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
岩胜的纵容让蜜的胆子又大了一点,她坐在走廊上看月亮还不够,后面又怂恿着兄长们把她送上屋顶摘星星,岩胜先上屋顶接住妹妹的手,缘一在下面拖着妹妹的脚,再加个阿系守在屋下看着,这位任性的寿星终于成功登顶。
为了杜绝两个人有攀比礼物的可能,蜜要求的生日礼物是当天两个人都得听他的。她那晚上是霸主,说话嚣张,无所畏惧。
在岩胜问她“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夫君”时,蜜回忆了一下自己接触的所有男人,就领主府里的男人,范围那么小,以至于能看上眼排上号的就眼前两个。
作为花朵,她散发甜腻的香气,也能闻到别人的气味,狂野的信徒闻起来就是野兽,但缘一、岩胜、母亲他们都香香的。
“我喜欢哥哥这种香香的。”她说着眼睛就往岩胜脖子上飘,还伸了伸两个爪子在那儿晃动,吓得岩胜以为她又要扑过来搂自己脖子。
他的脸又红又烫,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正躺在屋顶,下意识就板着脸往后缩,咕噜咕噜地直接往下滑。
吓得一旁的蜜立马眼疾手快地抱紧了岩胜的胳膊,她下盘不稳,就算抱住了也是跟着一起往下滑的结局。好在身旁的缘一眼疾手快,伸手直接圈住了蜜的腰,太阳之子力拔山兮气盖世,终于避免了两个萝卜头一起滚下屋顶的命运。
抱住岩胜的蜜惊魂未卜,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先忿忿不平地抱怨岩胜。
“你躲什么嘛!”
“你看看缘一也香香的,还从来不躲!”
说好的什么都听我的,你这人怎么这么狗啊!
“还不是你乱说话!”
“男人到底怎么会有香味!”
他被蜜死死抱住了胳膊,无处可逃,表现得活像院子里被人抱去洗澡的生气喵喵。
面对岩胜气急败坏的抱怨,蜜倒是回答的理所当然,她说着“你身上就是有檀木的香味嘛,又没有汗味,感觉这样的男人很爱干净的样子嘛!”,一番解释,倒是引起了她身后缘一的兴趣。
沉默的缘一正卡住蜜的两个胳肢窝,把两个人往屋顶上拖,中途还有余力慢吞吞地问自己的妹妹。
“我呢?我身上是什么味道?”
“你啊,可能因为做园艺的关系,你身上有草木绿叶的香味。”
因为正贴着缘一的胸膛,所以她能很清楚地闻到,那种暖融融的,仿佛是阳光下植物生长的味道。
真好啊。
蜜忍不住抬头去看缘一的脸,而注意到她的视线,缘一也垂头望向妹妹,对她弯起了嘴角。
“这样啊。”
他有一双暗红色的眼眸,眼角微微上扬,笑起来就像是有星星在闪烁。
真好啊。
“我喜欢哥哥这种好看的,愿意替我做功课的。”于是她看着缘一,这种话脱口就来。
让品味到言外之意的岩胜,直接瞪向了自己的弟弟。
“你怎么又给她做功课了?!”
回应他的是缘一无辜的表情。
“啊,因为她老师让她缝个樱花纹样的御守……”
“……哦,那算了,太难了。”
“对了,蜜,那木制香和草木香你最喜欢哪个?”
想到了妹妹被针扎的惨样,岩胜转移了话题。
“我喜欢母亲给的紫藤花香的。”
蜜选择一脸无辜地秒答,杜绝一切争端发生的可能性。
这是孩子们畅想未来,童言无忌的时刻,蜜看着满天星辰,天方夜想说了好多好多自己喜欢的特质,甚至忘记了自己作为金丝雀,其实根本没什么选择的权力。
那时候,她只是高高兴兴地说着,似乎有甜甜的糖水在她心中满溢,那刻,诅咒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咚咚的,很快乐的跳动着。
而两个哥哥安静地听着,像为了再给她补一个愿望似的答应她“一定会为她好好把关的”。
这样兄妹间的闲聊一直持续到他们睡着,后半夜,蜜是被阿系的脚步声吵醒的,她脑壳枕着缘一的肚皮,脚则压在了岩胜的胸膛上,睡得实在是一幅东倒西歪的样子,怕是下一秒就会滑下屋顶。
而男人上来,正是为了把这些孩子一个一个拎回房间。
月光下,这个俊美的男人勾起了冰冷的嘴角,笑着跟她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过家家开心么?”
……
开心么?
蜜的确是开心的。
不过在这时候化为了难言的苦闷。
要是我那时候说“只是想轻松度日,去富贵人家开开心心吃点心什么的”就好了……
如果我……
看着因为自己的话语而陷入自责的岩胜,蜜只觉得好像有人卡住了自己的脖子,有石头正沉甸甸的压在她胸上。
这感觉让她觉得怪异。
她像是台出了故障的机器,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喃喃发出低语。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无措的诅咒问向了自己的眷者,而殷红的蛇莓无言地凝视着女孩良久,无力地给出回复。
【对不起大人,我不知道】
蛇莓在寻找自己的神明的路上,其实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终于从懵懂无知中解脱,初次了解了神明的本质。
因他人而生的神明就像是眷者的镜子,能如实反映出对方的内心与愿望。因为倾诉者内心在哭泣,便悲切地流出泪水,因为倾诉者渴望安慰,便露出仁慈的微笑,即便这些情绪并未在他们的心上留下一丝波澜。
那天真无邪的内核让他们无血无泪,让他们一视同仁,以等价交换,绝对公平的准则,微笑着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不计手段,不计后果。
在没有“道标”指引的情况下,它的神明纯粹到近乎冷酷。
所以自觉残存咒力,也能实现蛇莓“想要生长繁衍”这一愿望的花朵,才能不顾它的哀求,头也不回地选择离开它,去继续完成村民的愿望。
于是,察觉到这一点的蛇莓,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选择诅咒她的冷酷。
它只是感到难过,怪罪自己没有力量,也不懂的人情世故。
【如果这次能守护好她就好了】
蛇莓只能在心底这般许愿。
作为许愿机的神明,是没有心的啊……
现在,她在实现父亲的愿望,和岩胜的愿望明明毫不冲突,照理说她应该跟当初离开蛇莓那样毫无波动。
面对这与当初无疑的情况,神明本应毫无反应,微笑安抚过后便是结束。
她却头一次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了困惑。
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会觉得苦闷呢?
第12章
武家的女人就算偶尔会为了孩子做出出格的事情,但是长久以来的教育依旧让她们选择以夫为天,服从对家族有益的选择。
将年幼的孩子留在身边长到婚龄,再送去大名府上已经是她作为母亲,能做到的最大努力。
现在作为继国家的主母,她只能带着有些寡淡的笑容,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爱女的头发,以慈爱的话语细细地嘱咐这位待嫁的新娘。
“大名是地位尊贵之人,极其注重礼仪,成为他的妻子后,你必定不能像现在这番胡闹了。”
“虽然府上规矩繁琐,但是你嫁过去也能享有非常富足的生活。”
“作为武家的女儿……”
明明只是平铺直竖地说着上一辈留下的知识,但她说着说着,手却止不住地颤抖,连声音都跟着哽咽了起来。
武家的女儿。
说什么武家的女儿,她的孩子只是一个小小的领主家的孩子,在那个举目无亲的大名城,面对那个以好色出名的大名,到底会“享有”怎样的生活呢……
即便她极力克制这种绝望的心情,但手里的梳子到底没能落在蜜的头发上。
小小的木梳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身后的轻响引起了蜜的注意,她忍不住回头望向了身后的母亲。
而女人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不想让自己的眼泪影响了可怜的孩子,她有些局促地用手掌遮住了湿润的脸颊,以温柔的语气回应蜜那疑惑的目光。
“我……”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有些不在状态。”
“能稍微等妈妈一下么?马上就好,等会儿再给你梳头发。”
虽然母亲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但蜜还是能清楚地认识到母亲正在哭泣。
神明只是看着她,便知晓了那句未说出口的愿望。
【我不想把毫无背景的你送给那种人糟踏】
【我不想你走】
明明知道只要带着顺从的微笑就好了,只要她老实嫁过去,凭借着咒力获得大名的喜爱,甚至将府上所有人都同化为信徒,获得应有的幸福,或许大家就不会觉得亏欠她,就不会露出这么痛苦的表情了。
但是在母亲表现出“我不想你走”的意愿的那一刻,蜜的心却产生了动摇。
我也不想离开妈妈……
所以可不可以,把完成父亲愿望的方式改一改呢?
就像原来那样,让腐烂的男人枯木回春,榨、取他最后的生命力,吹起他的肚皮,以主母的身份获得一个孩子,然后让继国家的孩子接管大名的财产,那守寡的她是不是能回到母亲的身边了呢?
……
那个天使般可爱的孩子,期待地望着自己的母亲,说出的却是厉鬼般恶毒的话语。
无慈悲的神明渴望着母亲的爱,然而这种可怖的反差却成了压垮女人心灵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于信仰太阳神,祈求和平安稳的女人来说,此番话语是何等的,大逆不道令人作呕……
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断了线,她望着曾今疼爱的女儿,就像看见了什么丑陋的怪物。
“给我住嘴!”
“你怎么会有这种恶毒的想法!”
用曾经吐露着“你是我最可爱的孩子”的那张嘴,对她说出过分的话语。
用曾经温柔拉住她的那只手,扇上她的脸颊。
母亲脸上那种憎恶的神情实在是过于刺目,直接将蜜定在了原地。
年幼的女孩愣愣地看着突然发怒的母亲,她像是猛地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连在面对呼啸而来的巴掌时,也没有去躲。
“啪”的一声脆响,唤回了女人的理智,使她不可置信地望向了自己的手掌。
她打了那个孩子。
她打了自己的女儿。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女人从喉中挤出破碎的话语,还未完全出口,就被侍女们的惊呼所吞没,像是怕精神不稳定的她再暴起伤人,有人紧紧地按住了她的手臂,使得她无法再靠近蜜半步。
有人则焦急地围住了受伤的女孩,她们惊呼着“大人,大人您没事吧?”,将她与自己的女儿隔开了。
女人只能从人与人的间隙间,望见女儿最后一眼。
那个怕痛的孩子,那个被针戳到手指都会委屈地哭上好久的小孩,捂着发红的脸颊,这时候反而不哭了,她只是坐在原地,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母亲,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啊?”
女人从孩子的眼中读出了这样的话语。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
那孩子只是困惑而委屈。
为什么啊……
……
今日发生的事情,对于蜜来说就像是一场梦境。
她脑中一片混乱,模模糊糊记得母亲的训斥,记得脸上的一巴掌,却唯独不敢想起母亲当时的表情,她在仆人的簇拥下回到的自己的房间,在离开母亲房间的路上,似乎还看到了闻讯赶来的缘一,但是她当时只是低低地垂下了头颅,不敢去看他。
幼小的诅咒感到疼痛,她在心底喃喃低语。
好痛啊妈妈……
为什么啊?
……你是讨厌我了么?
因为我不再是你许愿中,那个温柔善良又体贴的孩子了么?
她好痛,但是她却哭不出来,这干涩的眼里没有泪水,甚至连母亲的身影也没法留下。
父亲说母亲疯了,所以为了确保蜜的安全,在蜜嫁人之前,他不再允许她们见面了,被连带的还有岩胜以及缘一,她这只金丝雀于此时,彻彻底底被关进了牢笼。
可能是因为脸上的红肿过于疼痛,那个夜晚,蜜看着窗外的映进的月光,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久久无法入眠。
因为她是惹母亲发怒的坏小孩了,所以她痛也没脸哭,她疼也不敢找自己的两个哥哥倾诉。
万一,他们也因为母亲的事讨厌我呢?
也要打我呢?
这种害怕,让这个曾被爱意环绕的孩子,只敢小声跟自己的眷者抱怨。
我好疼哦,我睡不着……
作为低级的草木妖怪,蛇莓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它无法感同身受,但还是有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小小的妖怪,极力催动自己弱小的妖力,把自己的叶子轻轻贴在神明的脸上。
【没事的大人,没事的,马上就不痛了】
这份毫无条件不分对错的关心让蜜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绿色的咒力缓缓流淌,治愈着她脸上的伤痛。
蜜抚摸着光洁如初的脸蛋,回忆着曾经学到的礼仪,冲蛇莓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她的神明带着与往日无异的笑容,笑盈盈地问着它。
明明脸上的伤已经好了,但我还是好痛哦。
为什么啊?
因为我是神明,是要完成别人心愿的存在。
所以现在,因为我没办法好好回应别人的愿望,我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才受到惩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