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就见李鹜夺下了舞姬脖子上的金坠子。
李鹜爱不释手地看着足有青枣那么大,沉甸甸的金蝉坠子。从舞姬上台起,他的目光就被这栩栩如生的金蝉吸引了——这么大一个,得卖多少钱啊……
“鼠弟真是太客气了,”李鹜把金蝉揣进怀里,大力拍打田戍炅的后背,“不愧是我看上的肥——”
田戍炅狐疑地睁大眼。
“非常之人!”李鹜说。
“既然李兄拿走了人家的金蝉,不如就把美人一起收下吧,金蝉配美人,岂不是一桩佳话?”
“多想鼠弟一番好心,”李鹜说,“只是我家烧火做饭扫大门的都有人了,倒是缺个恭所里递屁股纸的,不知这……”
李鹜看向舞姬,后者已经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你跪什么跪?又不是不给你发月例!”李鹜扭头看着田戍炅,“对吧,鼠弟?你会给她发月例吧?”
“……既然美人不愿,我们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你下去吧。”
田戍炅挥了挥手,舞姬如获大赦地逃回了舞台。
“太可惜了。”李鹜一脸遗憾地看着舞姬离去的方向,“我夫人喜欢这些东西,要是她如厕时有人在一旁表演才艺,她肯定欢喜。”
田戍炅:“……”
不可能有人欢喜吧?
他清了清嗓子,问:“李兄和夫人伉俪情深,真是……”
“抗什么?”李鹜皱眉打断他的话。
“感情非常好。”田戍炅说,“真是叫人羡慕。”
“羡慕也没用,”李鹜一脸警惕,“她已经和我成亲了。”
“李兄误会了,小弟只是……算了。”田戍炅干脆放弃,转而道,“聚宝,把本公子准备的好酒拿上来!”
田戍炅身后的双胞胎童子躬了一躬,趋步走出了雅间。
“你这两个童子倒是挺稀奇的。”李鹜看着他们的背影道,目光落在双胞胎始终握在一起的双手上。
“李兄是奇怪他们为什么总牵着手吧?”田戍炅一语道破,习以为常道,“实不相瞒,他们是天残,出生时手掌就连在一起,所以很小就被亲父母遗弃了。我在牙行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五岁了,大夫说这时候再来强行分开,很大可能会各废掉一只手。”
田戍炅看了一眼双胞胎童子的背影,说:
“我琢磨着,反正都要各废一只手臂,那不如就留着呗。我就爱收集稀奇,在本公子身边伺候的,不稀奇点怎么配得上本公子的身价?对了——”田戍炅忽然道,“我听说李兄和两个弟弟形影不离,今日怎么没见着他们?”
“城里有人失踪,我派他们查案去了。”李鹜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街上巡逻的人一夜之间变多了。”田戍炅恍然大悟,似乎并未起疑。
两人说话期间,双胞胎也回来了,他们抬着的深『色』托盘上有一个玄『色』酒坛,釉质光亮,亮可鉴人。走得近了,李鹜甚至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酒香。
“这是什么酒?”他不由问。
“这是凌霄酒,是江南贡酒之一,往年只有宫中贵族才有机会喝到。”田戍炅得意道,“听说李兄爱酒,我特意差人从黑市上收了一坛,今日用它助兴,正好正好!”
田戍炅亲自为两人满上面前的酒盏,端起一杯道:“李兄,这杯我敬你——我田氏一族的兴旺,就全在你身上了!”
田戍炅一饮而尽,李鹜趁他仰头的时候,悄悄就酒倒进袖口里早就准备好的棉手帕上。
醇正诱人的酒香顺着鼻子飘了进来,李鹜咽了口唾沫,在心中暗自下决心道:等他擒拿了这肥鸭,定要拿个十坛八坛的喝个高兴。
田戍炅见他放下空酒杯,高兴地招呼道:“别光顾着喝酒,吃菜,吃菜!”
李鹜夹了面前一块油光蹭亮的咸烧白放进嘴里。
“实不相瞒,小弟至今没有成亲,就是怕娶个面都没见过的女人回来给自己添堵。我想知道,李兄是怎么和尊夫人认识的?难道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田戍炅说。
李鹜故作深思,片刻后说:“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被安排了。”
“被谁安排了?”田戍炅大惊。
“命运的安排。”
田戍炅:“……来人,再给李兄倒一杯酒。”
酒过三巡,李鹜袖子里的棉布越来越沉。他分明只有嘴唇沾酒,身体却渐渐火热起来。
李鹜直觉不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言告辞,谁料刚一起身,他的双腿就忽然软了下去。
来不及反应,他人已经摔倒在地。
糟了!李鹜心中警铃大作。
“傻了吧!酒里没『药』,是饭菜有问题!”田戍炅看着倒在地上的李鹜,趾高气扬道,“本公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还鼠弟?我呸!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表哥才对!”
“老子哪来的表……”李鹜话没说完,灵光一闪,猛然醒悟,“你是我表舅哥?!”
“呸呸呸!本公子才不想当你的表舅哥,不管你用了什么下作手段拐了我白家的姑娘,本公子都一定要叫你吃了的给我吐出来!”白戎灵大手一挥,立即就有两个彪形大汉从门后冲出,一左一右地扛起李鹜。
双胞胎童子跑了过来,麻利地堵住了李鹜的嘴。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抬去隔壁厢房——”白戎灵扫了一眼众舞姬,点了身材最火辣那位,“你去伺候他,使出你的浑身解数来,叫得越大声越好。”
“可这是知府大人,奴家……”舞姬面『露』害怕。
“什么鬼知府,一个狐假虎威的泥腿子罢了!你拿着这钱到扬州去,荣华富贵一生不说,出什么事我白家来保你!”白戎灵解下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扔了过去。
舞姬解开一看,灿灿金光『迷』『惑』了她的理智。
晕晕乎乎的舞姬和抬着李鹜的彪形大汉离开后,双胞胎童子开口了:“公子,这样真的有用吗?”
“有用,怎么没用!我白家女子最是善妒,我姑母就是最好的例子,她女儿定然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田戍炅一脸笃定道,“我已派人递信给李府了,我表妹听见她相公来逛教坊,肯定会忍不住过来一探究竟,到时候亲耳听见自家相公和别的女人在门里翻云覆雨,我就不信我表妹还忍得下去!”
这时候他再现身自白身份,苦口婆心劝她跟他回家,表妹虽然可能会怨他一时,但她总会明白,这样的男子不堪托付!
等他带着大家以为早已身亡的越国公主回到扬州,父亲定然会对他刮目相看!至于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傅氏,这事儿还是交给长辈们烦恼吧!
白戎灵满怀信心,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让父亲刮目相看,在自家一群出『色』堂兄弟之间扬眉吐气的样子。
他一激动,头也有点晕——为了骗人对饭菜放下戒心,他敬了好多杯酒,反把自己灌了个半醉。
“我出去走走,你们在这儿守着,别让他们从隔壁出来。”白戎灵说。
他打算出门透透气,顺便看看表妹来了没有,他下在饭菜里的『药』可不是什么烂大街的『药』,这一整夜恐怕他都要在床上奋战了。表妹肯定是不会从偷听到脚的,在他的预想里,表会夺门而出,痛哭不止。
这时候就该他出场了。
说起来,他也有命运的安排。若非命运安排,他也不会这么赶在所有人之前,发现表妹的线索,一路追踪至此。
白戎灵美滋滋地走出教坊大厅,甫一出门,他的后脑勺就挨了一闷棍。
连声音都没发出,白戎灵就人事不知地倒了下去。
他的身子被一双大手搂住,紧接着就被拖入了昏暗的墙角。
“没人看见吧?”李鹊展开麻袋,问。
“没人,没人。”李鹍说,“雕儿手脚利索。”
两人把白戎灵塞进麻袋后,李鹊系好麻绳,李鹍提着麻袋扛到了背上。
“大哥果然机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姓田的一个人支了出来。”李鹊赞叹道。
“要等吗我们?”李鹍粗声粗气道。
李鹊摇摇头,说:“大哥自会脱身,我们按计划行事。”
两个身影一个麻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墙下的阴影里。
李鹊二人扛着麻袋从教坊后门离开后不久,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教坊亮如白昼,张灯结彩的大门前。
沈珠曦心如鹿撞,揣测不安地站在巷道里,目光不时扫向莺声燕语不断的教坊。
媞娘站在她身后,犹豫道:“夫人,你要进去吗?”
“不,我不进去……”沈珠曦想也不想地说。
她怎么能进去?她一个清白女子,怎么能进教坊?其次,她现在进去捉人,岂不是让李鹜大失脸面?
“为何男子都对教坊情有独钟?”沈珠曦一脸失落。
就连陛下还未太子时,也常有鱼龙白服去教坊聚会的时候。
京中公子,但凡有些身价的人物,日常聚会议事也会选择教坊。有时候只是赏析歌舞,但谁也说不准,最后会不会赏析到床上。
她在宫里宫外都时常听说谁谁谁又送了谁谁美人。在权高位重的男人眼中,美人就和金银一样,都是赠人的礼物。
李鹜也会收下别人的礼物吗?
沈珠曦心如火焚,双脚却始终牢牢钉在地上。
她不敢去亲眼验证,她不敢去奢望,李鹜飞黄腾达后仍然钟情于她。
她只能去相信他,自遮双眼式的相信他,在火烧出纸面之前,都盲目地相信他。
因为她答应过他。
沈珠曦的双眼湿润了,她不愿把事情想得太坏,可她看过太多太坏的结局,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是奢望。
她闭了闭眼,忽然转过身道:“走吧。”
媞娘惊讶道:“我们不进去了?”
夫人面『色』苍白奔来教坊,就是为了看看大门?
媞娘刚想追上去,就被一个踉踉跄跄从身后冲出的人撞开了肩膀。
月亮还没出来就有酒鬼发疯?
她刚想开口骂人,看见眼前的身影,立即闭上了嘴。
一只炙热的手紧紧攥住了沈珠曦的手腕,她受惊回头,迎上一双湿润乌黑,像是有火在背后熊熊燃烧的明亮眼眸。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
“李鹜……”
教坊内,一名身材火辣的舞姬刚刚清醒,比起后颈传来的疼痛,她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洞开的窗户,以及地上那个曾经金灿灿,如今空空如也的荷包,还有妆台上原本眼花缭『乱』的金簪和宝石耳饰,现在全都不见踪影——
舞姬白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196、第196章 第196章她对他如此熟悉,以至……
沈珠曦把浑身火热的李鹜扶上马车, 自己也急急匆匆地坐了上去,轮到媞娘要进车厢时,李鹜靠在沈珠曦身上, 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 媞娘脚尖立即转向, 在车门外挨着车夫坐了下来。
车门一关,李鹜就揽上了沈珠曦的腰。
沈珠曦光顾着去担忧他又红又烫的脸颊了,腰上多了一只大手也没发现。
“你这是发烧了还是怎么了?”沈珠曦担忧道,“唐大夫的医馆在另一头, 我们就近找家医馆吧。”
“不去医馆……”李鹜哑声道,“回府。”
李鹜态度坚决, 沈珠曦只好吩咐门外的马夫直接回府。
安静下来的车厢里,只有车外马蹄声响清晰回『荡』。
夜幕落下, 街道上的行人也稀疏了, 偶尔一声狗叫,从深深的巷道里传出。
沈珠曦一脸担忧,不时有衣袖擦拭李鹜额头沁出的汗珠,李鹜循着她手上的凉意, 把滚烫的脸颊凑向她的手心, 像一头乞求宠爱的大狗,拱着她的手。
沈珠曦把双手手心贴上他的脸颊, 李鹜舒服地呼了口气, 比平常更湿润更明亮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像在说话一样, 无声地撩动她的心跳。
他心无旁骛的样子,容易让人误以为世界里只剩下她一人,他眼中只有她一人。
沈珠曦一边努力制止自己让脸庞升温的胡思『乱』想,一边羞怯忐忑地别开了视线。
“你为什么会在教坊门外?”李鹜灼灼地盯着她, 声音暗哑。
“我、我路过这里……”沈珠曦胡『乱』说道。
“你骗人。”
李鹜低声说,扣在她腰间的手忽然用力,沈珠曦不由自主地倒向李鹜滚烫的身体。
“你在吃醋。”他在她耳边说。
炙热的吐息吹向沈珠曦耳蜗,全面点燃了她的体温。
沈珠曦心跳如擂,挣扎着想要从他身上坐起,奈何李鹜的大手牢牢扣在她的腰上,让她动弹不得,只能被迫贴着他的胸口。
他的胸口,也藏着激烈的鼓动。
带动着她的心跳,如脱缰野马一般向前奔去。
“我以前也去过教坊,但都是为了收债去的。像我这种人,进不了大堂,更不用说雅间。”李鹜说,“这是我第一次坐在雅间里听歌看舞,教坊这地方,还挺有意思的。”
沈珠曦心中的黯然盖住羞怯,无精打采地“哦”了一声。
除此以外,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天底下有哪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没去过教坊呢?她若生气,只会显得自己无理取闹。
“你不问我什么地方有趣?”李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