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我还保证——”沈珠曦打断她的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抓软肋谁不会,母妃还没失宠前,可是有六宫美人前来同她过招,沈珠曦耳濡目染,不说学会七分,四分总是有的。
她的这句话抓到了对方的命脉,杨柳面『色』阴沉却无话反驳,半晌后,她开口道:
“……好,我答应你。也请殿下信守诺言,还公子一个清净,不要出现在他眼前。”
“自然。”
两人互相起了誓,接下来就是卖了傅……咳,交易成交的最后一步——付现了。
“两日后,我会派人将银票送到李府。”
“要白氏银号的银票。”
肥水不流外人田,沈珠曦多加了一个要求。
“……可以。”杨柳已经不想再继续讨价还价下去了,眼中『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联军五日后开拔,至少在公子离开白蛉平原之前,我希望殿下好自为之,不要再冒然抛头『露』面。”
“可以。”沈珠曦也爽快道。
“能叫你的人让开了吗?”杨柳看着一直袖手旁观的胡一手。
胡一手抬了抬下巴,围堵在茶铺门前的地痞流氓们纷纷让路。杨柳一个眼神,黑衣人挟持着茶铺掌柜一家三口退到巷道口,然后猛地一推,其中一人朝地面扔出什么,石灰刺鼻的气味随着尘雾飞散,沈珠曦和身边的媞娘都忍不住捂着鼻子咳了起来。
视野重新恢复清明后,杨柳等人已不见踪影。
“追吗?”胡一手问。
“……不用了。”
沈珠曦蹙眉看着对方消失的方向。
能随手拿出五万两黄金的优伶,绝非只是家『妓』那么简单。
此人要是消失,傅玄邈必定起疑,顺着线索追踪到襄阳县是必然的事情,与其试探傅玄邈有没有能力捉住脱逃的他们,不如试探傅玄邈的手下是否忠心大过私心——
从她擅自出动来看,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沈珠曦只想维持目前平静的生活,她不想去打扰任何人,也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她。
为此,她必须要『逼』着自己动脑才行。
她不想只被李鹜保护,也想保护李鹜。现在,她算是自己解决了危机吗?
“自己爬起来,别装死——”胡一手走到躺倒在地上的茶铺掌柜身前,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身体,“胡某的飞镖要真这么厉害,我年轻时就去当行走江湖了,还用得着在小县城里开赌坊?”
“唔唔唔……”茶铺掌柜唔唔道。
胡一手的跟班上前扯掉了茶铺掌柜嘴里的破布,这个可怜的男人哭哭啼啼道:“我倒是想自己起来,可你们谁帮我解下绳子?”
“没用的家伙。”
胡一手说着,亲自蹲到茶铺掌柜面前,手里的烟斗在一旁的石头上磕了磕,用烟斗下弹出的刀片割开了这一家三口身上的麻绳。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茶铺掌柜哭道,“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我和她无冤无仇,怎么这种事就偏偏落在我身上。我要是死了,我可怜的娘子和孩子要——”
“流了血就省省口水吧,你废话这么多,我死了你都死不了。”胡一手冷声道。
茶铺掌柜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伤势。
他身上的伤如胡一手预料的那般,并未伤及要害,甚至因为时间的流逝,伤口已经完全止血。不光茶铺掌柜一家松了气,沈珠曦也放下了吊在喉咙口的心。
在沈珠曦许诺了等于茶铺两年营收的天价医『药』费后,茶铺掌柜转哭为笑,心满意足地带着老婆孩子去夜市吃宵夜了。
沈珠曦欲言又止地看着胡一手。
胡一手没有看她,似乎对她的纠结毫无察觉。他把烟斗揣进袖口,说:“胡某年纪大了,耳朵不太清楚,记『性』也不太好。这才过多久?你们说的那些话,胡某便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他说,“你们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沈珠曦很快反应过来,感激地笑道:“没说什么要事。”
“那就好。”胡一手说,“我已派人去追李鹜,想必不久……”
胡一手的话没说完,巷子外就响起了李鹜心急火燎的声音。
“沈珠曦!”
李鹜冲进巷道,身后跟着刚刚离去的李鹍三人。四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焦急,尤其是李鹜,当他看见人群里安然无恙的沈珠曦时,胸口明显呼出了一口气。
沈珠曦看见他的脸,激动的同时,一股归港的安心油然而生。
紧接着,后怕引发的火气从她胸口窜了起来。
“李鹜!”
她瞪圆了眼睛看他。
后者见势不对,给敌人准备的汹汹气势迅速缩水。
朝廷派来的联军统帅就是傅玄邈,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以瞒着自己不说!
186、第186章 第186章“方某自知罪孽深重,……
堂堂七尺男儿, 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下给媳『妇』认错。
想都别想!
他李鹜今日要是服了这个软,日后还怎么服众?
所以,他是在卧室里认错的。
他垂头丧气坐在圆凳上, 膝盖上放着拘谨的双手, 一副低眉敛目的小媳『妇』模样。
下巴贴着『药』膏的沈珠曦在面前踱步, 已经一脸气愤地念叨了一炷香时间。
虽然她十分气愤,但是因为那张可笑的『药』膏的作用,李鹜必须强迫自己从她下巴挪开视线。
不然忍不住笑出来,这事就真的没完了。
不心疼?
当然是心疼的。
但是心疼之余……还是想笑。
他亲手贴上那块『药』膏的时候, 没想到这东西会在呆瓜脸上这么好笑。
“……救济灾民的时候,有时候忙起来我连帷帽都忘记掉, 万一被谁认出来告诉傅玄邈怎么办?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沈珠曦一脸生气地说。
“能沦落到需要救济这一步的人, 就不会认识傅玄邈……”李鹜嘀咕道。
“你说什么?”沈珠曦停下脚步, 蹙眉朝他看来。
“我说,”李鹜端正腰板,态度极好,“夫人说的极好!”
“你真的知错了吗?”沈珠曦狐疑道。
“知错了, 知错了。”李鹜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
他态度如此端正, 沈珠曦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顿了好一会,向着因沉默而神『色』忐忑的李鹜走近了一步, 想要装作风淡云轻, 脸上却不争气地涌出雀跃神『色』。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沈珠曦整理了下语言, 把讹……挣来的五万两黄金一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她原本是想分享救济资金有了着落的喜悦,李鹜确实大喜过望,只是他大喜的原因却和沈珠曦预想的不同。
“你再也不可能回去了……你不会后悔吗?”李鹜说。
“难道你以为我以前说的是假的吗?”沈珠曦吃惊道。
她话音未落,李鹜一把将她圈进怀里。
“……我相信你。”他紧紧地抱着她, 好像不打算就此分开一样,“你也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片刻后,沈珠曦的手放上他的肩膀,郑重道:
“我不会后悔的。”
……
两日后,约定的银票送上李府,又过了三日,联军从白蛉平原开拔,一个名不经传的寒门将士被任命为新的镇川节度使,李鹜作为镇川节度使辖下的一州知府,接到命令要协助这位新上任的节度使许攸整顿治理灾后的管辖疆域。
浩浩『荡』『荡』的大军途径襄阳县外,数十万人的脚步声让大地都在颤抖,军队连天接地,像是一条狰狞的黑『色』大蛇。
沈珠曦戴着帷帽站在城楼上,含泪看着大军簇拥中的御驾渐渐远去。
这或许是今后太子阿兄离她最近的一次。
也许那随手的礼物早已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可沈珠曦牢牢记在心中。她一直期盼着太子阿兄能够在登上帝位之后,肩负起大燕的未来,重振大燕往日的荣光。
她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尽管如此,也想担负起自己的职责,用血肉之躯为扛起大燕倾倒的国祚献一分力。
银票转换为五万两黄金流入襄州府库,再迅速分流给各个救灾项目。
京畿周边有也只有襄州在救灾,被洪水淹没的四州灾民蜂拥而至,原本因场地和资源有限被拒之门外的,这几日也在陆续得到安置。
灾民太多了,襄州接纳的已经不是个小数目,更别提还有大量无家可归的灾民正闻风而来。
李鹜不在乎府库每天流出多少,他将一州的财政大权都交到了沈珠曦和治所官吏的手中,在沈珠曦愁眉不展的时候,他还反过来安慰她“千金散尽还复来,没钱我就又去捡”。
救济灾民是沈珠曦的主意,她不想总是给李鹜添麻烦,为此,她的卧房里到处都是计算的纸张和废弃的纸团,每天光是敲算盘都让她忙得不可开交,以往李鹜回家她还会激动去大门迎接,现在李鹜就是进了卧房,她也只会埋头噼里啪啦地拨打算盘。
李鹜来嘎嘎『乱』叫,李鹜走了,李鹜又来嘎嘎『乱』叫。
李鹍端着面碗来参观,李鹍走了,李鹍又握着鸡腿来参观。
李鹊送来一杯热茶,李鹊走了,李鹊又送来一碟桂花糕。
小猢来趴在桌上睡觉,小猢睡醒走了,小猢又来睡午觉了。
日子每过去一天,沈珠曦就多焦急一点。
有无数张嘴等要吃饭,每一刻的休息都会让无数银子流出府库,但若堵住府库的缺口,又会造成无数人忍饥受冻。寒『潮』一旦来临,等待灾民的就不是饿肚子这么简单了。
沈珠曦必须尽快想个办法,才能让灾民既得到妥善安置,又不会因为过于庞大的开支而拖垮襄州府库。
她翻遍能找到的地方志,决定借鉴历史上以工代赈的方法。
以工代赈只是其中一个目的,沈珠曦真正想获得的,是受灾四州流失的高端人才。
襄州此前就遭了一次『乱』,再加上上任知府范为敛财无度,使得襄州人才凋零,如果借此次机会招揽他州拥有一技之长的人入户襄州,短期来看或许作用不大,长期来看却会对襄州发展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打定主意后,她连夜召集州治所内的官吏,起草拟定了一份针对灾民的入户制度。
帐篷和食物『药』物不再无条件发放了,但每个认真生活的人几乎都有一个或数个傍身技能,真正因为新救灾政策而饿肚子的始终是少数。
新政实行三日后,沈珠曦带着媞娘和几个家丁来到城楼上,视察着襄阳县外的灾民情况。
比起前几日『乱』成一锅粥的状况,城楼外的安置点已经空了大半。
大量灾民凭着一技之长顺利在襄州落户。新来的灾民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登记、考试,得到官府许可后,他们也能以襄州百姓的身份进入襄州辖下的各个城镇。
沈珠曦站在城楼上,欣慰地看着楼下秩序井然的画面。
媞娘打趣道:“娘子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还早呢。”沈珠曦说,“这么多人涌进襄州,找不到活计也会出事。”
“我们也不能变出活儿来让他们做呀?”媞娘说道。
“开荒修路,还有各个年久失修的河堤……现在物价涨,人工的价格降,不如将该修的快该修的,趁此机会都修一修。”沈珠曦沉『吟』片刻,说,“这事还需州官级别的人出面,底下的县官才会照做。”
“这还不简单,”媞娘笑道,“别人想要知府办事得求爹告娘,夫人只需吹吹枕边风就行。”
“走吧——趁还没闭市,”沈珠曦笑了笑,说:“在酒馆买一坛好酒,再拿几根卤猪蹄。”
沈珠曦走下城楼,一个不知在城墙边倚了多久的长袍男子上前一步,对着她缓缓长揖。
有了杨柳的前车之鉴,媞娘和几个家丁如临大敌地将沈珠曦挡了起来,媞娘还张开嘴,准备大喊周围的守卫。
男子抬起了头,沈珠曦一惊,连忙拉住了尖叫呼之欲出的媞娘。
“方同知?”沈珠曦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方某早就不是什么同知了。”方庭之自嘲一笑。
“你这是……”沈珠曦不解地看着他。
一年多没见,方庭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气势凛然的官僚,他穿着洗得泛白的长袍,长发用一根青『色』布条束着,脚下是最普通不过的皂靴。人也像是老了不少,脸上『露』着一抹憔悴。
“当年别过,方某自觉范为会自取灭亡,所以不久也抛弃官身逃跑了。辗转一年后,方某难解思乡之情,所以再度回到襄州,不想如今仁名传八方的襄州夫人竟然就是曾经的故人——”
方庭之沉声恳求道:“方某自知罪孽深重,在此恳求夫人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知夫人可否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方某当初的过错?”
沈珠曦先是吃惊,再是沉默。
半晌后,她说道:“你该道歉的是襄州百姓,而不是我。你当初助纣为虐,受害最深的是这些无辜的人。”
“夫人说得对,方某食着皇粮,却没有尽臣之忠。方某从前鬼『迷』了心窍,为了仕途高升竟然帮着狗官鱼肉邻里。是方某不配为人,方某罪该万死——”
方庭之忽然跪下,朝着沈珠曦重重磕了几个头。
“你这是做什么!”沈珠曦慌道,“快起来!”
“四州逢难,神州俱哀。夫人德行贵重,方某自觉形秽!方某寒窗苦读二十余年,不想继续袖手旁观下去。求夫人网开一面,让方某有机会将功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