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姑娘点了下头:“不知陛下在此处留下了多少禁卫……为保险起见,我要去拦截他。”
钟念月倒是微微出神。
若今日动乱,也在晋朔帝的算计之中,那他不会留了更多的人给她罢?
钟念月有些坐不住了。
苏倾娥是跟着罗姑娘来的,但这会儿她正悄悄蹲在林间,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
外面都是禁卫,若是被发现了,只怕连喘气都来不及,便被一剑捅个对穿了。
她朝下望去,只隐约能瞥见点衣衫的影子。
罗姑娘为何还没下手?
她不会背叛了太子吧?
那一瞬间,苏倾娥真巴不得她是背叛了才好。太子可容不下这样的人。若是如此……她上辈子的敌人今日弄不好就能死个干净了……
苏倾娥脑中念头一起,便想也不想就决定转身去汇报给太子。
而此时罗姑娘也说道:“我今日身边还跟了个人,姑娘不妨带上禁卫,我带姑娘去抓了她。”
钟念月朝宫人使了个眼色。
禁卫们很快就得令动了起来。
他们早早得了晋朔帝的交代,很听钟念月的话。
罗姑娘带路在前。
那苏倾娥转身欲走。
却是突地被人从后面拿住了,来人压住了她的肩臂,同时卡住了她的脖子。
苏倾娥吓得险些尖叫起来。
后面的人却好似早有准备,一下便塞住了她的嘴。
“主子,拿下她了。”
“主子,我好像在相公子那里见过她。”
身后的人低声道。
苏倾娥浑身汗毛直立,奋力挣扎。她想为自己辩解,不,我如今是太子的人!
她隐约猜到这些人怕是诸葛先生带来的叛党。
他们今日是一路人啊!
“啪”一巴掌狠狠甩到了苏倾娥的脸上。
那耳光不知用了什么巧劲,听着不响亮,闷沉沉的,落下来却疼得很。
苏倾娥被打得浑身一颤。
只听人道了一声:“莫动。”而后才将她往后一翻转。
苏倾娥也因此见到了身后那位“主子”的模样。
怎么……是你?!
苏倾娥面色微变。
她突然间更拼命地挣扎起来,但她挣不脱,也挤不出声音,还反又被甩了几个巴掌。
“把她给我。”
“是,主子。”
苏倾娥被绑了起来,而对方拎住了绳子的一头,就这样拖拽着她在路上走动了起来。
苏倾娥在山林间一路擦过去,衣裳破了,脸颊也破了,眼睛还险些被树枝插中,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此时罗姑娘也正带着钟念月走了出来。
双方撞了个正着。
看着眼前身形高挑,头戴幕离的人,手中提着一个苏倾娥。
“看来有人先我们一步了……”罗姑娘道。
钟念月也同时出了声:“诸葛先生?”然后再一垂眸:“……苏倾娥?”
不愧是女主!
命真够硬的。
今日居然还能再见到她……
惜命的钟念月当下退后了半步,道:“拿下!”
罗姑娘皱眉觉得有些奇怪。
这“诸葛先生”为何绑了苏倾娥?为何身后没有跟别的人?
禁卫们正一拥而上时,诸葛先生取下了幕离,唤了声:“念念。”
苏倾娥听见这一声,简直扎耳扎得要命。
钟念月凭什么运气那样好……
钟念月微微一怔,望着面前成熟些许,略显陌生,但又分外熟稔的面孔。
那是一张女人的面容。
她是朱幼怡。
朱家大火后,便失踪的朱幼怡。
钟念月:“等等!都莫动!”
禁卫齐齐停了手,但还是将她们团团围住了,投以冰冷的注视。
朱幼怡脸上这才露出了点笑容,她道:“念念没有忘了我。”
朱家大火数人身亡后,罗姑娘方才出来走动,因而她并不识得朱幼怡。只惊疑不定地看了看朱幼怡,再瞧了瞧钟念月,随后神色复杂地叹了一声:“叛党拢共两个首领,一个相公子,一个诸葛先生,姑娘却都认得……”
倒显得她方才慌忙要去阻截诸葛先生的行为有几分可笑了。
自然,也从中揽不得半分功了。
罗姑娘越想越觉得荒谬好笑。
祁瀚与太后若是见此情状,又该如何呢?
太后最爱的儿子的旧部,却是都与她瞧不上的钟念月结了缘,太后是不是该要气得吐血了?
这厢朱幼怡扫了罗姑娘一眼:“罗家女?”
说罢,她也不再看罗姑娘,只对钟念月道:“原本的诸葛先生并非是我,另有旁人。此次带队前来的也不该是我,只是那人昨日被我杀了,这才换做了我。”
朱幼怡眼尾微微往下垂了垂,道:“你年纪尚小时,我还与秦诵等人道,将来要你及笄时,该要独自为你贺生,不能叫锦山侯他们将你抢了去。谁晓得你及笄时我来不了,你将来大婚时,我也来不了……这才想着总要见一面的。”
罗姑娘都听得呆住了。
倒还是青梅青梅的情谊了。
苏倾娥也暗暗咬牙。
若她不曾记错,朱幼怡与秦诵那一行人,是素来瞧不上纨绔的。却偏偏成了钟念月的朋友……
罗姑娘问出了苏倾娥的疑问。
她道:“斗胆一问,二位原先是如何相识的?”
钟念月掰了掰手指头,与罗姑娘数了几个人名,道:“他们都是我年少时,陛下为我寻的玩伴。”
原来是晋朔帝!
又是晋朔帝!
苏倾娥是当真妒忌了。
上辈子太子也曾经宠爱过她。
可如今再仔细一瞧,与晋朔帝宠爱的方式好像有着天差地别……
太子的宠爱将她送上了黄泉。
晋朔帝的宠爱却为何能叫钟念月越发得意呢?
钟念月抿了下唇,问:“你方便久留么?不方便的话,你便先走罢。我知晓你还活着就好了。”
她就说,那回被相公子绑架的时候,她分明是瞧见了朱幼怡的背影,却为何再也找不到了呢。
“念念,我……”朱幼怡方才起了个头。
突地有守在下头汤池的宫人惊叫了一声:“着火了!”
着火了?
钟念月猛地一扭头:“何处着火了?”
当即便有一个禁卫去查探情况。
其实也不用他来报了,因为能叫底下的宫人瞧见,必然是那火势越来越大了。不多时,钟念月也看见了。
像是……像是宅子的方向。
那火光之盛,像是将半边天都燎红了。
钟念月眼皮一跳,一提裙摆便要往下走。
宫人们吓了一跳,连忙去拦她道:“姑娘,姑娘贵重,怎么能去那等危险的地方呢?”
钟念月咬了下唇:“底下有个更贵重的人。”
宫人还是不肯相让道:“陛下吩咐了的,咱们的职责就是守着姑娘,保证姑娘的安危……”
钟念月甩开了他们。
拾级而下之前,她蓦地想起了什么,于是回头与朱幼怡道:“我及笄时,不曾与秦诵他们另贺生辰。到底缺了个人呀。”
她说罢,才疾步朝下跑去,发丝与裙摆都乱糟糟地飞扬了起来。
一帮禁卫实则也忧心陛下的安危。
连忙护着钟念月,一路跟下去了。
罗姑娘转过身,摘了苏倾娥堵嘴的东西。
苏倾娥当即破口大骂:“你果真背叛了太子……”
罗姑娘又堵了回去。
苏倾娥:“唔唔唔!”她更愤怒了。
罗姑娘道:“我且听你无能狂怒骂上几句,心底便觉得高兴了几分。”
苏倾娥这下气得脸都白了。
朱幼怡转头扫了她一眼。
罗姑娘不由问:“朱姑娘既已入了叛党,为何还念念不忘呢?”
说罢,罗姑娘自个儿也觉得,钟念月这名字起得真有意思。好像生来便是为着这世间认识她的每一个人,都要对她念念不忘似的。
“念念娇气得很,却照顾过我与我的母亲。为此,陛下还吃了一回醋。”朱幼怡说到此处,便不再往下说了。
罗姑娘也不再问了。
好像不必多问了。
单从方才钟念月离去时那一句,“我不曾独自贺生辰,因少了一个人”,便可窥出几分缘由了。
罗姑娘低声道:“我自幼没有过朋友。做钟姑娘的朋友,应当也能从她的身上分薄得一分快活罢?”
苏倾娥听完,气得直想吐血。
你们便想要和钟念月做朋友?
有那样好么?!你上辈子如何坑害我的啊!而今倒是转性了吗?
钟念月一路疾奔下去,腿都软了。
她两股战战地在宅院外立住,还打了个喷嚏。喷嚏一落地,眼圈儿鼻尖全红了,眼珠子都挤了两滴出来。
她瞧见了太子亲卫的身影,也瞧见了青阳卫的声音。
他们与武安卫战在一处。
刀光剑影,叮叮作响,与那火光中燃烧的噼啪声混作一处,就更叫人觉得心惊肉跳了。
禁卫们很快加入了进去。
宫人们则扶着钟念月要往一旁走。
钟念月轻声问:“陛下呢?”
他们又哪里知晓呢?
只茫然四顾,想着要寻个人来问问,可哪里有人搭理他们呢?叛军最好莫瞧见他们才好!免得一刀斩落,岂不是就没命了?
钟念月视线转动。
倒是终于瞧见了孟公公。
孟公公鞋子掉了一只,一瘸一拐地朝她走来。
钟念月与晋朔帝一同相处了太久太久了,久到二人间不知有多少的回忆。
她原先是一桩也没记在心头的。
可今个儿记忆倒好像被勾出来了,且印在脑中愈发地清晰。
那时朱家大火,她想去瞧朱幼怡。
晋朔帝在马车里问,若是他有一日也这般,念念可会等在门外久久不离?
钟念月脑中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回忆,一会儿又是罗姑娘说今日只怕早在晋朔帝的算计之中,一会儿又怕原本的男女主光环太大,饶是晋朔帝也抵不过……
钟念月骤然拔腿迎上孟公公:“陛下在哪里?”
说罢,倒像是要往宅院里冲了。
孟公公张张嘴,不等他答。
背后突地伸来一双手,牢牢地箍住了钟念月的腰,一下将她整个捞到了怀里按住。
“念念,往何处去?”是晋朔帝的声音。
钟念月吓了一跳,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了两颗。
她小声道:“我以为你在里头,要去救你呀。”
晋朔帝抬手按住了她的眼角,轻轻擦了两下,又摸到她额前被汗水湿透再被林间的风吹得冰凉的发丝,摩挲了下。
他原先是爱看念念哄他,为他皱眉落泪的。
他自知性情凉薄,于情感上的感知,总比旁人慢了几分。因而总要如此反复,才可从中品味到念念的甜意。
他知道自己骨子里更似个恶人,便怎么也改不掉这性情。
晋朔帝柔声道:“念念如何救得了我呢?”
“若有你身陷火场那一日,我不会在门外等你,我会进去救你的……朱府门外,说过的。”钟念月抽噎了下。
那时钟念月年纪还小一些。
他听过虽觉得震撼,但想着到底是小姑娘的话,没准儿过两年便忘了。
但念念没有忘。
晋朔帝将钟念月纳入大氅底下,又为她擦了擦脸上冰凉的水痕。
他将她吓哭了啊。
晋朔帝终于尝到了直直往五脏六腑钻去的心疼的滋味儿。
第121章 尘埃(二更)
钟念月被蒙在大氅之中, 随即什么情景都瞧不见了,她扒住了晋朔帝的胳膊,只听得金戈声越响, 还伴着几声闷哼惨叫, 衣衫O@。
“臣陈亮前来护驾!”
“臣严师泽前来护驾!”
“……”
声音响起。
钟念月才渐渐放下了心。若是这般,应当便等同于要尘埃落定了罢?
钟念月抓住了晋朔帝的衣襟, 然后将眼泪全部擦在了他的衣裳上。
察觉到钟念月的脑袋在怀中拱来拱去, 晋朔帝忍不住轻按了两下, 但又舍不得喝止钟念月。
他还怕她事后不搭理他呢。
又不知过了多久。
晋朔帝剥下大氅, 给钟念月留了条缝儿。
钟念月往外挤了挤,扒拉在晋朔帝的怀中, 一瞧。
满地的残肢, 倒下的刀戟与士兵,……有点想呕了。
钟念月晕乎乎地靠住了晋朔帝的肩, 嗅着他身上的一点龙涎香气,才觉得舒服了些。
这时候她听见一声盔甲轻撞地面的声音。
有人在晋朔帝跟前跪了下来, 道:“臣幸不辱命,已平了叛乱。”
钟念月此时睁开眼, 没看见面前跪着的人。
她目光晃了下,却是先望见了不远处的祁瀚。
到底曾经是太子,赶来护驾的将士也为他留了三分脸面,没有待他无礼。
祁瀚便依旧挺拔而立。
只是他再也不必装了。
他彻底撕下了平日里的谦谦君子皮,只目光阴沉地盯住了晋朔帝与钟念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