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事处理得当,那屡屡暗下杀招的幕后之人也该付出代价了。
他眼中沉凝,透出冰冷的杀意。
※
半梦半醒间,卓枝听到细微的说话声。
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说:“殿下已看够我们这些旧人了,可道那红颜未老恩先断......”
那人说着说着,竟捏着嗓子唱起来了,粗犷宛如十万只鸭子齐齐歌唱。
卓枝将脸埋进松软的锦被中,鼻端满是桂花酒味,一闻更加昏沉。她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只能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百般努力皆无用,她竟然气哭了,而那对话还在继续。
“你胡说什么?黄六郎,二郎还谁在里面呢。”
黄六郎不依不饶:“居一,殿下带了桂花酿送二郎,他全喝了就罢了,怎么能便宜关中书院那个姓黄的呢?殿下亲手酿的酒,还以为能分两口呢。那么大一罐啊,这会还醉着呢?”卓枝听到有什么人走了进来,又被拽出去。
“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与王家婚事未成前,殿下赏你一尊青玉佛像,你拿去讨好泰山......现在都要大婚了,还计较一口酒!”
声音渐渐远了,卓枝依旧头疼的厉害,
关中书院,一坛酒,殿下......
她恍惚想起,驿馆失火,期门军搜查纵火东阳党,殿下身陷火海,生死未知,他会死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是人,是人就会死。
她仿佛又听见了系统冷冰冰地声音:今夜为必杀之局,有人不想要东宫活着回到上京,东宫一旦殒命,世界重新确立天命之子,玩家名誉值重回不稳定状态,技能暂时封存,请玩家妥善保存生机。因为这一局,建宁侯府会是替罪羊。
不!
她终于睁开眼睛。
她看到,她就站在太平殿前,眼睁睁看着东宫一身风雪,大步踏入太平殿,一点火星子掉落在地面上,霎时起火,火势凶猛,烧红了半天天。
她看到,宋皇后病重,骨瘦如柴,不到两月溘然长逝。
她看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建宁侯府赐毒酒,阿娘一饮而尽,鲜血染红了她雍容华贵的面庞。阿爹,阿兄斩立决......
唯有一个人在笑,那人是肃王燕琮。
“不!”
东宫迈如暖阁,只见花卿满脸泪痕,睡的极不安稳。
他正要上前,一迈步雪花落在厚毯上,瞬间消融洇出水渍。他才一愣,自外面回来,大氅早已覆满雪花,他也是一身寒气。
东宫解开大氅,站在炭炉边烤了烤。抬步入内室,他坐在榻上,浸湿布巾,轻柔的擦净花卿的脸,他脸上满是泪痕,哭的跟花猫似的。刚擦到眼睛时,他觉掌心酥痒,原是花卿睫毛微颤,似是要醒来。
东宫停下手,果然花卿睁开了眼睛,泪眼朦胧问:“殿下,你不是死了吗?”
他抬手摸了摸花卿额头,不烫,看来烧已经退了。太平殿事发突然,他将桂花酒放在花卿门前,那时去岁中秋也他亲自酿的桂花酿。骑马回转陈仓,匆匆安排余下事宜,骑马回关中书院接花卿。
自昨日起将近十五个时辰不眠不休,他却不觉得累。
他知道是为什么。
去岁花卿坠水,他一宿难眠,那时就知道了。
只是花卿......
东宫垂下眼眸,昨夜他赶回关中书院,正好错开期门军搜查,等他找到花卿就听见那男子说起太平宫的事,那男子嚎啕大哭,花卿却不哭不语,腰一软就昏了过去。
待回到别苑,才惊觉花卿高热不安。
太医官诊过脉说,花卿惊惧过甚,又受了寒,开了土方子夹杂着烈酒灌下去,待他好好睡一觉就成了。
这会睡醒了,怎么瞧着还犯迷糊?
——“请太医官速来!”
隐于院中的禁卫低声应诺。
很快,头发花白的太医官迅速赶来,他闭目把脉:“禀殿下,卓郎君已无大事了,只待下官开一张安神凝气的方子,喝上几天可治惊梦不眠。”
卓枝这会清醒过来了。
她呢喃:“殿下,我.....”
卓枝挣扎着坐起来,想要解释一二。
暖阁炭盆烧的正热,她还穿着那身厚袍子,一幅药下去,顿时热的浑身生汗,衣袍紧紧贴着。她额发濡湿,脸颊嫣红,一双眼睛还带着茫然不安。
东宫取了件青纱宽袖袍,连带中衣一并递给她,说:“不可沐浴,以免寒气入体,叫了水擦身即可,”东宫迟疑地看着她:“这边没有侍婢,可要人帮忙?”
卓枝连连摇头,便要来布巾热水,打算仔细擦洗。
东宫交代下去,就起身去了隔壁书斋。
擦洗过后,她一身清爽,又换上了青纱广袖袍,揽镜自照顿觉病气也去了不少。还不知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京畿之地封城何时结束?她这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只能困在这里。问别人,反遭猜测,不如直接问当事人。
卓枝擦净面上水珠,心道自从有了伪装之术,她再也不用早起化妆,生活质量直线提升。
她脚步轻快来到书斋,东宫正垂眸专注看书。
——“头还疼吗?”
卓枝笑着答:“劳殿下关怀,臣神清气爽,”她心思一转,直接问起昨夜发生了什么,自然她不会提远赴海宁之事,只说想回上京。
东宫不疑有它,巨细无遗将太平宫之事讲给她听,至于连夜奔波只为见她,自是隐去了。
卓枝听到“桂花酿是中秋礼物”时,她满脑子都是黄九郎快把酒还给我!
许是她面上的遗憾太过明显,东宫从柜中拿出一物,递给她:“年初一时,行至浊山。登州盛产青田石,孤为你挑了枚印。”他自是没提,这方印是他亲自刻的。
封门青上刻两小字,特意选了宣和体,圆润活泼。他颇为得意,因花卿的小字,在他看来与宣和体正相配。
卓枝不禁微微脸红。
她忙双手接来镂空檀匣,青纱袍衣袖宽大,抬手瞬间衣袖滑落,露出半截莹润如玉的小臂,她没在意,说:“殿下,我什么都没准备......”
骤然,东宫目光凝住,他盯着她小臂上“居一”二字墨印,似乎失去了语言能力。他声音低哑,言不由衷:“孤有要事......”话未说完,竟冒着风雪径直走出院子,就连大氅也未披。
东宫瞬间的失态,卓枝看在眼里。她不明所思,茫然无措看向手腕小臂,当她看到“居一”墨印,霎时慌了,那是官居一品系统留下的印记,如今被人看见了。
东宫面色不佳,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
第41章 殿下床榻睡着可格外松软……
窗外风雪正急, 琼玉满地,不多时东宫留下的脚印就被白雪覆盖。
卓枝不好留在书斋,毕竟书斋属于私人地界。
卓枝起身整理衣袖, 方才她还忧心东宫为何离去,疑心是否与系统有关。可心念一转,便想到“居一”像个墨印,正常人也不可能知道那是系统印记,更何况东宫呢?他纵有天大的脑洞, 也不可能弄明白。这么一想, 她放心许多。
幸亏当时她跟系统讨价还价, 没有让系统留下初始版本“官居一品”四个字,不然任谁一看都明白她有不可说的野心。
当时分别在, “官居”“居一”“一品”中做选择,她理所应当选择了最不像词语的两个字。
就是防着被人看见了,不言自明, 招人眼神。
这就叫愚者千虑, 必有一得。
至于东宫步履匆匆离去, 应当是有不好告知她的事发生了吧。
卓枝对此地并不熟悉, 她没地方去, 只好又回到了醒来的那间厢房。
※
等待雪停,就可转道回关中书院。
雪却一度未停,洋洋洒洒仿若鹅毛, 远处西岭更是覆上厚厚一层雪。卓枝闲得无聊,每日就是看书写字, 再无其他事可做了。
自打那天起,她就没见过东宫,她住在此处, 除却两个内侍外,再无其他人。可她又不能要内侍近身,而且她也不好使唤东宫的人,只好这么无聊着过。
在此期间,她问内侍许多问题,他们大都是一问三不知。
趁着闲暇,她也没有浪费时间,反而借着无人打扰,仔细回忆起梦里的事。现在穿书都成为现实,她就算做一个有关预知的梦,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防患于未然。
当时那本《错嫁东宫》是她睡前看的,那书不长不短,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古早狗血虐文,她不到一个小时就看完了。书里内容几乎全都是围绕着女主角王嫣然展开的,肃王在书中担任深情男配。
男配这种生物,女主失恋,他安慰。女主热恋,他受罪。
理所当然,肃王极为不喜东宫。
肃王屡次刺杀,可惜每每失败。后来连齐王,及东阳党人共同谋反,女主舍身救东宫。肃王眼见阴谋未果,制造女主死亡假象,掳走女主,后来东宫登基为帝,而女主被囚禁在西域某个小国。
数年之后,女主终于逃脱,她不愿见东宫,住在江南小城了却残生。
关于阴谋的描写,寥寥数笔,不过东阳党人确实是一个着力点。
“东阳党人”属废太子恪党羽。废太子恪是先皇嫡长子,十八岁册立为太子,后来谋反失败,被先皇下令圈禁。废太子恪却不承认谋反,饮毒酒而亡,可他的幼子却被送了出去。
那个孩子养在外,身周围绕着废太子恪的谋臣死士。自幼长在仇恨之中,他一心要为父平反。纠结数众,很快成了朝廷心腹大患,他出生在东阳,因而称之为东阳党人。
卓枝将剧情全部理顺,抽出一张宣纸,将这些事画出脉络,心想这些事她应该想法子递给东宫,然后在将此事告知阿娘,毕竟在她无根据的梦中,阿娘也因此付出代价。
虽然阿娘与世无争,可难防有心人栽赃陷害。
她暂时不能离开上京城,必须将这件事办妥了,如果能出想法子全家离开上京城就最好不过了。她在心中暗自揣摩如何将此事说明白。
就在这时,内侍之一的王祥和自门外禀告。
——“卓郎君,黄维德黄将军来访。”
好家伙,黄维德升职了!
她忙将桌上宣纸折叠揣进袖中,收拾整齐书桌,她对王祥和说:“请黄维德、将军进来吧。”
黄维德大嗓门,人不到声先到。
——“小花卿,修养几天可好转了?”
花卿!
为什么这样叫她!
一阵朗笑声,黄维德踏雪而来,他不似寻常绯袍银甲的打扮。他这次穿了身赤色袍,颜色深沉,留着短须,看着颇具威仪,与年画上膀大腰圆将军竟有十分像。
原来年画并不夸张,纯粹是纪实绘画。
黄维德脱掉大氅,递给内侍,大不咧咧坐在罗汉榻上,端详一番,促狭说:“殿下的屋子住着如何,榻睡着可格外软?”
他这句话惊到卓枝,她一时顾不上寻问花卿的称呼之事。
她磕磕绊绊:“殿下的屋子?”
黄维德见他一脸惊讶,恶趣味得到满足,夸张大笑说:“是啊,不过没关系,殿下前几日忙得很整夜整夜宿在议事处了,这几日虽说不慎忙碌可仍守在那处,你就继续霸占东宫榻吧。”
三清在上!
东宫不回来,该不会是不好意思驱逐她离开吧......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卓枝懊悔,这事闹得她浑身紧张。
黄维德喝了半盏热茶,拍拍桌说:“不说那些了,我的婚事定在三月十六,届时一定要来,若非你瞧着太柔弱,就请你做傧相,到时候弄新郎,就请你帮我代挨打了。”
卓枝翻了个白眼。
大昭成婚格外热闹,男方到女方家迎娶,便要任由亲属作弄玩笑,称作“弄新郎”。自然也少不了女方,女方嫁过男方家,也要来一遭“闹新妇”,新娘子面皮薄,多是姑姐善意玩笑几句。
她见过几场婚事,作弄新郎的手段可太多了,跟玩大冒险似的。所以男方会请兄弟朋友,充当傧相分担一二。
卓枝不理会他胡说八道,反将一军:“行吧,我身上无职,到了你大喜之日也就不过多准备,聊赠一枝江南春色于你,祝你与阿嫂年年今朝,岁岁知春。”
黄维德连连摆手,笑说:“那就不必了 ,还是多送些金银物吧,你阿嫂是江南人江南春色看够了。”
卓枝哑然失笑。
黄维德威胁说:“你这小子!半点亏也不吃,等你结婚还不是要找兄弟们帮忙!我不像你小气,到时候你发话,对了寿春县主可为你定下婚事了?”
卓枝摇头表示不知道,这个话题太危险,她转开话题,随意问起东宫身体可好。
这随口一问,不得了了。
黄维德像是上了发条,他正色道:“这不过两日就是千秋节,听说皇后娘娘打算就在宴上,仔细观察好为殿下择一名门闺秀为妻,这几日上京珍宝阁都卖空了!”
卓枝一愣,心中生出奇怪的酸涩,她不愿意细想。更不欲展露,她只佯装饶有兴味的样子,微微笑着听黄维德继续说。
黄维德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说起了琐事。
不经意间卓枝思绪飘远,翻过年来东宫已经十六岁了。若是今年皇后娘娘定下太子妃人选,内务府宫中司宝司珍司衣几局开始筹备也要一年之久,再加上过礼,礼部择定良日,算下来就算快也要一年半后了。
那时东宫应该已经十八岁了,就是搁在她所在的时代也是成年人了。
卓枝心中怅然,她想起书里的剧情,女主正是被认作杨氏嫡次女送进东宫,册立良媛。那一年正好是元令五年,东宫十八岁之时。
这就是剧情不可抗力吗?
黄维德人已经走了许久,矮几上唯余两盏残茶。卓枝看着凉彻的茶,端起一饮而尽,凉气瞬间渗透五脏六腑。
暖阁温似春,炉炭正旺盛,她却不住打了个冷颤。
良久,她垂眸继续写起肃王的脉络图。
※
第二日正午,连续数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卓枝心想此地不知距离关中书院远近,大雪既然停了,她正好借机向东宫告别,将这间屋子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