帝身体渐不如从前,事事从简。
天文地理,行文打仗,晋朔帝都多有了解。
只独独也不知晓这成婚该是个什么模样。
他今日且瞧一瞧,蓄下几分经验。
待到与念念大婚时,处处都该要比这更好上数倍。
“一拜天地。”那厢礼官唱道。
锦山侯小声与钟念月道:“太子总算是成亲了,我整日里都怕念念将来要嫁他呢……我总觉得他瞧着可怕得很。”
钟念月笑他:“你见陛下的时候,也总觉得他可怕。”
锦山侯摇摇头,憋出来一句:“那不一样的……”
礼很快就行完了。
而后新娘被扶着离开,又昏了的惠妃也被扶了下去。
太子头戴金冠,愈发有了几分成年男子的气度。
他缓缓拾级而下,手中持杯,彬彬有礼地谢过了诸位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