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轶文没生气,面色平和,“你抽空去看看她家里是不是有急事,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她。”
“少奶奶,您的心地就是太善良了,下人不知好歹,不明事理,我得空去一趟,她家住在哪里了,我想不起来了,荐工她来府上的吴二奶奶八成知道。”
吴二奶奶是关轶文一个远房表婶,家境差,常来关轶文这里打秋风,巴结关轶文,图点好处。
早餐,宋凤宁同关轶文同桌吃,顾家的规矩,下人即便是许妈也不能同主人一个桌吃饭。
关轶文喝了一杯牛奶,没吃什么主食,说;“最近家里事多,没胃口。”
宋凤宁也没什么胃口,她跟小玉没什么交情,身边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影响心情。
女仆二凤和和春花捡桌子。
这两个女仆顶了阿莲和小玉的缺,成了大少奶奶近身侍候的女仆,工钱比之前涨了。
关轶文吃过早餐,上午习惯喝茶。
宋凤宁已经读完了简爱,开始读呼啸山庄,一位英国女作家的小说,英文版。
她读小说时,关轶文望着窗外,冬季窗外的景色灰暗,她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听。
宋凤宁没有读过中文版的呼啸山庄,她空闲把中文版的小说看了一遍,对照英文版,生僻的词,不认识的单词,查英文字典,记在本上,记住。
提前做了功课,这样她读小说时,流畅生动。
宋凤宁聚精会神地读小说,没注意顾聿清走进来。
关轶文看见,说:“三弟,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有什么事吗?”
宋凤宁这才抬起头,撞进一双澄澈的眼眸,像秋日的晴空,悠远深邃。
顾聿清掉转视线,“我来看看大嫂,听说最近大嫂房中的出了点事。”
“三弟有心了,我自认为不是刻薄之人,阿莲和小玉先后去了,外人只道我不好相与。”
关轶文素来平静的脸现出一丝伤感。
“外人闲言碎语,大嫂不必介怀,两个女仆的事,各中原因我们不知道,问心无愧就是了。”
桂姐把拿了一条毛毯盖在关轶文腿上,说:“少奶奶命人给小玉的家人送钱去,她家里很穷,弟弟辍学了,她家人听说女儿是自尽而死,也没什么可说的,收了钱,感谢大少奶奶,”
宋凤宁低头,心想,顾家财雄势大,女儿死得不明不白,她家人又能怎么样,警察局还要看顾家的脸色。
顾聿清目光扫过来,好似看透她的心思,说了句,“清者自清”
管家老关进来,“三少爷,老爷找你。”
顾聿清正全盘接管顾家的生意。
晚饭后,宋凤宁像往常一样到花园散步。
寒冷的空气令她头脑清醒,她要通知罗平,找到阿莲,只有找到阿莲,小玉的死才能真相大白,阿莲精明,离开顾家肯定躲起来了。
影影绰绰看见前方花架下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
宋凤宁走过去,明显是在等她,听见脚步声,顾聿清转过身,微沉的声,“你父亲破产了。”
前世她中学毕业那年父亲破产,现在提前两年。
大房这两天接二连三出事,报纸堆在茶几上,没人看,关于宋鸿年破产的消息,她不知道。
乍听到父亲破产,她还是心头一震,上一世宋家所有人的命运从宋家破产这一刻发生改变。
有前世的记忆,预知未来,宋凤宁早有心里准备,没有惊讶,嗯了声。
纱厂老板宋鸿年宠妾灭妻,抛妻弃女,在申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可宋凤宁听到这个消息,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他有点意外。
“有需要告诉我,我是你先生。”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顾聿清想起这小丫头的话,心里自嘲地笑笑,他有那么老吗?
顾聿清性情冷淡,从不管闲事,宋家关系复杂,他无意插手,别人他不关心,有关这小丫头的事,他不能袖手旁观。
“先生不怕麻烦吗?”
就不怕我喜欢上你,缠上你。
“不怕。”
怕你不麻烦我。
宋凤宁早上读前一天的报纸,申城日报的右下版面,刊登一则消息,宋家的棉纱厂破产,宋鸿年负债累累。
父亲破产,对她们绝不是个好消息。
母亲肯定已经得到消息。
前世父亲在破产后开车撞断桥栏,连人带车坠入江中自杀,宋家陷入无底深渊。
父亲薄情寡义,可也是她亲生父亲,宋凤宁不能在明知道结果,不闻不问。
夜幕降临,心下难安。
回房间,穿了一件大衣,走出房门,看见桂姐,告诉一声,“我出去一趟,买点东西。”
“赵小姐,天好像要下雨了,你快去快回。”
宋凤宁想着自己的心事,敷衍地嗯了声 。
走出顾公馆,朝电车站走,厚厚的积云遮挡,夜比往常黑,路灯照在马路上,发着淡白的光,宋凤宁加快脚步。
在桥头下了电车,来到父亲汽车坠江的地方,她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阻止父亲自杀,她的秘密不能对任何人说。
下起了小雨,心神不宁出来,宋凤宁忘了带伞,桥头没地方避雨,她不敢离开,记忆中就是阴雨绵绵的夜里,发生的事故,天亮后在江中发现汽车和她父亲的尸首。
大衣被雨水淋湿了,头发湿了,站久了,桥头风大,浑身冷透了,宋凤宁双手交叠抱在胸前,孤零零地站在黑暗的桥头。
雨雾中几道汽车前灯光射来,强光打在她身上。
三辆黑色汽车从桥上经过,穿过朦胧的雨雾。
中间一辆轿车里的一个低沉的声音,“停车!”
黑色轿车停在不远处,前后两辆汽车同时停在桥头附近。
两个穿着黑衣的保镖撑起雨伞,拉开车门,一个峻拔矫健的身影出现,两把雨伞同时遮在他的头顶。
第74章 你还有一点男人的担当吗?……
雨中孤零零的小小的身影, 风夹着雨肆无忌惮地抽打在她身上,顾聿清疾步朝那个小身影走过去,撑伞的保镖跑两步紧紧跟上。
走到面前, 顾聿清脱下身上的大衣,披在宋凤宁的身上,头顶两把雨伞遮住,雨停了。
“先生。”
弱弱的声,发着抖。
顾聿清瞳孔一缩, 把她带入怀中。
这时, 雨越下越大。
“这么大雨你站在这里, 回去。”
不由分说,搂抱着宋凤宁朝汽车走过去。
汽车灯光照在两人身上, 宋凤宁面色发白,靠在顾聿清胸前,“先生, 我不能走。”
宋凤宁坚持, 她走了, 万一她父亲出事, 她将终身悔恨。
“上车!”
保镖打开车门。
前面坐着两个保镖, 顾聿清和宋凤宁坐在后排座。
顾聿清看她头发淋湿了,滴着雨水,拿过一条手巾, 给她擦头发。
“先生我自己擦。”
宋凤宁望着顾聿清,乌黑的大眼睛好似被雨水洗过一样。
“别动。”
男人的声线低醇清透, 伴着雨声,很是好听。
宋凤宁不动了,任由一双干净修长的手, 温柔仔细地擦干她脸上头发上的雨水珠。
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顾聿清有些不自然。
擦干了头发,放下毛巾,“外衣湿了,脱掉免得着凉。”
“嗯”
宋凤宁乖乖地点下头,却没有动作。
手冻僵了,不听使唤,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顾聿清迟疑了一下,伸手替她解大衣扣子,汽车里开着灯,两人近在咫尺,
宋凤宁不放过他的任何表情变化,先生的神态拘谨,手有点笨拙,半天才把她的大衣扣子全部解开。
一脱掉大衣,顾聿清拿自己的大衣把她裹住,一会儿宋凤宁冰凉的身体暖和过来。
望眼窗外,雨水冲刷窗玻璃,能见度很低,汽车前灯光淹没在雨雾中。
“为什么在这里?”顾聿清问。
没有正当的理由,大雨天站在桥头的举动很奇怪。
宋凤宁抬手捋了捋长发,“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父亲开车撞在桥栏杆,坠落江中。”
汽车从桥上坠落,汽车里的人不能生还。
顾聿清不大相信她所谓这个梦,小丫头精灵古怪,一定有她的理由。
“你准备一直站在这里?”顾聿清面孔冷峻。
“嗯”
顾聿清斜睨着她,很嫌弃的样子,落汤鸡似的淋一个晚上。
宋凤宁讪讪的,自己这狼狈的样子,让先生看见,说;“我出门着急,忘了带伞。”
讨好地偏头望着顾聿清,“先生,可以借我一把伞吗?”
有把伞,她下车在桥头等。
“不可以!”
顾聿清板脸道。
“可是先生…….”
先生的意思是在车里陪自己一个晚上,宋凤宁想入非非。
顾聿清朝前面的保镖交代几句。
留下一辆汽车,守在桥头,两辆汽车返回顾公馆。
一路雨一直下着,顾公馆的门房看见三少的汽车,冒雨跑出来打开大门。
夜深了,顾公馆东楼的人都已经睡了。
顾聿清径直走到楼梯口,回头说;“泡个热水澡。”
“是,先生。”
在人们用木桶木盆冲澡,顾家主人的房间有独立的卫浴,浴缸淋浴冲水马桶。
回房后,宋凤宁听话地泡了个热水澡上床,顾聿清派人守在桥头,她放心睡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头发沉,鼻子堵了。
吃完早饭,佣人取来报纸,每天惯例关轶文早饭后喝茶看当天的报纸,宋凤宁捡重要的消息给她读。
申城日报一个版面刊登黑白照,画面模糊,熟悉的雕花铁门,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一眼就认出来。
宋公馆门前围着一群人,一辆汽车停在门前,拍下宋鸿年的正脸,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报纸上刊登的报道宋鸿年资不抵债,讨债的人和记者整天围在宋公馆门口。
关轶文说了句,“宋鸿年破产了,国内的纱厂不知道有多少家倒闭。”
国外棉纱倾销,国内的棉纱厂生存日渐艰难,大势所趋,整个棉纱业不景气。
午饭后关轶文午睡,宋凤宁走出顾公馆,去春来茶馆。
一间茶室里,宋凤宁同罗平见面。
罗平开口责备说;“你还没离开顾家吗?我不是让你赶快撤离。”
宋凤宁说;“有新情况,顾家的女仆阿莲逃走了,跟死者有关系。”
她就把听到二人对话一字不落地说了。
“只要找到阿莲,就能知道小玉的死因。”
“我马上派人查,你还要回顾家吗?”
“我目前没有暴露,还有疑点,我还要留在顾家一段时间。”
“快过年了,过了年,你学校就开学了。”
宋凤宁还是个学生。
“我有数。”
“你家里出事你知道了?”
“知道了。”
“我派警察守在宋公馆门口,维持秩序,怕讨债的人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谢谢你,罗探长。”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宋凤宁打了个喷嚏。
罗平看她小脸泛白,探身关切地问;“你病了?”
“昨天冻着了 。”
罗平喊茶馆掌柜的,“老周,煮一壶姜茶。”
宋凤宁昨晚淋了雨,感冒了。
两人说了一会话,周掌柜的提着一壶姜茶进来,放在桌上,“姜茶驱寒。”
宋凤宁喝了半壶姜茶,出了一身薄汗。
下午回顾公馆,睡了一小会,醒来时感觉好些了。
晚饭时,女仆二凤端着粥和两样小菜进来。
“赵小姐,大少奶奶说你病了,吩咐厨房给你做了清粥和小菜,小菜很清爽,放了点香油。”
关轶文对她的态度隐晦,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有时看她的眼神深藏一丝妒忌。
宋凤宁同情她,一个可怜的女人,孤独寂寞地生活在大宅里。
吃了半碗粥,外面下起了小雨,天渐渐黑了。
阴雨天,宋凤宁便有不祥的预感。
她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一包退热药,倒一杯温水,服下去。
穿了一件厚呢大衣,拿了屋角的雨伞,走出门去。
东配楼门前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宋凤宁走近时,车窗落下,“上车。”
顾聿清坐在驾驶座位,车里没有保镖。
宋凤宁收起雨伞上了汽车。
汽车转个弯,朝公馆大门驶去。
几乎同时,出现两辆汽车随后跟上来,顾家的几位少爷出门,随从四个保镖。
顾家三少的保镖她数了,两辆保护他的汽车里十个保镖,同车的两个保镖在前后两辆车里。
顾三少的身家富可敌国,为了儿子人身安全,顾老爷子亲自挑选出来身手最好的十个人给儿子当贴身保镖。
汽车一发动 ,宋凤宁吃了退热散,想睡觉,闭眼缩在座椅里。
街上电车铃声,汽车喇叭声,宋凤宁知道汽车驶出顾公馆,看一眼窗外,汽车朝江边驶去,又闭上眼。
迷迷糊糊觉得身上一暖。
顾聿清把大衣盖在她身上,看她睡着了头歪着,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汽车靠道边停下,把她的头正了正,摆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马路旁的路灯光照进车里,少女两把小扇子一样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阴影,散落在椅背上的乌发衬着小脸洁白如玉。
顾聿清平稳地开着车。
宋凤宁服药后沉睡,到江边桥头一直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