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可为什么,他始终都没有拆穿她?
小猢呆呆站在门外,好似忘了怎么抬脚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门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她从未对不起我……只是不爱我罢了。”
他的声音太过低弱飘渺,以至于消失之后,让人疑心那只是一次幻听。
当晚,寨主就陷入深沉的昏『迷』,山下捉来的几个大夫战战兢兢地说他挺不过三日了。
少当家选出的喜事还没来得及庆贺,平山寨就即将面临着一场白事到来。
大虎刚当了一晚少当家就即将成为大当家,即便再三遮掩,也藏不住眼底那抹得意。
为了展现上位者的宽容,安抚底下那些站错队的人,他甚至提前行使了寨主的权力,释放了一批定海寨的俘虏,这些缺胳膊断腿的人或许会回到定海寨,可那已经威胁不到他们了。
二虎怎么也想到,还没等他暗中运作,力挽狂澜,能做主立嫡的老爹就快不行了,他要么就夹起尾巴,永远低大虎一头,要么就只能像当年的定海寨老寨主一样,自立门户,或是干脆造他哥的反。
即便他不想反——大虎上位以后,容得他下他在身边活动吗?
所有人都清楚,寨主去世之后,平山寨定会分崩离析。
暗流在寨中涌动,互相视为眼中钉的大虎和二虎在明面上却是一片兄友弟恭,小猢冷眼看着两个哥哥在父亲的病床前哭成一团。
寨主病了许久,山中白事所需一应俱全,只等人一走,灵堂立即就能搭起。
为了独占纯孝的好名声,寨主昏『迷』后的第二夜,大虎就将他们赶出了寨主身边。
二虎等不及走出主院的走廊就开始骂骂咧咧,小猢装听不见,走了另一条路。
寨里即将更迭头领,人心正是不稳的时候,四处的守备都比平常更为松懈,小猢爬墙上了屋顶,悄无声息地到了软禁三人的南院。
一颗打在背部伤口的石头让她偏离目的地,在还未抵达沈珠曦院子上的时候就先摔了下来。
小猢在半空翻身,以手臂先行落地,好歹护住了屡次加重的后背伤势。
“半夜三更的,又来放烟火?”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小猢刚一抬头,削尖了的木棍就抵上了她的喉咙。
隔壁院子里传来了推门而出的声音,接着是沈珠曦略微紧张的疑问。
“雀儿,刚刚是什么声音?”
小猢刚要开口,木棍的尖头一端就陷入了她的皮肉,李鹊用无声的动作暗示她:不想血溅三尺,就安静一些。
“嫂子,没事。有只猴子爬我屋顶,被我用弹弓打下来了。”李鹊面『色』冰冷,说出的声音却如春风拂面。
小猢『露』出讽刺的笑。
“猴子?”沈珠曦在隔壁院子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里还会有猴子吗?”
李鹊看着小猢,冷笑道:“这里在山上,猴子不仅有,还蛮横得很,骂人打人偷东西,什么都会。嫂子在屋里也要多加小心,免得遭了猴子的道。”
小猢用口型慢慢道:“爬的不是你屋顶。”
李鹊同样用口型回答:“那你怎么在我的屋顶上落下来?”
小猢抬脚往他要害撞去,李鹊早有防备,两人见招拆招又一次搏斗起来。
两个伤员,谁也奈何不了谁,除了不断传出砰砰的声音外,局势没有丝毫改变。
“雀儿,你在那边究竟在做什么?”沈珠曦担忧的声音停在墙边,李鹊都能想象出她一脸担心望着远高于她脑袋的院墙,束手无策的样子。
“嫂子,我没事——”
“怎么回事?怎么还聊上了?”院门砰砰响了起来,守门的小喽啰威慑『性』地拍打着大门,呵斥道,“都回屋里去!”
趁李鹊一时松懈,小猢在地上一滚,终于重获自由。
“寨主撑不过三日。”
赶在李鹊再次动手前,小猢一口气说道:
“明日我会想办法送你们离开山寨。”
不等李鹊开口,小猢一脚蹬上院子里的歪脖子树,身手利落地攀过院墙,——真就宛如一只手脚灵活的猢狲。
砰的一声,她落到了院墙外。
“谁在那里?!”守门的小喽啰道。
小猢扬声道:“是你家三爷来巡视了——好好看着这三人,跑了拿你问罪!”
“是……是……小的一定看好他们。”小喽啰赔笑道。
脚步声渐渐远去,院子外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李鹊刚要进屋,一声用气音喊出的“雀儿”让他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看见沈珠曦以半吊的姿势挂在墙上,努力地朝他招着手。
“……嫂子,你这是干什么?”李鹊压低声音,快步走到院墙下,“你怎么爬上来的?”
“我……我踩着墙上来的——我支撑不了太久——”沈珠曦的下巴搁在墙上,脸在身体重量的拉扯下被挤成了圆脸,配合着那双圆圆的杏眼,仿佛一下子小了好几岁。
“你刚刚在和谁说话?”沈珠曦艰难地嘟哝道,“我都听见了……什么猴子,是小猢来过了吗?”
李鹊把先前小猢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当然——省去了他们再次动手的小『插』曲。
沈珠曦通过偷听院外小喽啰的谈话,已经知道山寨选出少当家的事情。
听闻小猢要放他们离开山寨,她神『色』复杂。
“……你相信她吗?”沈珠曦看着他。
“上一次嫂子听了我的,这一次,换我来听嫂子的。”李鹊仰头看着她,扬唇『露』出一个微笑,“嫂子这次还要信她吗?”
沈珠曦犹豫许久。
人的第六感是毫无缘由的,有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心中的直觉来自何方,有时是合理的,有时,却又是放在世人眼中十分怪异的,就好比——世间许多女子都艳羡她能作为傅玄邈的未婚妻和他并肩,可她每每站在他身边,感受到的都只有寒意。
她没有逃离的理由,可她身体里的每根神经都在叫嚣,要她远离这个男人。
至今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第六感是对是错。
可也是同样的第六感,在她逃出宫后,告诉她李鹜值得依靠,她应该相信李鹜的话。
半晌后,沈珠曦犹豫的神『色』终于安定下来。
她开口道:“我信她!”
“好,”李鹊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信她一回。”
……
月明星疏。
山顶的夜风吹过茂密的山林,风声如涛声层出不绝。
平山寨山脚下的一棵大树上,李鹜一脚悬空,一脚蹬着,吊儿郎当地坐在树干分叉处。
在他背后的树干上,有着四根长短粗细不一的竖纹。
李鹜定定地眺望山顶上隐隐约约闪着光亮的了望塔尖,啐地一声吐出叼着的野草。
“他娘的——”
“敢扣老子的人,就别怪我鸭某上门来做客。”
152、第152章 第152章鸭来了,李鹜还会远吗……
第二天一大早, 沈珠曦的房门就被砰砰敲响了。
“快出来!”小喽啰在门外叫道。
只睡了半宿就起来干等的沈珠曦整理了下仪容,把头上的金簪往发髻里推了推,故作镇定地走出了房门。
两个佩刀的小喽啰站在院子里, 虎视眈眈地看着她。门外还有三个小喽啰的身影。等她在两个小喽啰的夹道看管下走出软禁的小院后, 隔壁的李鹊和李鹍也在小喽啰的看管下走出了院门。
李鹊受着伤, 平山寨也不忘在他的饮食里添加软筋散,更别提分毫无损的李鹍,被一碗蒙汗『药』放倒昏睡了两日,直到今早被人叫醒, 还在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
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小猢站在车前, 穿着竹青『色』的箭袖锦衣,一派倜傥少年郎的模样。
“把他们的手给我捆起来。”小猢说, “捆紧一点——都是金子, 可别在换之前先跑啰。”
小喽啰们纷纷应是。
沈珠曦忍着不适,任一个小喽啰往她手上捆绑粗糙的麻绳。
“笨手笨脚的——你这绑法,老子半柱香的时间都不要就能挣脱!让开!”
小猢夺过小喽啰手里的麻绳,一脚将他蹬开, 动作利落地把绳子套上她的双手。
小猢的动作看似粗暴, 捆的也好似很紧,但只有沈珠曦知道——只是看似。
她配合地装作疼痛的样子皱眉, 连李鹍也被她骗倒, 原本困倦的面孔忽然急怒起来:“不准欺负猪猪!”
在李鹍暴走之前, 小猢识趣地松开了沈珠曦的手。
“行了,都上车!别想搞什么小动作!”
沈珠曦三人接连上车后,马车一摇,小猢也跟着跃上了车。
“别愣着了, 你们赶紧回原来的岗位上去——”小猢说。
“三少爷,你一人押送,会不会出问题啊?”有人问。
“你小瞧我?”小猢故作发怒道,“真当老子手下没人?”
“不、不不……小的怎么敢小瞧三少爷……”小喽啰连忙赔不是,再也没人质疑她独自押送人质。
马车驶向他们来时的山寨大门。
沈珠曦透过车窗,看见面面相觑的小喽啰们渐渐远去。
“我们这就逃出去了?”沈珠曦忍不住道。
“等出了山寨大门再来说这话吧。”李鹊脸上警惕神『色』不减。
李鹍打了个哈欠。
和沈珠曦重逢后,他身上仅存的一丝警惕也没有了。
“想睡觉了我……”李鹍『揉』着眼眶里的泪水,『露』出一丝委屈的表情,“天都没亮呢,这是要去哪儿……”
沈珠曦安抚道:“再忍忍,安全了就让你睡觉。”
马车一摇一晃,缓缓前进。
李鹍的脑袋一点一点,眼见就要撞上车窗时,马车又一次停了下来。
沈珠曦听到小猢在车外和看守山寨大门的小卒交谈:
“三少爷这是去哪儿?车里又是什么人?”
“寨主派我去用人质换赎金,车里就是上次带回来的人质。”
“还请三少爷开门让小的看看。”
片刻后,马车门开了。
小卒扫了一眼车厢,不解道:“只有三少爷一人押送?”“当然不止,”小猢神情自然道,“我的人在山下等着和我汇合。”
小卒不疑有他,松开了放在门把上的手,退开一步道:“既然这样,那就——”
“等等!”
原本大好的形势被突然冲出来的程咬金给打破。
二虎摇着折扇,冷笑着从一抬四人的步辇上走了下来。他脸上被李鹍一巴掌抡出的肿胀还在,此时故作风流,就显得尤为可笑。
“小弟这不声不响的是要去哪儿呀?”
沈珠曦的心都提起了,小猢还能面不改『色』,不慌不忙道:“我奉了寨主之命,押送这三人去徐州交换赏金。”
“寨主都昏『迷』不醒了,你奉谁的命?”
“自然是寨主昏『迷』前下的命令。”小猢说,“我以为二哥耳听八方,早就知道寨主选出少当家后,又和我密谈了一次呢。”
“寨主要你拿人去换赏金的事,怎么我从未听寨主说起过?”
“既然是密谈,二哥你没听过又有什么奇怪的?难道同一件事,寨主还有吩咐几个不同的人去办吗?”
“寨主让你一个人押送三个人?是以为你有三头六臂不成?”
“谁说是我一人了?二哥怎么知道寨主就没有分给我寨外的据点?”
“爹分给你了?!”二虎变了脸『色』。
“这你就等爹醒了,去问爹吧。”小猢说。
二虎的每个问题,小猢都应对得当。
眼见二虎一时说不出新的说辞,小猢漫不经心地拱了拱手:“二哥既然没事,小弟就先行一步了。等拿回赏金,寨主一喜,说不定就能醒了。”
“给我拦下他!”二虎一声大喝,看守山寨大门的喽啰们不敢直接对小猢动手,只好连成一排,双手大张,堵住了离开山寨的必经之路。
“二哥这是什么意思?违抗寨主之命?”小猢沉下脸。
“小弟莫慌——”二虎打开折扇,笑眯眯道,“二哥已经有办法让寨主醒来了,所以呢,你也不用千里迢迢去换赏金了。”
“你有什么办法?”
大虎的声音凭空响起,众人回头一看,大虎领着七八个亲信从主院方向走来。他面『色』不虞,狐疑而警惕的视线在二虎和小猢身上打转。
“大哥来了——”二虎摇了摇折扇,笑道,“小弟刚刚还说我耳听八方,我看大哥才当得起这句称赞,我们在这里还没聊几句,大哥竟然就能从天而降,这才是真正的耳听八方啊!”
寨主病危,眼下大虎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当家。大虎脸上那层故作亲和的笑意消失不见,原本就满脸横肉的脸在忌惮神『色』的加持下,显得更加险恶。
“二弟这张嘴真是厉害,怪不得寨主总是被你说动。我这是听闻你们在寨子大门吵了起来,这才匆匆赶来,瞧你把我说成什么样了——咱们是血脉相连的三兄弟,何必让外人看了热闹?”
“大哥教训得是,是二弟小肚鸡肠了。”二虎言不由衷地拱了拱手,说,“我和小弟只是争论了几句,说吵起来倒还差得远。大哥评评理,小弟独自一人就想把价值万两黄金的三个人带走,我多问几句,不是为了寨子里的大家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