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王嫣然极有可能和她一样,都是看了小说,莫名其妙穿进来的。
但此时不是认亲的时候,她身负隐秘,许多事解释起来太过麻烦。
——“卓郎君,你,你相信有人一梦醒来就发现世界天翻地覆,不似人间吗?”
王嫣然磕磕绊绊的说。
卓枝惊诧至极,她避而不答:“圣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避而远之。”
王嫣然却继续说:“卓郎君,不管你信不信......听说淮南水患,朝廷召集大夫,我不是良籍,能不能请你帮我遮掩?我是临,”王嫣然磕绊一下,改口说:“我自小临医馆习医,已经学七八年,你信我!”
王嫣然竟然是医学生......
卓枝看着她,只见她眼中不见半点嬉笑色,满是认真郑重。
半晌,卓枝才说:“此去艰险异常......若你执意如此,无须遮掩,我可请阿娘为你代办良籍,太医署正紧急传召城中大夫,若你能通过考教,自然就能加入医官之中。”
东宫率军出行日定在六月十九祭天典当天正午。
今天是六月十六,若要赶上队伍,王嫣然的良籍现在就要着手去办。
她应下了,也不迟疑当即去正房见寿春县主。
也许真有女主光环,按照正常流程办理良籍手续繁琐,非常麻烦。
没想到王嫣然转良籍不过一天便办理好了,卓枝将引着官府印的户籍纸递给王嫣然,已经是六月十七了。事不宜迟,卓枝又驾快马将王嫣然送去太医署。
虽不知考教内容为何,但王嫣然通过了考教,今日便要住在太医署同其他医馆共同行动了。
王嫣然将绿萼和全部身家二十两银子一并托付卓枝,她应下了,留在手边等王嫣然日后回来将钱和小跟班一道还她就是了。
太学放榜三日,因是休沐日,人并不多。
卓枝引马到了太学,她站在青碑下,顺着大名单看下去,终于寻到了她的名字。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传入耳畔:
——“六艺择三得甲,可为太学......”
竟然是东宫。
卓枝眨眨眼睛,语气中难掩惊喜:“殿下!”
东宫亲昵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说:“派黄维德去建宁侯府请你,不巧你却不在......”
找她?
难道有什么紧要事?
她忙问:“可是有什么公事?我自当全力以赴,不负使命。”
东宫严肃点头,说:“善,二郎不准食言。”
卓枝亦步亦趋随着东宫来到太学后苑,求见道袍夫子。
道袍夫子摸着胡须笑呵呵的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卓二郎可愿意随太学学子一同赴关中书院游学?”
虽然夫子这样说了,可卓枝仍有些犹豫不决。
见东宫微微点头,她说:“学生愿意。”
离开太学,卓枝便要掉头回转建宁侯府,却被东宫拦下。
东宫皱眉,问:“不为孤送行?”
※
东宫送行,宴上人应该挺多吧。
卓枝仍打算回家换衣服,却被东宫拦下拽进马车,马蹄得得很快车跑起来了。
卓枝前几日留在储宫养病,就在病中得知宋三郎、应道奇和黄维德都要随东宫远赴淮南道治水救灾,詹事府众属官也有精通计算之人随行。
若是践行宴众人到齐,岂不是要好几十人。践行宴不可能设在储宫,难怪东宫要接她一道前去......东宫在马车上仍不闲着,他低声同青衣卫说着什么。
事关陇西兵团,卓枝不愿细听,她干脆趴在窗边,向外张望。
熟料,卓枝越看越觉得眼前的景色熟悉,这里不是曲江畔大慈恩寺吗?
大慈恩寺位于曲江畔大雁塔旁,不远便是天坛祈年殿,与曲江畔的芙蓉园分立南北,距离不远不近。
怎么定在这里了?
这里可没什么食楼酒馆......
※
东宫简单问了几句,青衣卫恭谨回答。
说的虽然是陇西兵团,但并非朝中事,而是酒岭中剿灭的那一队刺客。将他们打入刑部大牢后,他们竟真的洗心革面,不仅交代了肃王阴谋,更是主动要求远赴河西服劳役。
东宫御笔朱批,准允他们发配朔方服兵役永录军籍。
刺客之事牵扯肃王,据青衣卫回禀肃王府进来蠢蠢欲动,若要肃王得知酒岭之事与花卿有关,恐怕难以善罢甘休。索性借着游学的由头将花卿送去关中书院,上京放言花卿随军而行,花卿可安;并以朔方节度使之职牵制肃王,上京可安。
大慈恩寺,客舍。
马车真的停在了大慈恩寺,卓枝哑然,难道在这里十几个人一道吃素斋不成?
素斋不多,仅仅几盘菜。
山笋清新,八珍鲜美,还有僧人早晨磨得新鲜豆浆,热气腾腾,惹人食指大动。
怎么不见其他客人?
她心中好奇,便问了东宫。
东宫气笑了说:“哪有其他人!”
卓枝恍然大悟,祭天大礼前东宫须得斋三日,难怪没有其他客人。东宫这是拉着她一道强行吃斋,她本不需要斋戒,完全可以胡吃海喝。
啧,殿下你这见不得人好可不行。
用过膳,东宫信步曲江畔,卓枝根本没吃饱,只得打起精神随着东宫一起。
正值盛夏,荷花开得极盛极繁,月光朦胧,荷叶间小小荧光时隐时现。
卓枝探身去看,竟然是一大片萤火虫。
不多时两人漫步到了曲江池畔别苑,别苑亦邻水。
卓枝坐在高台上,上是一轮溶溶月,下是悠悠曲江水。
她摸了摸下巴,感叹:“只缺一壶酒了!”
闻言,东宫变法术一般,从袖中拿出一壶冻凝春。
卓枝接过酒壶,轻嗅只觉清凉扑鼻,她说:“殿下斋戒怎么能喝酒?”
东宫席地而坐,指了指酒壶说:“放心,孤不好杯中物。”
他既然这样说了,卓枝也不客气,端起冻凝春,小口啜饮。东宫也十分放松,同她讲起了近日琐事,时间如水倏忽而已,卓枝不知什么时候喝尽了酒。
她晕晕乎乎站起来,指着南山,心中豪情:“遥祝殿下平安归来,一帆风顺,天佑苍生!”
话落,她脚下不稳“扑通”掉进曲江池里。
“花卿!”
东宫忙跳进池中,入水不过瞬间便揽住她的肩,将她向上托起缓缓游回岸边。好在她只是呛了口水,东宫打横抱起她,踢开竹楼大门,将她放在榻上。
此处无侍女,花卿一身湿衣,如何能安寝。
无法,东宫取来衣服,打算帮她换掉湿/衣。
衣服沾了水,更难解开。
东宫沉着脸,径自脱去他的外袍,心想等花卿酒醒,定要将此事详细告知,要他自此引以为戒,不可随意饮酒,更不能独自饮酒。
卓枝就是这时醒来的,她一把按住东宫的手,不许他擅动自己的衣服。
她嘟嘟囔囔:“衣服怎么是湿的,”说话间,已自行解开中衣,露出白似锦的里衬,锦衣单薄沾了水近乎透明。
显然,她人醒了,但酒没醒。
东宫拧眉正欲说教,抬眼却只见溶溶月下,花卿的肩透过湿/衣显出一抹奇异的白,纤弱透明,仿佛一瓣莲悄然飘落,落在了他的眼底。
不知怎的,他心中生出了怪异羞涩之感,他不明白同为男子何必扭捏......
东宫闭上眼,忽的转身走出里间。
※
元令二年,六月十九,圣人命东宫以天子礼代行祭天大典。
日出前七刻,钟鸣同奏,礼乐并起。
东宫着大裘衮服,冠十二旒冕,手持镇圭,赤足行神路。
第38章 白衣合掌观音舞
六出飞花入户时, 坐看青竹变琼枝。
大雪纷飞,雪下了一整夜,雪片子有大有小, 这不满园翠竹被压弯了腰。
清和堂一室温暖,卓枝擦了擦额间薄汗。
她因胎里不足,冬日尤其畏冷。自出生起就随着寿春县主,一直住在正房。直到长到七岁,才搬到清和堂。寿春县主担忧她冬日受寒, 早在清和堂修好了暖阁。
她坐在堂前, 迎着辰光, 提笔写信。
这十来封信是写给大舅一家的,大舅是寿春县主的大兄, 也是早已承爵的海宁王。
她又长了一岁,卓枝写到这里,停了下笔。
她有些怅然的想, 六月中东宫赴淮南治水, 一眨眼的功夫已过了半年有余。
起初听说淮南情势艰难, 大雨连绵不绝波及下游数个州府;不到一个月又听到捷报频频传来, 东宫雷厉风行处决贪污枉法之徒, 迅速接手治水之事;然后就是昨日听阿爷说的,东宫率兵等起程回上京,听闻途中淮南百姓随行数里, 手执万民伞遮云蔽日......
她在关中书院结交了几个好友,也得知了不少其他人的消息, 听说有个女医忠肝义胆,舍身救幼童,一时传为美谈;先鹤道子更是不得了, 当地百姓感怀他,还为他修了生祠......
只可惜,她没机会同他们再见面了。
她年岁渐长,阿娘已经传书大舅海宁王,两边商量好,等过了年便送她远赴海宁。对上京报意外失踪,至此她就隐姓埋名重新开始生活了。
至于系统的事,就更无需担忧。
系统升级成3.0版本,新功能之一便是通过地区身份灵活调整任务。
她可以远赴边疆做个狗头军师。海宁远在边境,民风极野,有不少女子参军。到了那,她上有大舅罩着,下有系统帮助,升职加薪,成为一代谋圣指日可待。
为了不突兀,阿娘建议她过了年便会关中书院开学后,连夜出城。这样书院只会以为她回家了,等众人发觉她失踪了,应该过去一段时日了。
圣人再想寻她的不痛快,也找不到人。
后天就要开学,今日她写过信就启程去书院。
虽然昨夜下了一夜大雪,可听天文官说今年雪多。
今日是个晴天,她不敢等,万一明日又下起雪,山路难行就不好了。
寿春县主眼中含泪,紧紧握着她的手,最终道了句:“路上记得给阿娘传书。”
建宁侯拍了拍她的肩,卓泉将宝贝许久的西域石匕塞到她手中。
依依惜别,终于还是起程了。
关中书院设立在扶风,距离上京城不过百里而已。日头方落时,她恰好到了扶风。幸亏她早在出了上京就变换车为马,要车夫按原计划慢行,明天扶风见,这才一路急行。
她看着身后缓缓闭合的城门,长舒一口气。
只差一点就要露宿野外了。
扶风城并不大,她牵着马一路溜溜达达很快便到了关中书院门口。
她将马拴在石桩子上,这时身后来人猛地拍她肩,笑道:“你总算来了!赶上了,救人如救火,快来快来!”
做什么?
身后这人也姓黄行九,扶风当地人,他与卓枝年岁相当,是她在关中书院结交的好友之一。
黄九郎一路引着,卓枝随他到了书院后院。
这?
卓枝揉了揉眼睛,她看着满院子彩衣同学,一时间还以为她走错了片场。
不等她疑问,黄九郎滔滔不绝:“今年行春之仪,原本扮观音的方三郎贪冰,吃坏了肚子......你来了正好帮忙扮观音!”
不等他说完,卓枝连连摇头。
黄九郎拍胸口:“咋?伙计(兄弟)不给面子?若不是这事不让我上,哪能轮到你?”
卓枝疑惑:“你既然想去,为何不试一试呢?”
黄九郎胸口拍的震天响:“他们瞧不起人,我一听这情况,饭没吃就去去帮忙,乡里看都没看我一眼,说下次扮阎王叫我。”
乡里是里正的夫人。
“怎么能这样?”
见他气的脸涨红,卓枝不忍继续问。
没想到黄九郎却不依不饶,他拉住卓枝说:“你扮不扮!扮不扮!”他忽的转身,似是自言自语:“不扮就算了,孙夫子二女子(女儿)今天就在书院,等会她瞧见你缠上了,有你受的......”
这位孙二姑娘会些拳脚,她若近身纠缠起来,卓枝真怕身份暴露。
毕竟她的身体到底不是男子,只是看上去像男子罢了。
伪装术虽然强大巧妙,但是那也只是营造一种错觉,若要人近身一探,极有可能试出她的身份。毕竟她年龄长了一岁,身体也张了些,每日裹胸裹得生疼。
算了,扮观音就扮观音。
反正明天她就要离开这里了,没什么关系。
行春之仪是此地民间春日游乐活动,不少大家族,大商铺等等都组织出自己的队伍,多是男子假扮的神话人物,坐花车夜游。
关中书院每年都出节目,今年节目是白衣合掌观音舞。
黄九郎引着卓枝去乡里那面试,乡里瞧见她,直接忽视了黄九郎,围着她转,口中不断称赞:“书院竟出了神仙人物......”
卓枝想,她跟学院一众关中大汉比起来,她确实更符合如今的流行风潮。
不仅如此,乡里将原本准备的衣服堆放一旁,转身回屋拿出了白缎帔肩,金臂环(镀金),甚至拿出一件时兴的雪柔纱长袍。
乡里语气温柔:“试试看。”
卓枝迟疑的拿起道具,黄九郎却委屈的问:“为啥不穿那套衣服?”
乡里将他推开,嘴里说:“去去去,你懂个啥!宝剑配英雄,好衣配美人。”
卓枝:......
到了夜晚,花市灯如昼。
大街两边站满了游玩之人,商户店铺沿街高挂着明灯烛火,树干上装饰着红绸布花,树梢上还挂着盏盏彩色纸灯。
街道边站着些商贩,有担一架子彩纸灯笼的,灯笼各异花灯狮子灯等;有卖糖葫芦的,还有卖冰梨子引的,冰雪糖圆子的等等不一而足。
“关中书院的状元郎来了!”
此地乡民淳朴,他们心里凡是识字的都是状元郎。
卓枝端坐莲花台,一手弯曲托胸前,一手掐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