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兰月、沈清漪、徐悦然一并受罚,孟绮文被定罪,都是她乐于见到的。尤其是裴昭让那个叫杏儿的小宫女将沈清漪怎么想办法收买她和盘托出,完全是将沈清漪的面皮扒下来往地上扔。
这个举动说明裴昭对沈清漪做出这样的事的确很失望。
但受罚的不止她一个人,又算留了体面。
如她所想,裴昭难免仍会顾念他和沈清漪之间那么多年的情谊。
所以,她没有着急把沈清漪拖下水,先让裴昭对沈清漪失望、把和孟绮文之间的帐算清,这一步棋走得问题不大。
手指扫过罗汉床榻桌,宋棠想,孟绮文现下应该很好奇自己为何会失策?
不过孟绮文肯定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她倒是不介意找个时间去帮孟绮文解一解惑。
让孟绮文能死个明白,也算是她对孟绮文几次费心设计沈清漪、让沈清漪不好过的一点回报了。
一时回想养心殿内,裴昭道出孟绮文与陈平忻的关系,却绝口不提陈平忻对孟绮文的感情,宋棠忍不住暗自轻啧一声。
她不信裴昭什么都没发现,但想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即使孟绮文对陈平忻只是利用而已,可自己的妃嫔被人如此觊觎,到底叫人高兴不起来。
又谈不上是光彩的事。
换作是她一样不乐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破。
也多亏陈平忻对孟绮文的这份爱慕。
到底关心则乱,从小宫人口中听两句孟绮文要出事便因担心而按捺不住。
宋棠手指在榻桌上点一点。
也罢,她坐下来,心情愉悦,吩咐竹溪去让小厨房准备些吃食。
……
处理完宋棠这一桩事情,裴昭离开养心殿,回德政殿如平常那样处理政事。临近晌午之际,魏峰从外面进来禀报道:“陛下,有宫人在陈平忻住处的一间暗格里,发现了一个小的木箱。”
裴昭视线落在魏峰身后那个小宫人手里的木箱上。
他眸光变化几瞬,沉声说:“呈上来。”
魏峰亲自抱着木箱上前,搁在龙案一角,这个木箱子被发现后尚未被打开,一把铜锁好好的挂在上边。裴昭略看一看,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削铁如泥长剑,径自起身一剑将那铜锁砍成了两半。
裴昭把长剑递给魏峰,示意其他人退下方才将那木箱打开。
里边的东西不多,一眼扫过去便望尽了。
几封信、一只香囊、一块手帕、一对泥人以及……裴昭目光在那抹红色上停留过几息时间,辨认出这是一件女子的贴身小衣后,一张脸不由变得阴沉沉的。
“嘭”的一声,那个木箱被重重盖上。
魏峰始终低垂着脑袋,一眼也没有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须臾,他听见裴昭的吩咐:“将这些全都拿去烧了,别让任何人看见。”
魏峰躬身道:“是,奴才领命。”
看着魏峰把这个木箱子从他眼前拿走,裴昭额头青筋又跳一跳。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又一次陷入阴郁,再看那一摞一摞的奏折,彻底失去批阅的心思。
另一边。
在魏峰将东西呈到裴昭面前的时候,宋棠亦从梁行处听说了这件事。
光是想象裴昭在木箱里看到一件属于女子的贴身小衣会有的表情,她止不住想笑。当初梁行发现这个木箱并禀报给她,她也十分震惊,主要是因为陈平忻对孟绮文这份隐晦且变态的心思。
但能为裴昭添堵的事就不是坏事。
哪怕孟绮文什么都没做,对于裴昭而言,大概一样会觉得被人戴了绿帽?
想到这里,宋棠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一碗牛肉面更香了。
·
冷冬未过,暖春未至。
这般季节的冷宫比其他时候更显得萧瑟。
孟绮文自被打入冷宫之后,认命了一样,表现得安安静静。不似之前邓愉时时哀求要见皇帝陛下,也不哭嚎自己冤枉,更没有不吃不喝、妄图以死威胁谁。
然而冷宫没有木炭更没有银碳可以用来取暖,也没有御寒的衣物和被褥。
孟绮文在冷宫的第二日便因为挨冻而生病了。
生病也无人照料,更不可能有太医前来为她医治。
才一天功夫,高烧不退的她已下不来床。
宋棠到冷宫来见孟绮文的时候,孟绮文脸色苍白、双唇全无血色躺在一张破旧的床榻上,连她身上盖着的也唯有薄薄一床破破烂烂的被子,里头的棉絮漏出来。这个待遇是连普通的小宫人都比不上了。
觉察有人走到床边,孟绮文费力睁开眼,见是宋棠,复垂下眼。
她声音嘶哑,扯出个笑:“淑贵妃竟还有心思来看我一个死人的笑话?”
已是将死之人,孟绮文也不再在乎那一些所谓的规矩。
左右她只有这一条命。
宋棠似心有不解问:“谋害我的人落到这般狼狈落魄的地步,而我平安无恙,也依然是淑贵妃,我为何没有心思看笑话?”
孟绮文愈笑:“淑贵妃以为自己是最大的赢家?以为自己能笑到最后?”
“可惜啊,陛下心中最在乎的人,根本不是你。”
“是吗?”
宋棠反问中又笑,“即使陛下最在乎的人不是我,可也不是你,对不对?”
“有一句话叫,‘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孟绮文说,“我这个将死之人的话,淑贵妃不妨认真听一听,回去再慢慢琢磨我说的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宋棠问:“你想说什么?”
孟绮文便望向宋棠,一字一句道:“陛下与沈清漪的关系非同一般,陛下心爱之人从来都是沈清漪,而你这个从前的淑妃、如今的淑贵妃,一直都是沈清漪的挡箭牌而已。陛下对你的宠爱,是为了让旁人不注意到他心爱之人,以护沈清漪周全。”
她以为自己这些话会让宋棠有愤怒、不屑抑或其他什么激烈的反应。
可是,什么都没有。
宋棠始终平静的看着她,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
这个样子,这个反应,更像是……
孟绮文怔一怔,眸光微眯,不可置信问:“你早就知道?”
宋棠微笑:“多谢相告。”
“可惜啊。”
她语气听来似乎为此感到遗憾,“有些人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漏了。”
宋棠早就知道?宋棠早就知道?!
如是念头在孟绮文的心底闪过,她震颤中感觉自己明白过来了什么。
站在床边的宋棠却压低声音,继续说下去:“孟绮文,你知道吗?其实我也在等着这一天,从你妄图算计我开始,我就在等着这一天了。你既有胆子算计我,就要付出代价,就要承担后果。”
“在这后宫之中,确实没有比你更心狠手辣的妃嫔。”
“孙敏之死、邓愉之死,还有那几个在冷宫自尽的小宫人,这么多条人命,哪一条人命同你没有关系?”
“偏偏后宫并不是一个比谁更心狠手辣的地方。”
“我知道,你没有想过要独占陛下宠爱,你只是想得到自己的那一份。”
“你的目标是皇后之位,或者没有皇后之位也行,你想要诞下皇嗣,你想自己的孩子以后能继承大统,这样你是太后娘娘,地位一样无人可比。你想得十分深远,不在眼前一朝一夕利益,可是,有什么用呢?”
在孟绮文眼底看到惊恐之色,宋棠嘴角弯弯。
“其实你上一次设计董静瑶设计得不错,如果不是被提前调包了东西,你那些陷害多半是成功了。毕竟一旦被发现私藏巫蛊小人,必定百口莫辩,一如邓愉。”
“那一日审问,发现东西被事先调包,你没想过是谁做的吗?”
“是没想过还是以为自己绝对安全所以未放在心上?”
宋棠说着,笑容越发灿烂:“我知道,后来的你只把沈清漪当成首先要对付的人,你的心思都放在她身上。这件事上,我得谢谢你,帮了我好大一个忙。”
孟绮文听着这些话,早已顿悟,宋棠原来什么都知道。
她的所有算计,皆在宋棠的算计之中。
所以她那么费尽心思最终皆为宋棠做了嫁衣。
想到这里,孟绮文低笑两声,越想越是止不住笑,越笑又越是觉得悲凉。
宋棠既然一直知道邓愉是她的替罪羊,这一次的事情,无疑也有宋棠在背后设计。她本意是想让沈清漪背下这个陷害宋棠的罪名,而皇帝会袒护沈清漪,宋棠如何忍得了?这两人生出矛盾,总有一番明争暗斗。
算来算去,沈清漪没落到半分好,她自己赔了个彻底。
而宋棠独自享尽皇帝陛下的怜爱与怜惜。
笑到最后,孟绮文再笑不出来。
她仍想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陈平忻的?”
“也没什么。”
宋棠说,“他那样在乎你,得知你可能出事,自然冲动鲁莽。”
孟绮文听言,知道宋棠是何意,一时间长叹一气,闭一闭眼,说不出话。
宋棠含笑看着她:“你们两个人路上能有个伴,也不错。”
“那是要多谢淑贵妃了。”
孟绮文道,“自入宫起,我便知这所有一切乃是一场赌局,赢了,便是万万人之上,输了,便是被踩入泥中。既是赌,自然愿赌服输,你赢了,我无话可说。”
宋棠点一点头:“看来你没有什么疑问了。”
孟绮文闭眼不语。
宋棠轻唔一声,想一想,也没有别的想说的话,于是转身往外走去。
她的声音飘入孟绮文的耳中:“孟绮文,一路走好。”
在宋棠步出房间的下一刻,几名嬷嬷涌进来。
毒酒入喉,孟绮文没有任何挣扎,静静躺在床榻上,只努力偏头看向窗外。
然眼前逐渐一片模糊。
任凭如何努力也已变得什么都看不见。
第59章 受用 推辞不了也得让裴昭求着她去才行……
宋棠从冷宫回到春禧殿, 踏入里间便见裴昭负手立在窗前。她沉吟中朝裴昭走去,没有出声行礼,安静走到裴昭身后, 伸出手臂从后面动作很轻将他抱住。
裴昭手掌覆上宋棠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他微微偏头,感觉到身后的人脸颊紧贴他的后背,似情绪低落。
“说到底是她设计谋害你在先,死有余辜。”
裴昭猜测着宋棠的心思,“你若这般不高兴, 朕该后悔答应你的要求了。”
宋棠去冷宫见孟绮文自然事先得到过裴昭的允准。
她当时对裴昭说的是:“孟氏既然差一点害得臣妾身体毁损, 臣妾说对她没有半点恨意便是假话, 故而想看一看她的下场,解了这心头之恨, 从此真正把这桩事情放下,让这些事彻底过去。”
裴昭便允她去见孟绮文了。
现下说出这些话,想是认为她去见过孟绮文, 反而心软怜悯起对方。
“臣妾不是不高兴。”
宋棠轻声道, “只是心里有几分感慨。”
“初初见面的时候, 如何都想不到会有这样一日。但臣妾又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因为有陛下的疼爱, 有陛下护着臣妾,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 都忍不住想,能成为陛下的人真好。”
“有件事, 说起来,陛下或许不信,臣妾……”
一句话说到此处忽而一顿, 她又变化姿势,将额头抵在他后背。
隔得半晌的时间,宋棠轻笑一声,徐徐道:“在入宫之前,臣妾便爱慕陛下了。那会儿,陛下恐怕还不知臣妾是谁。”
这些,裴昭其实都是知道的。
但那个时候,他不以为意,不曾上心,全然不是今日的心态。
回想起来也觉得面对她的这份真心,是他亏欠她良多。
索性尚且有机会、有时间补偿。
“你怎晓得朕不知?”
裴昭定一定心神,不紧不慢开口,便感觉到身后的人闻言身形一滞。
他转过身,扶着宋棠的肩膀,微微俯身低下头去看她。
裴昭含着笑意问:“棠棠怎得不说话?”
宋棠抬头对上裴昭一双带笑的眸子,眼里写满不信,口中说:“陛下定是在诓骗臣妾,臣妾不信。除非陛下告诉臣妾,陛下何处见过臣妾、如何注意臣妾的。”
面对宋棠提出来的要求,裴昭当真仔细回想起来以前的事。
她入宫之前,与她有关的记忆总不那么清晰,却也不至于什么都记不得。
“先帝尚在时,朕记得有一年踏青时节,母后请过各家的小娘子们、少爷们一并去南苑游玩。因是那样的季节,不少人兴起放风筝玩儿,你也在其中。”裴昭认真说着,“且放的是一只孔雀风筝,最是惹眼。”
宋棠冲裴昭眨巴眨巴眼睛:“陛下连这么久以前的事都记得?”
“连臣妾放的什么风筝也记得?”
裴昭笑:“朕何止记得这个,朕还记得,你当时因为放风筝,和一位小娘子起争执,把那位小娘子给气哭了。最后闹到母后面前,你们握手言和,才算无碍。”
宋棠便明白裴昭为什么记得这件事情了。
当时那个人因为同她不对付,故意和她别苗头,把她的风筝弄得掉下来,挂在一棵大树上。她如何不气?自然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那人便哭着装委屈,将事情闹到当时仍是皇后的郭太后面前。
彼时看在宋家的面子上,且也晓得是怎么一回事,郭太后没有责骂于她。
别人怎么想、怎么看便未必。
而裴昭呢?
只怕是自此对她有了骄纵刁蛮的印象,才将这事记得这么清楚。
确实是“注意”到她。
且远远不单单是“注意”到她。
其实她说裴昭从前恐怕不知道她的话卑微且根本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