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况下,这些种子泡五天才会发芽吧。”
“但若是小姐您的话……”
说到此处,阿系思索般地眯了眯眼睛。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实情,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开口给予了蜜一个充满希望的答案,一句话就引来了她亮闪闪的眼神。
“说不定明天早上就会有惊喜呢?请您暂且耐心些吧。”
他就像逗弄猎物的野猫,慢条斯理地用话语,调动听众的心弦。
……
吃过晚饭,继国蜜今晚是和母亲同睡的。
本来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和母亲分开了,但是由于她是个女孩,又生得格外娇美深得喜爱,领主也就默许了她动不动会跑去找母亲这行为。
虽然母亲对三个孩子一视同仁,但不同于早熟的岩胜,以及寡言的缘一,尚留存着孩童娇气与天真的蜜,更能促使这位夫人流露出母亲的温情与怜爱。
就像相爱的情侣会有夫妻相,走过共同岁月的主人与宠物,也会有奇特的神似感,在日常交往中,人们常常会被与自己相似的外貌所吸引。
而她可爱的孩子正像是缩小版的她,这份源于血缘的相似,曾让陪伴她长大的乳母都感到惊叹,现在,小小的女孩正跪坐在母亲身前,用雀跃的语气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今天岩胜也在很努力的练剑,他成功地击倒了自己的老师。”
“就那么‘dang’的一下,连父亲都在今天夸奖他了呢。”
“他手上磨出茧子了,希望以后练剑不会再痛了。”
“还有啊,缘一建议我稍微锻炼一下自己……”
“如果我能种出很甜的凉薯就好了,我想和妈妈一起吃。”
……
代替被父亲限制在后院的母亲,蜜用双眼好好的记下了两位兄长身上发生的事情,她像个尽职的小传话筒那样,一字不漏地将它们讲述出来。
年幼的诅咒本能的亲近自己的母亲,依恋,信任,无话不谈,积极地向母亲展示自己。
最开始蜜还只是说些自己的功课,但后来目睹了母亲叹着气表示对兄长的思念,就变成了这样的长篇大论。贪睡的孩子表达能力有限,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时常就困得打哈切,小鸡啄米地点头几下后,又继续笑着跟母亲聊天。
只是因为母亲想让她和哥哥好好相处,想要她照顾哥哥,想要知道哥哥的事情,所以她就会努力去做,认真地说出来。
那种乖巧懂事的模样,甚至让夫人在感动中品味到了一丝酸楚。
“你也可以做做自己的喜欢的事,不用总考虑我的感受……”
望着母亲带着歉意的面容,诅咒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但妈妈听这些事的时候,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我还好啦,我想要妈妈开心!我喜欢妈妈!”
这种撒娇让夫人心底某处直接柔柔地融化了,很彻底,很干脆,让她只想把可爱的孩子紧紧抱进怀里。
今夜妇人温柔地梳着女儿那头漂亮的黑色长发,她耐心听完了今日的“蜜蜜有话要说”,笑着抚摸那张柔嫩的小脸。
“蜜今天也是个好孩子呢,作为奖励蜜有什么想要的么?”
“唔……你可以抱抱我,我喜欢抱抱!”
蜜带着喜滋滋的笑容,直接扑进了母亲的怀里。她实在是很喜欢这种,被人像是珍宝一样抱在怀里的感觉。
那种温暖的爱意对诅咒来说,是比甜食更加甜蜜宝贵的好东西。
……
月亮出来我爬山坡!
爬上山坡我想唱歌!!
时至半夜,原本盖着小被被安然入睡的继国蜜,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一个鲤鱼打挺地从床上翻了起来,她在母亲的怀里美滋滋的睡了一会儿,感受到了足够的爱意,现在精力充沛,一身热血无处挥洒,直接指向了她惦记了很久的凉薯。
天知道她连梦里,都是一群凉薯围着她载歌载舞的画面,她觉得这一定是一种冥冥暗示,暗示她现在就可以去瞧瞧自己的水盆了。
种子们白天都睡过了,晚上肯定不困了。
我现在看看它们不算打扰。
只要我回来的够快,缘一就不会发现我。
怀着这样的小心思,蜜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离开了母亲所在的房间。
屋外黑灯瞎火,这个点还没睡的只有巡夜的仆人。
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小小的蜜并不觉得害怕,虽然她晚上夜视能力并不出众,但幸运的是她行走的地方必然会有月光照耀,凭借那清冷的月光,以及对住宅的熟悉,蜜很轻松就能在夜里乱晃。
现在她正步伐轻快地前往目的地,那是岩胜特地在后院,给她找的一小块秘密基地,原本是花匠临时过夜的小屋,因现在还不是修剪草木的时候,就直接空了出来,偷偷给蜜摆放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她是走前把位置告诉阿系了,让他把水盆放在小屋的桌上了。
可没想到这会儿还能在小屋门口看到他……
有些偏瘦的男人正站在小屋门前,好像是要往里走的样子。因为他正站在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蜜只能凭借感觉那是阿系。
大半夜的撞到个人对蜜来说是常有的事,疯狂的信徒也未曾对她造成过半分伤害,这屋里除了几个血亲,哪个人见到她不是服服帖帖的,所以蜜并没有感到恐惧,在短暂的疑惑之后,她神色恢复如常,乐呵呵地走了过去。
可能是因为侍奉的主人并不在身边,阿系表现出了白日不曾有的一面,他态度怠慢,语气慵懒。
他注视着远远走来的蜜,像是乐于她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忍不住低低发出一声嗤笑,接着用富有磁性的声音笑着向她搭话。
“ 可真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小姑娘。”
“ 你就这么好奇么?”
说实在的,之前从未有男人用这么轻佻的语气跟她说话,但好在被当成“神使”的蜜,早就有了见过大风大浪的经验,她态度友好,语气和善。
“嗯嗯,我想看看!我觉得应该发芽了!”
这种惊人的好脾气,将男人调侃的话语硬生生地堵了回去,他轻声感慨了一句什么,接着非常礼貌地为眼前的蜜推开了小屋的木门,在弯腰向她做了个“请”的动作后,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蜜直接扑向桌子,一把揭开了蒙在水盆上的白纱。
瓷白的水盆中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景象。
嫩绿的胚芽顶破了种皮,它们挤挤挨挨地装满了整个水盆,像是一片小小的森林,在月光的照耀下呈现出勃勃的生机。
明明距离这些种子被浸泡,才过了半天不到。
连黑暗中的男人都忍不住为此发出了感叹的声音,轻轻地拍动了几下手掌以示庆贺。
“这样啊,你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啊……”
只不过他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那么愉快,阿系叹了口气,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点抱怨与遗憾,似乎是为了更清楚看清水盆里的景象,男人慢慢地向女孩走去。
“真是厉害,我本来还打算特地给你个惊喜呢。”
“可能这就是种地的天赋吧。”
第一次就顺利催芽的女孩语气里难免带了点得意,听见了身后传来的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向了男人的位置,在看清男人长相的那一刻,忍不住惊讶地挣大了双眼。
阿系此时终于走进了月光照耀的位置。
但那个人真的是阿系么?阿系是这个样子的么?
那是个非常俊美的男人,他有着一头柔软的黑色短发,细碎的额发仿佛漆黑的树影,微微遮住了黑色的眼睛,配以苍白的皮肤,让男人看起来有了几分颓废的气质。
他站在那里,明明是一副微笑的样子,薄薄的嘴唇弯成漂亮的月牙,恰到好处,眼眸深情到像是无光的泥潭,令人沉醉,可偏偏脸上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笑意,再加上男人唇角讥诮的一点黑痣,比起女孩,这个所谓的阿系看起来反而更像黑夜的诅咒。
蜜终于在这一刻,忍不住颤抖起来。
“真是了不起的孩子,一不留神,现在都能看破我的咒术了么?”
骇于这种恐怖的压迫力,诅咒本能地释放出了梦幻的甜味。
月光大盛,这能让任何人坠入极乐乡的甜蜜也的确阻挡了男人前进的脚步,他停下来,认真地打量了诅咒一会儿,像是要将她的脸刻进心里那般饶有兴致。
“不行哦,你还是小姑娘呢。”
“小孩是不能诱惑大人的。”
他只是笑着,伸手盖住了蜜的双眼。
“再等等吧。”
第8章
明明是怀着对凉薯的美好期待,在母亲的怀里入睡的,但继国蜜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她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噩梦。梦的上半截她还在跟一群凉薯手拉手围成圈唱歌,梦的下半截就变成了大逃杀。
梦里她瞧见了一双男人的手,明明是双好看的手,纤长白皙,骨节匀称,就是这样的手,却硬生生撕开了小小的森林,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走了。
虽然不甘心,虽然很恐惧,但梦里只能她只能像个木偶似的,无奈地远望着东倒西歪的凉薯伙伴,任由男人拖拽着离去。
那漆黑的土地,那闪烁着萤光的树木,那皎洁的月光,那些熟悉的景色连带着耳边的祈愿,呼啸着不断后退,只有哀哀的哭泣声始终紧追不放。
“大人,大人……”
“大人您在哪里……”
她在黑暗的尽头看到了一抹殷红的影子,它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跌跌撞撞地跟在自己的身后。在它的不懈努力下,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最后直接到了一臂之间,影子只要向前伸长触手就碰到她。
明明是最后关头,明明影子已经离她很近了,但它却像是被人蒙住了眼睛一般,只能胡乱地到处摸索,用沙哑地声音发出哭唧唧的声音……
那副狼狈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再加上它浑身上下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让蜜忍不住想要回应。她在梦里憋足了一口吃奶的劲儿,终于勉勉强强提起了手臂,将手指伸向了影子的位置。
【在这里哦!】
【我在这里!】
、殷红的怪物终于触碰到了自己的主人。
“!!”
“是您!”
影子在那一刻发出了喜极而泣的声音,无数殷红的触须癫狂似的在空中一阵乱舞,接着悉数缠绕上了她的指尖。它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那样,小心地托住了她的手掌,声音颤抖,态度恭敬,无比慎重地向她提出了保证。
“我会去接您的!”
”请再等等我。”
“这次一定……”
或许是这同伴似的宣言让蜜感到了一丝安心,梦中那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终于慢慢的淡去了。
而在那之后她就直接醒了过来,梦里的努力如实反映在了现实生活中,蜜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觉得身体就像被掏空了那样使不上什么劲儿。而手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种被什么东西卷住似的,又软又凉的触感,若要细心观察,似乎还能闻到指尖萦绕的一丝甜甜的,莓果似的香气。
……
虽然说总喜欢摆出长男的架子,但事实上继国岩胜还是个颇为心细的男孩,也有过一段孩童嬉戏的岁月。在那时候,他和弟弟妹妹们一起放过风筝,玩过捉迷藏,会兴致勃勃地研究些孩子喜欢的小玩具,和下人们聚在一起讨论技艺,于灯下亲手为弟弟制作过木笛,也为妹妹做过梳头的小木梳。
但后面满满当当的“继承人课程”挤占了他的事件,如果下课去玩,熬夜做手工,第二天就会困,然后剑术老的竹剑就会毫不留情地抽在“走神”的学生身上,艰苦的训练磨伤了他的手掌,让他一度握着筷子都会觉得手疼。
而那些被贬为玩物丧志的东西,自然全被父亲扔了,就算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继国家的家主动起手来也毫不含糊。
做没用的事就会被打,做的不好就会被打。
小小的男孩也不是没有请求过,没有阻止过。
但被揍成年男人一拳揍在脸上的感觉实在是太疼了,而且周围的人又总喜欢用慈爱的语气跟他说什么——
“老爷这是为您好。”
“作为男子汉是不能流眼泪的。”
“不要松懈。”
“不该有的仁慈即为懦弱,会阻碍您成长的脚步,让您像妇孺般无法提起剑。”
……
“不许哭,岩胜,不要让人看你的笑话!你想被人说是废物么?!”
开始还会有点委屈,有点不解,但被揍的久了,连岩胜都忍不住全信了。
不想被骂了,不想被打了,不想被人耻笑,不想被人看成垃圾一样……
我也想被夸奖啊,我也想变得有价值啊。
于是他学习着为人处事,把它们化为“继国家继承人”的人生信条,将曾今的自己唾弃为幼稚弱软,坚定地走在被规划好的道路上。
在那之后,父亲终于会对他笑了,周围人也跟着夸赞他的成长,一切都变得好起来了,这种转变让他觉得,可能这样才是对的,是正确吧……
他在“变强撑起整个继国家” 的路上越走越远,表情也越来越不苟言笑,他逐渐变得像另一个父亲。
但妹妹不一样,她好像一直是原来那样,会偷偷把被父亲扔掉的东西收集起来,就算他一脸不满地说什么“自己已经不需要那些无聊的小玩意了”,妹妹也只是会露出撒娇的笑容,轻轻地去扯他的袖子。
“我喜欢嘛,我玩具不够多!”
“你就当把玩具给我,好不好嘛?”
妹妹把小小的“岩胜”,连同过去的回忆一并小心地藏了起来。
她是被父亲嗤之以鼻的“金丝雀”,因为不是男人,所以握不起剑,写不了诗,从不了政,甚至作为女人也不够端庄,也不够风雅,她不成体统,是个不被抱有任何期望的小女孩,好在足够漂亮,到时候只要嫁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