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可以明天早上再喊我的呀。”
她软软地撒着娇,揉着眼睛,仿佛下一秒就会回归睡神的怀抱。
“说谎。”
“如果现在让你再睡过去……明天,我就再也叫不醒你了。”
但她的哥哥只是紧抓着她的肩膀,用平静的语气,一把撕破了女孩的伪装。
明明,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即便被看穿了真相,在这一刻,女孩还是选择了沉默,她注视着自己的兄长,在面对早就做好的打算时,她表现地任性又固执。
“你不开心的话,我带你走好不好?”
“不要死好不好?”
亲眼目睹了母亲的衰弱,如今又要失去妹妹的男孩,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
明明知道眼前这个男孩从未向自己索求过什么,明明实现过家人愿望的她,好像唯独还欠缘一一个愿望。
她明明应该回应他的,她明明也想活下来的,因为或许睡过去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明明还想跟他一起晒晒太阳,还向他撒娇……
“可我不想嫁人。”
“我是个不为家族着想的坏孩子了。”
“就算这样,你也想带我逃走么?”
面对缘一的请求,蜜的有意隐瞒终于化为了辩解,她用手指搅动手中的衣袖,负气又委屈。
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这是早就注定好的命运,最爱她的母亲最后的哀求,都只是让父亲同意她在家服丧多留几日……
连岩胜也是这样,他说了无数个对不起,对不起,可最后还是把这种事当成无奈可悲的宿命。
于是失落的神明选择了沉默,她把小小的心愿藏在心底,做最后的消极抵抗。
“你不是坏孩子,只是这里让你实在太痛苦了。”
“所以我带你逃走好不好?”
她在心里想着别管我了,别管我了,别管我了。
但是眼前的缘一却说要带她逃走……
她是过分的孩子。
她心情好的时候向人撒娇,口口声声说他是最好的人,说想要跟他一直在一起,让他以为是他是自己最依赖的人,然后难过的时候,只会躲起来,甚至还骗他……
他明明知道的,他知道她那让人头疼的性格缺点,到了最后还是把她视为珍宝。
这种无条件的关爱,让一向总是实现他人心愿的神明,在这一刻,为男孩的话语感到了诧异。
你愿意实现我的愿望么?
你会再给我,那种让我诞生的,无条件的爱意么?
炙热的,发烫的,她在那一刻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咚】
第14章
“好啊,带我走吧。”
自暴自弃的神明终于在男孩面前放弃了抵抗,她用承诺换取爱意,用手指捕获近在咫尺的温暖。
带我离开这里。
将我留在你的身边。
对我诉说温柔的话语吧。
把那些真沉的爱意献给我。
蜜体内的黑雾停止了逸散,飘忽的存在因为愿望得以固定。
虽然因为母亲的逝去,她仍会感到疼痛,身体也十分衰弱,但总算因为缘一的话语再次萌生了一些对生的渴望。
她在心底暗地问自己的眷者,之后要怎么做才能维持住人的样子活下去。
而就在女孩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愿回应缘一的那一刻,作为眷者的蛇莓敏锐地察觉到她发生了改变。
因为背叛了父亲,因为遗弃了家族,神明因为自己的私心,化为了混沌的诅咒。
【诅咒想要活下去的方法……】
【您可能需要咨询别的诅咒。】
【之前也说了,因为您的离去,森林已经开始找您了,它会代替您的母亲庇护您】
【现在的话……】
在宁静的夜里,蛇莓听见无人打理的神台嘶哑地开裂,听见遥远的森林传来若有若无的歌谣,漆黑的夜里有庞然大物缓行而来。
早在黑雾逸散时便开始察觉到花朵存在的森林的意志,因为此时的质变,精准无误地锁定了她的存在。
【花御大人应该马上会来了。】
同样察觉到女孩变化的还有屋外的男人。
缘一在从蜜的房间离开的时候,遇见了站在屋外的阿系。
作为岩胜的贴身仆从,这个男人似乎有时也会承担夜间巡逻的任务,不像府里严厉的武士,经常旁观三兄妹游戏的他,就算在晚上看见缘一也不会声张什么。在这种丧期,他表现得更是善解人意,甚至会主动说上一句“在安慰妹妹啊,真是好哥哥”。
虽然他表现得相当亲善友好,但是他的存在依旧让缘一感到了警觉。
我明明是专门避开守卫了。
他在心中如此感叹,甚至有了有一丝“这个男人是专门在蜜门前守着”的感觉。
如今这个男人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视线在缘一和蜜的房间间来回游走,最后冲缘一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
“这样啊……”
“这样啊,真是感人的兄妹情……”
“你成功了啊,你把她安抚好了啊!”
“你又让她感觉到了希望。”
不似之前那种总是会让缘一感觉到不协调的笑容,此时此刻,阿系脸上的笑容真诚极了,甚至可以说是开怀。
“明明我之前还在想怎么办呢,真是感谢你。”
“我由衷地感谢你。”
他像个关心孩子的长辈,微微颔首向缘一表达谢意。
就是这种被营造的“感人至深”的画面,却让幼小的缘一本能地感觉到了一阵不适。
因为不巧又遇上了阿系,看来今晚他是不能带蜜离开了,但是明天也好,后天也罢,必须赶快带她离开才行。
……
在母亲去世后,母亲的乳母就作为蜜的贴身佣人,被送到了她的身边,那是位性情温和的老人,过去总是喜欢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她和母亲的互动。
老人会在为蜜梳妆的时候,感慨她与母亲相似的面容,并跟她聊一些母亲小时候的趣事。
所以就算拒绝祈愿后不喜欢和仆人搭话的蜜,也会在和老人相处的时候,安静地坐在那里倾听,其中她最喜欢听的就是老人夸赞她的美貌,说——
“小姐长得真像是夫人,一样的温婉动人,那蓝色的眼眸像是泛着波光的湖水,长大必然是大和抚子般,端庄美丽的美人。”
人们只要看到她就会想起母亲,这种话语,让她感觉母亲还留在她身上,正以特别的形式陪伴着她。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仆人对她外貌的描述却发生了改变。
“小孩子成长的就是快,转眼间,您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女孩了。”
“眉眼初开,姿色妩媚,等到您嫁人的时候眼眉间的风情必然无人能及,一定能到大名的喜爱吧……”
清纯的,无辜的,惹人怜爱的,是深渊里娇艳欲滴的花朵,在隐匿的阴影里藏着浓郁阴郁的色彩,是枕着黑泥而眠的殷红果实,背景越黑她越是艳丽,像是一滴被遗落的,属于爱人的心头血,哀戚又甜蜜,只是静静地在那里绽放,便引无数人心甘情愿没入欲、望的漩涡。
这种形容,怎么听也不像那位被形容为春樱细雪的夫人,更不像是那位带着铁锈味的男主人,但奇异地,却没有人对此提出疑议。
至少那位刻薄严厉的男人,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长得越来越不像双亲这件事吧?
然而,但就算是他,望着蜜的时候,也只是微笑地夸赞一句“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你是比你母亲更美丽的存在,所以更要严格要求自己才行。”,接着,便将此事一带而过。
母亲的身影正逐渐从仆人的口中褪去。
为了防止小小的女孩忧思过度,他们开始闭口不谈。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他们都在忘记母亲呢?
我好想妈妈哦……
我希望自己能很像她,这样我只要照镜子,是不是就能再见到她了呢?
蜜因为仆人的话语变得有些闷闷不乐。
镜子,镜子,一般只要一想到这件事物,她就会下意识忘记接下来的行动。
但是在化为咒灵后,这样奇怪的暗示终于有所缓解。
院子里能让我看见自己面容的东西……
这样的念头突然浮现在蜜的脑海中,让思念着母亲的她忍不住走向了,后院涓涓流淌的人造溪流。
清澈的溪流如愿映出了了蜜的面容,作为诅咒的花朵化为人形,到底应该是怎样的模样呢。
仲夏夜般蓝色的花瓣,因为污染化为瑰丽的紫,蜂蜜似金色的花蕊,凝成了浓稠的琥珀……
陌生的面容像一击重锤砸在了蜜的头上,猛然袭来的眩晕感让她手下一软,险些一头栽进眼前的溪流。
扯住她手臂的是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阿系,男人用一只手将蜜拉离了小溪,另一只手则拍打着自己的胸脯。
他做出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感慨着“真是吓死人了,我的大小姐,这可不是村外的小河,有漂亮的鹅卵石给你摸。”,一把将蜜抱着坐上了一边的长廊。
阿系笑着说“您又在想什么呢?”,将手指在蜜的眼前晃了一晃,唤她回魂。
他回味着蜜那句“我也不知道……”,结合着她之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暗地里一品,就猜到了七七八八,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多了几分讥诮。
“过家家不好么?”
“为什么你要主动挣扎呢?”
“你现在觉得不愉快了么?”
男人只是拢着手,看着她笑。
“不过你放心,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话语中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第15章
精美的首饰,华美的绸缎,稀奇的玩具,蜜拥有的各类物品琳琅满目,摆满了她的房间而等到了临别时刻,能带走的就那么几件。
没有常识的女孩,望着自己殷红的眷属来回忙碌,看它用触手勾过几件贴身的衣物,可以抵钱的首饰,珍贵的药典,整整齐齐放进了那个小小的包里。
觉得东西差不多了,蛇莓满意地摇了摇自己的叶子,回望着自己的神明,问她
【您还有什么想带走的么?】
此时包里能容纳的空间已经很小了,蜜想了想,从自己的枕头底下翻出了几件事物——
岩胜给她做的小梳子,她喜欢拿着这把梳子,让母亲给自己梳头发。
母亲绣的手帕,她经常用它捧着糕点吃。
还有母亲最后留给自己的几封书信,那些关爱一点一滴被凝成话语。
这些东西构成了她在睡梦中不会感到疼痛的原因。
“就是这些了,我们走吧。”
蜜最后环顾了一圈熟悉的房间,在确认无误之后,向蛇莓露出了微笑。
屋外静的可怕,沉默的黑暗甚至吞没了细碎的虫鸣,吞没了夜莺的吟唱。
为了保证今天的顺利,蛇莓特地运用了自己的咒力。虽然不屑于人心的复杂,但是蛇莓却非常尊重人类的智慧,这也是它专门往蜜的包裹里放上一本药典的原因。
几味草药常见的草药制成苦涩的汁水,经过蜜的触碰便化为了无色无味的“清水”,混合了蛇莓的咒力,弥散在整座府中,为人们献上一夜美梦。
只有清冷的月亮还醒着,它在黑丝绒般的夜空中悬挂,为自己的眷者指明道路。只有缄默的植物还醒着,它们在夜里生长,在风中摇晃,无言地交头接耳,猜测自己的大人将会前往何方。
蜜在屋外看到了瞧见了等候多时的缘一,皎洁的月色落在他的身上,为他披上了一层白霜,配上他一贯平静的表情,使他看起来就像一尊不近人情的雕像。
他在听见她的脚步声时,向她伸出了手掌。
男孩说着“走吧”,掌心里有着让蜜感到安心的温度。
为了确保未来的生活,他似乎还在走之前做了些功课,通过旁听征战归来的武士间的闲聊,大概了解了外界的情况。
“我们只要跟着那颗星星的方向走。”
“去南边,我之前听人说,那边有一座土地肥沃的城池,因为人口较少,城主很欢迎流民……”
缘一蜜的手里接过了她的行李,他拉着她的手,慢慢地说着自己收集的情报,而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暗红的长发,鲜艳的耳坠,在她的眼里,就成了这副清冷夜景中唯一的一抹暖色。
其实去哪片土地对诅咒来说都无所谓,只要有自己在,沙地会化为沃土,森林会献出果实。
现在,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女孩正好奇地看着眼前的景色。作为金丝雀的她活动范围最多划到庭院。
所以庭院外是什么呢?
推开后花园的大门,能看到的是森林,还是村落呢?
……
推开领主府的偏门,展现蜜眼前的是术士的结界。
那个往日里被人们称为阿系的男人,正笑盈盈地等候在黑暗中,银白的月光洗去了他覆盖全身的幻术,魑魅魍魉的画卷徐徐展开,让太阳之子在此刻看清了他的本貌。
身着一身深色的袈裟的男人眉眼俊美,明明手执锡杖,做僧人打扮,但被几只戴着怪异面具的狼妖簇拥着的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不祥的气息。
“真是辛苦你了。”
“特地为我把她送出来。”
他勾起薄薄的嘴唇,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接着向被缘一藏在身后的蜜,伸出了手掌。
“好了,现在能把我可爱的女儿,我尊贵的神明,我可怜的诅咒……”
“还给我了么?”
这种糟糕透顶的感觉让缘一第一时间做出了警戒的动作,他将手指扶在了以防外一带出来的竹剑的剑柄上,眼神紧盯着眼前的妖物和术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