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分点!”拿瓷片的那人几下没找到大动脉,恼羞成怒地给了白戎灵重重一拳。白戎灵头晕眼花地偏向一边,听到不远处的燕回在说:
“……别动粗……要是留下马脚……饶不了你……”
冷冰冰的尖锐瓷片再次抵上了他的脖颈。
白戎灵想要动弹,身体的眩晕却还没过。再加上紧紧捂在他口鼻上的破布,他吸进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白戎灵晕乎乎地想,这下好了……等到明日他“畏罪『自杀』”的尸体被发现,这谋害驸马兼节度使的锅可就真严严实实镶他脑袋上了——抠都抠不下来。
可怜他爹娘和祖父祖母要白发人送黑人了……
他还没有给白家留下一儿半女呢……
不知道他爹这把年纪,还生不生得出来……
对不起……爹……
对不起……娘……
对不起……表妹……妹夫……
对不起……他这辈子……没能让谁高兴过……
唉……下辈子,能不能不要做个人了……做人……可他娘的真难……
白戎灵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砰地一声,囚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压在他身上的将士一惊,下意识松开了手,空气再次涌进白戎灵的口鼻,他像一个溺水之后好不容易上岸的人,本能地推开压在他身上的人,呼哧呼哧地大口呼吸着甜美的空气。
“公主……”他听见燕回错愕的声音。
白戎灵睁大模糊的双眼,努力去看站在门口的那个纤弱身影。沈珠曦面『色』难看地站在门口,像是一路跑着来的,胸口还在明显地起伏。她暗藏着愤怒的目光扫过囚室里的人,声音冷硬地说: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燕回往前站了一步,挡住身后两个将士,后者立即将破布和染着血的碎瓷片藏进了袖口里。
“卑职参见公主。”燕回双手抱拳,向沈珠曦缓缓行了个礼。他直起身后,瞥了眼身后的二人,说,“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向殿下行礼,然后滚出去?”
两个将士连忙跪下行礼,接着落荒而逃。沈珠曦没有拦下他们。
这几日,她每到夜深时就会借失眠的理由外出,她心中打鼓,害怕白戎灵有个三长两短,每次都故意在囚车附近转悠。今夜她依然借故出,却发现一直守在囚车外的将士竟不知踪影,当即,她就知道,她最担心的情生了——
傅玄邈要杀人灭口。
沈珠曦来不及想,回神时就已经冲入了囚车。
囚室里只剩下沈珠曦和燕回以及白戎灵三人后,燕回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和她说了会八竿子不着的话,每次沈珠曦想要拉回话题,都会被他顾左言他再次岔走。
没过一会,她就明白了他这么做的理由。
“更深『露』重,公主为何出现在这里?”
傅玄邈披着月『色』出现在囚车外。燕回见状,自觉地走出了囚车,让外边的傅玄邈缓步走了进来。
“……我做了噩梦,惊醒之后睡不着觉出来走走。”沈珠曦看向地上的白戎灵,“一想到此人害死了李鹜却还能呼呼大睡,我就食不下咽,睡不安稳。凭什么李鹜生死不知,他却还能在这里,被有吃有喝地供着?”
从沈珠曦口中说出的李鹜二字让傅玄邈沉默了半晌。
他说:“殿下想要如何?”
傅玄邈审视的目光始终平静地落在沈珠曦身上,她咬了咬牙,说:“……拿鞭子来!”
刚刚才死里逃生的白戎灵捂着脖子上浅浅的伤口,睁大了眼睛。
“……殿下!殿下!”
被沈珠曦甩开的婢女这时才急急忙忙跑了来。
她们一见囚车里的傅玄邈就惊慌地跪了下去。
“殿下身份贵重,你们却让她深夜独行,擅离职守之罪,该当什么惩罚?”傅玄邈道。
“我……”
两个婢女面面相觑,有口难言。
“是我不想被人发现,偷偷甩开了她们——”沈珠曦说。
傅玄邈看了她一眼,说:“既然殿下为你们求情,这次便算了。下次,决不轻饶……去拿一根鞭子来。”
婢女如获大赦,不到一会就找来了一条足有两根手指粗的皮鞭。沈珠曦拿着这鞭子都觉得沉重烫手,恨不得一把甩开。可在周遭人的注视下,她只能紧紧将其握在手中。
“殿下若是觉得鞭子粗了,卑职可以叫人再找条细一些的。”傅玄邈说,蝮蛇一般冷静寒凉的眼神盯着沈珠曦。
“……不必了。”
沈珠曦握着鞭子,定定地看着白戎灵。
白戎灵的目光由一开始的惊诧,变成现在的决然。他沉默不语地蜷缩起来,『露』出短短几日里变得瘦骨嶙峋的肩头。沈珠曦握着皮鞭,怎么挥不下去。
“殿下不必在意。”傅玄邈声音轻柔,“一个阶下囚罢了,殿下尽情就好。这里的情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这一鞭,她必须打下去。
为了救白戎灵。
沈珠曦咬紧牙关,终于挥下了鞭子。
清脆的鞭挞声在囚室里响了起来,白戎灵身子一缩,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沈珠曦的眼泪当即夺眶而出。
囚室内雅雀无声,沈珠曦的鞭子在手中颤抖。
半晌后,第二鞭响了起来。
第三鞭,第四鞭……
白戎灵身上的白『色』囚衣下洇出了淡淡的血迹。
她的眼泪如溃决的河堤,源源不断地冲刷在脸上。
“殿下为何流泪?”傅玄邈说。
“他害了李鹜,我见他如此,痛快至极!”沈珠曦咬着牙,『逼』着自己狠狠道,“只此一次还不能够,我要每日亲自鞭挞他,方能让我夜里睡得安稳!”
傅玄邈深深地看着她,沈珠曦因害怕他识破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心如擂鼓。好在,傅玄邈总算开口了,他低声道:
“……殿下所愿,便是微臣所愿。”
……
许久后,沈珠曦走出囚室,她发软的双腿在下阶梯的时候一软,身后立即伸来一只手,把她稳稳扶了起来。
“殿下小心。”傅玄邈轻声道。
“……嗯。”
沈珠曦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他的手,快步走下囚车。
此时天边已经微微亮。
傅玄邈将她送到休息的帐篷门口,沈珠曦迫不及待地刚想进去,傅玄邈叫住了她。
“殿下往后还是不要提起李鹜的好。”
沈珠曦停下脚步。
“李鹜知情不报,藏匿公主;李鹍参与叛『乱』,落草为寇;李鹊刺杀宰相,逃匿在外。这兄弟的任何一人和殿下扯上关系,对殿下和殿下身后的白家来说,都不是一件好。想必陛下不愿看见皇家的名声染上污点。”傅玄邈淡然道,头上的玉冠在皎洁的月『色』下闪着月『色』,“对殿下而言,李鹜是殿下落难时留你避难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再……只会让殿下后悔。”
“……我知道了。”沈珠曦艰难道。
许是她的错觉,傅玄邈脸上的神『色』有片刻柔和。
“……曦儿,安心睡罢。等回了建州,一切都会好的。”
沈珠曦步入帐篷后,傅玄邈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燕回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如何?”傅玄邈平声道。
“……殿下确实每到夜半都会惊醒,之后就会出在营地里散心。因为身边跟着婢女,所以此前没有禀告公子。”燕回道。
“以后有关公主,无巨细皆来禀我。”傅玄邈道。
燕回低头作揖:“喏。”
燕回放下双手后,犹豫片刻道:“白戎灵那边……”
“若能取悦公主,让他活一段时日也无妨。”傅玄邈面容平静,“……我想看看,白戎灵这个钦点的妹夫,陛下还认他不认。”
陛下和新宰相打的什么主意,傅玄邈再清楚不。
当年,先帝和陛下就曾屡次阻挠傅白两家婚,今日,又想拉拢白氏,对他赶尽杀绝。
父亲已经不在,没有人再顾念当年的情义。从前的那些债——
该他一笔一笔去收回来了。
241、第241章 第241章“朕准备的这个惊喜,……
傅玄邈此行, 毫不掩饰行踪,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张旗鼓。
每到一个州,都有州官率领乡绅来迎, 动献金。沈珠曦不被允许出席, 只能坐马车里接受州官的跪拜。她不知道傅玄邈如何同这地方官员交涉, 但每到一个州城,随车队而行的军队会多上数百上千。
等车队进入江州,加上沈珠曦那近三千的镇川军,傅玄邈能够号令的将士已有万之多。
沈珠曦的马车受中军护卫, 像裹挟深黑海浪里起伏的一片落叶。
她一直有找到脱离车队的机会。
身边以服侍之名监视的侍女数不胜数,连沈珠曦帐篷附近走走, 屁股后面也会跟着五六个侍女——和她还翠微宫如出一辙。
即便她能逃走,也要带上白戎灵才行。
如她独自逃走了, 白戎灵必然难逃一死。
光是想要一逃走已经很难了, 还要带个白戎灵,这可谓是难上加难。沈珠曦不愿抛下白戎灵,可如继续耽搁下去,越是靠近建州, 她会越难逃走。
她难的困境中纠结, 每日都矛盾的心思中寻找着脱困的方法。
唯一的好处是,她有精力再去胡思『乱』想。既然李鹜的尸体有摆她的前, 那李鹜肯定是活着的。李屁那么有本事, 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被摔死?
沈珠曦用各种有说服力和有说服力的理由安慰着自己。
车队经过江州浔阳县的候, 忽然停了下来。沈珠曦原以为很快能上路,想到一连过了个辰,车队还留原地一动不动。
沈珠曦推开车窗,皱眉问骑马随侍的侍道:“外边发生什么事了?”
侍也一无所知。
傅玄邈定然知情, 但沈珠曦不想看见那张脸。她想了想,吩咐身边的婢女出去打探一下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婢女回来了,一脸担忧地说:“江州不知怎么的,所有粮食都被采购一空。府库里的余粮也不够。我们已经接连路过四个城镇有补给了。这样下去,我们可能进入下一个城镇前先断粮……”
沈珠曦一下子明白了车队为何停着不走。
不给官发饷可以,断军队的粮?
哗变也近前了。
沈珠曦心中暗喜,如当真发生军中哗变,她混『乱』之中说不定能找到机会带白戎灵逃之夭夭。
“……傅公子做什么?”沈珠曦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傅公子好像好像正要出去,听说是浔阳县的商会会长邀请他赴宴商谈军粮的事。”
沈珠曦坐不下去了。
她找了个借口,急匆匆地找到正要出行的傅玄邈。
“我也去!”她脱口而出。
刚要进入马车的傅玄邈一愣,门前停了下来。
“我……我车里待烦了,我也想去外边散散心!”沈珠曦说。
“外边鱼龙混杂,殿下还是留车队里的好。”傅玄邈说。
见傅玄邈要弯腰进入车厢,沈珠曦急道:“我要去!”她不等傅玄邈再次婉拒,踩着马凳强行上了马车。
……反正世都知道越国公飞扬跋扈,她今日要跋扈一回!
她还不信了,傅玄邈难道能五湖四海的面前,不客气地将她赶下马车?不其然,傅玄邈许久有说话。
他看着沈珠曦,似乎等她退缩后动低头,可沈珠曦神死死盯着窗外,是一动不动。
“……既然殿下如此坚持,那便同微臣同行吧。”他说。
沈珠曦如坐针毡的屁股这才放松下来。
马车缓缓启程,傅玄邈拿起茶几上的一盏热茶却并不啄饮,而是望着里面层层扩的波澜若有所思。
这次外出,傅玄邈带了五千余。沈珠曦有想不明白,只是和一个商会会长见面,用得着带这么多吗?
车里的空气沉默而僵硬,沈珠曦为了获得情报,状若无意地开口了:
“我听说,江州的粮食都被买空了?这是为什么?”
傅玄邈若有所思的目光移到了沈珠曦面上,为了保持无波澜的面孔,沈珠曦凉冰冰的蚕丝广袖下悄悄握紧了拳头。
“……曦儿觉得是为什么?”
“京畿一带受灾的地方粮价仍未恢复,难道是为了运到米贵的地方售卖获利?”
“江州并非产米之处,米价虽非天价,但也不便宜。千里迢迢运江州米到别处卖,加上车马一路产生的成本,想要获利无异异想天开。”傅玄邈道。
“那你觉得是为什么?”沈珠曦下意识道。
她已经习惯了李鹜身边自由地抒发疑问。
李鹜也总是会解答她小小,或深奥或可笑的问题。
她忘了,此刻坐她身边的已不是李鹜。
傅玄邈深深地看着她,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
许久后,他终于开口:“既然并非往外运,那是当地消耗掉了。江州近来应有一支数量庞的队伍停留,以至于搬空了府库,买光了市粮。”
傅玄邈有解释刚刚沉默的凝视,仿佛那漫长的一根本有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