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大将军之女,单这一条,便足以得他这个当时的太子殿下多看一眼。
这与他那个时候是否已经和沈清漪互生情愫毫无关系。
储君身份便能决定许多事。
可裴昭多受用啊。
如今只要她表现得仰慕他、爱怜他,他便是喜欢的,大约很可以弥补从沈清漪那里受到的挫败。
掩下心思,宋棠哼道:“才不是臣妾把那个人给气哭的。是她先找臣妾的麻烦,故而臣妾回敬她两分,臣妾可从来不是那等子不讲理的人。”
这般事事理直气壮才像她。
裴昭笑,手指点一点宋棠的额头:“朕又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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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绮文被赐死后,未出几日,陈平忻被问斩,这一桩事无人再提。然而窦兰月、沈清漪、徐悦然被禁足一月,须得整日都抄佛经悔过,也叫后宫越发沉寂。
大多数人揣度着这一次的事,变得深居简出。
唯有如霍凝雪这样自认和宋棠关系不错的,认为日子舒心不少。
她会这么想,一来是因为沈清漪被禁足,在玉泉宫便暂时没有人管得到她头上了。二来贤妃窦兰月也被禁足,她不待在玉泉宫、去别处散步赏景,也是自在的。得闲去春禧殿陪宋棠聊聊天,时不时还能有各种春禧殿小厨房新做的糕点吃。
转眼三月将至,又是一年的春天。
御花园依旧如往年那般,一派百花齐放、群芳争春的俏丽景象。
霍凝雪邀请宋棠一道来御花园赏花被拒绝之后,她便与妹妹霍凝霜过来。
两个人到得御花园后,遇到同样来赏花的徐悦然。
禁足一月的处罚虽然已经过去,但自徐悦然被处罚起,直到今天,霍凝雪才又见她。久未见面,再见,霍凝雪便一眼发觉徐悦然整个人消瘦了两圈——不像她,最近过得颇有些舒坦,吃得好、睡得香,身上不知不觉长得许多肉。
“徐贵仪。”
霍凝雪主动和徐悦然打了个招呼,邀请她,“可要同去前面凉亭小坐?”
徐悦然看向比记忆里的人越发圆润的霍凝雪。
光瞧着对方这幅模样,便知霍凝雪这些日子过得不错。
想一想自己这些日子被困在藏香阁,哪里都去不了,连吃穿用度都比不得往日,再看一看眼前的人,徐悦然忽然觉得,如霍凝雪这般,和淑贵妃关系处好一些,分明也是不错的选择。
往前她时常觉得霍凝雪实在笨了一些,对霍凝雪有些瞧不上眼。
经此一事,不得不承认,霍凝雪很有大智若愚的气质。
这人看着虽然傻,但吃过的苦头便不再吃第二次,又当得上一句能屈能伸。
比起她这样反复自讨苦吃的,起码过得舒坦。
也难得霍凝雪依然愿意理会她。
徐悦然想着,点一点头,接受来自霍凝雪的邀请。
三个人在凉亭中的石桌旁分别入座。
霍凝雪提前吩咐宫人准备热茶和点心,是以很快送得过来。
阵阵春风吹拂中,一面赏花一面品尝着美味糕点,霍凝雪只觉得说不出的惬意。她眯着眼望向不远处的花团锦簇,笑一笑说:“人生若能时时如此刻,有美景可赏,有美食可吃,便了无遗憾了。”
徐悦然听着霍凝雪这话,很想问她,既然如此,为何要入宫呢?
宫中从来是明争暗斗、明枪暗箭,一着不慎,恩宠尽失,甚至搭上小命。
她口中这样的生活,也不是非要在宫里才能得到。
只是转念再想,并非人人皆是心甘情愿入宫。
然而,无论何种因由,身处此地,除去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别无选择。
“这御花园里的花看得第三年,每一年都仍是无比好看。”
霍凝雪又感慨,“可头两年的那份心境,却早已是如今不再有的。”
“莫怪诗里要写,‘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一年一年,这日子最终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当真是无法随便想象。”
“瑾贵嫔原也会有如此慨叹。”
少见霍凝雪说出这般文绉绉的话,徐悦然笑,“还以为瑾贵嫔不会有这种庸人自扰的时候呢。”
霍凝雪双手托腮捧着脸,莞尔道:“淑贵妃让我多读书。”
徐悦然:“……”
霍凝霜这时插了句话说:“姐姐近来不仅读了不少书,练字、作画也样样不落。娘娘听说之后,也是夸奖过姐姐勤奋的。”
霍凝雪便得意:“我做得好,娘娘自然要夸我。”
徐悦然沉默过几息时间,转移话题说:“三月也又到新人进宫的时候。”
一句话叫霍凝雪和霍凝霜都愣一愣。
再看她时,眼神多出些许“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怨念。
只这件事在上个月便定下来了。
皇帝陛下后宫原本就谈不上多么充盈,去年接连有妃嫔出事和生事,或自尽或赐死,人愈发少。据说春节过后,大臣们奏请皇帝陛下充盈后宫的折子雪片一样飞到龙案上,连久不理会这些事宜的郭太后都开口劝过几句。
总之最后陛下点了头。
过得一阵子,必然会有新人进宫的。
“你们也不必这么看着我。”
徐悦然轻咳一声,避开霍凝雪和霍凝霜的目光,“这本便是陛下的决定。”
她说着又问:“瑾贵嫔难不成在担心什么?”事实上,她们在座的三个在皇帝陛下面前都不受宠,新人进宫,对她们纵有影响也不过如此,何况她们无法左右。
未能从上一次的受罚里缓过神,徐悦然暂且无心在意这些。
她琢磨着霍凝雪和霍凝霜也应不大在意才对。
霍凝雪叹气:“是啊,是陛下的决定。”
“所以,也只能如此了。”
徐悦然望向霍凝雪,沉吟中不甚确定问:“你莫非在担心淑贵妃?”
霍凝雪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徐悦然:“……”
“淑贵妃入宫至今深受陛下的宠爱,她的地位,岂是刚入宫的新人能动摇的?瑾贵嫔无须太过担心。”
霍凝雪不怎么想和徐悦然多聊这些。
但她认为,淑贵妃终究被这件事影响了心情,否则今日不会连赏花也不来。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霍凝雪又暗自叹气,这样的事,哪怕是淑贵妃娘娘一样没辙啊。
宋棠却并未如何被会有新人入宫的事情影响。
要说膈应,怎么也是沈清漪比其他人都更加觉得膈应。
何况,她其实不太有所谓。
裴昭后宫的妃嫔比起佳丽三千人那样的,实在谈不上多。他没有子嗣,撑得一年不理会朝臣、太后的意见已至极限。到得新的一年,再不乐意,最终也得妥协。
继邓愉之后,又来一个孟绮文被赐死,后宫确实变得不如往前有生机。
添上一批新人大概能热闹一些。
只是哪怕她心里不在意,面上对着裴昭却不能是这种态度。
否则,裴昭没准该变着法子追问她为什么了。
早在准备同意选新人入宫的时候,裴昭便隐晦向她提起过这件事。她那时已表现得不高兴,顺势把那双做好的鹿皮手套收起来。没有送给他,裴昭知道她是不高兴,也没有伸手来向她要。
因而她是什么态度,在裴昭那里十分的明确。
新人入宫,通常要皇后娘娘与位分高的妃嫔们陪同皇帝一起留牌子。
裴昭没有立后,这份“担子”自然而然落在她肩膀上。
她才没有这种贤惠帮裴昭挑女人的兴致。
尤其明知道他不举……
那些娇花一样的小娘子,何苦进宫守这活寡?哪怕想争宠都没路子可以争。
不过宋棠心知,不乐意、没兴致是一码事,最终要出面是另一码事。
她作为后宫位分最高的淑贵妃,这件事很难推辞得了。
推辞不了也得让裴昭求着她去才行。
她就这么点要求。
……
到得三月,新人入宫的日子也日渐临近。
一日傍晚时分,方才沐浴过的宋棠坐在梳妆台前,竹溪站在她身后帮她用干巾擦头发,裴昭过来了。他进出春禧殿日益轻车熟路,亦越来越少让宫人提前禀报。
步入里间,走到宋棠身后,从竹溪手里接过巾帕示意她退下,裴昭拿捏着力道帮宋棠擦起头发。
微湿的乌发在他手掌上蹭来蹭去,是叫人不太舒服的,裴昭没有在意。
宋棠没有回头,透过铜镜看一看裴昭笑:“陛下来了。”
裴昭垂着眼道:“棠棠一头秀发叫人眼馋。”
宋棠偏歪曲他的意思,说:“谁竟在陛下面前胡乱编排臣妾?”
裴昭挑眉:“朕这些日子入后宫便只来春禧殿,何人能在朕面前编排你?”
“哦,那臣妾多谢陛下夸奖。”
说话间宋棠站起身,抽走裴昭手中的巾帕,携着他的手走到罗汉床去坐。
“陛下这些日子好生忙碌,却也须得注意休息。”
宋棠乌发披散,素净的一张脸,执壶为裴昭倒一杯热茶,“臣妾瞧着陛下脸色有些憔悴,定是夜里休息得不好。”
裴昭不动声色看一眼宋棠,端起茶杯,递至唇边,动作顿一顿说:“棠棠若心疼朕,不如答应朕一件事。”待一句话说罢,他才去喝那杯茶。
宋棠似好奇问:“何事?”
裴昭搁下茶杯,道:“你先答应朕,朕再说与你听。”
宋棠没有去看裴昭,哼一哼:“陛下便是不说,臣妾也是知道的。”
“臣妾不想去,不要去,陛下自个的事,陛下自个处理。”
裴昭说:“历来规矩如此……”
“可是哪个女子会愿意亲手将自己心爱之人推向旁人?”宋棠鼓着脸颊,不高兴说,“哪怕别人都做得到,臣妾也做不到。”
裴昭握住宋棠的手:“只是走个过场。”
“朕知你不愿,可你是淑贵妃,你若不出现,便难免有些不成样子了。”
宋棠别开脸:“陛下还有贤妃、有婉顺仪、有瑾贵嫔……”
裴昭道:“你若去,朕便答应你一个要求可好?”
宋棠目光飞快从裴昭脸上掠过。
她语气不见松动:“陛下要答应臣妾什么要求?”
裴昭允诺:“有什么要求,你提,只要朕做得到,都答应你。”
宋棠看得裴昭几眼,像确认他不是玩笑话,慢慢将脸转过脸,问:“陛下一言九鼎?”
裴昭说:“君无戏言。”
“好罢。”宋棠一脸思索的表情,反而噤声,仿佛在想自己的“要求”。
片刻,她去看裴昭:“臣妾想好了。”
裴昭看着宋棠,点了下头,示意她开口,她说:“陛下得多找几个人陪臣妾,臣妾才乐意去。”
“往年的规矩都是二品以上的妃嫔须到场。”
“陛下今年允许高贵嫔、瑾贵嫔、徐贵仪、董贵仪同去便是臣妾的要求。”
裴昭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
尚未摸准宋棠的心思,他问:“为何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因为臣妾不高兴。”
宋棠佯怒,却伸手去搂住裴昭的脖颈,窝在他怀里哼哼唧唧说,“只要能多些人陪臣妾一起不高兴,臣妾就高兴了。”
裴昭便一脸无奈,低头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宋棠委委屈屈望着他,仰头在裴昭下巴上咬一口回敬他,但角度没拿捏好,这一口啃上去,没有什么杀伤力,落在裴昭眼中,全是情趣。
“朕答应你。”
裴昭一双眼睛看她,“届时她们都会陪着你。”
第60章 新人 今夜想来有人无眠。
三月初十正是新人进宫的日子。
旭日东升之际, 霞光万道,日光自天幕倾洒而下,笼罩皇宫, 这时,一辆又一辆载着新人的马车陆续经过宫门,入得后宫,去往无双殿。
霍凝雪、高桂芝、徐悦然、董静瑶原本都是没有资格出现在此处的。
可陛下的旨意,她们无法违抗亦不敢懈怠, 故而早早到场。
殿内已然站着不少小娘子, 个个容颜俏丽、花枝招展。
一眼望过去, 确实令人赏心悦目。
霍凝雪视线在这些小娘子们身上来回扫得几遍,自认客观的品评过一番, 心觉纵然年龄上小一些,却都不如淑贵妃来得冰肌玉骨、花容月貌。
再看一看这些人眼底的小心与难掩的跃跃欲试,她不由得提前为她们祈祷——祈祷她们他日得幸承宠之后, 不会蠢到、不自量力到以为能随便在后宫作威作福。
立在殿中的小娘子们不敢随便打量在座的妃嫔们, 只能偷偷瞧两眼。
一时觉得这几位瞧着都像好相与的人物。
但实际上是不是这样, 谁又知道呢?
对于她们而言, 先留下来了, 再去想入宫之后的事情才有意义。
是以,此刻她们更希望的是能将其他新人比下去。
这才是她们需要面对的第一关。
“婉顺仪到——”
殿外小太监的一声通禀将殿内众人的注意力纷纷拉过去。
无论几位妃嫔还是新人们的目光都落在被怜春扶着走进殿内的沈清漪身上,随即纷纷行礼问安。沈清漪没有多看这些新人, 略略与霍凝雪几个示意过便入了座。
小娘子们多少听说过两句这位婉顺仪的家世出身,当下见她撑着一脸病容却有弱柳扶风之姿, 自有一股别样的楚楚动人韵味,连她们都忍不住心生怜惜,便恍然明白陛下为何那般宠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