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傅玄邈轻轻重复了一遍。
“如果不是你……你又怎会出现在寿州……”
想起身在崖底,生死不知李鹜,勇气逐渐涌上沈珠曦身体。她用力握住金簪,努力驱散想蒙住视野水雾,眨也不眨地瞪不远处傅玄邈。
“是你让李鹜生死不明……”
“是你……害了我夫君……”
沈珠曦声音落下后,月夜下许久无声。
傅玄邈只是沉默地看她,隔短短数步距离,却像是隔很远在看她。
月光洒在两人中间,像一条无法跨越银河。
“既公主对此有所怀疑——”
傅玄邈开口了。
他平静而沉缓地说:
“不如让戎灵来公主解释此事来龙去脉吧。”
239、第239章 第239章“是我……我害死了李……
灯火通明的主帐, 脸惴惴不安的白戎灵被带了进来。
傅玄邈掌握镇川军后,被软禁的白戎灵待遇提升了不少,但到底, 仍是软禁, 只不软禁他的象换了个。
白戎灵忐忑不安在铺的『毛』毯上行了个跪礼, 没人叫他起来,他也只能继续跪着——不如,他宁愿跪着,跪着安全感, 至少不用担心发软的双腿让他摔个狗吃屎或者屁股墩。
主帐内寂静无声,白戎灵耳边只自己惶恐的心跳。
他缩着肩膀跪在上, 不安分的眼神抬了起来,小心翼翼扫着坐在左手扶手椅的傅玄邈, 和尽头主位上的沈珠曦。
这两人神『色』各异, 但都不约而同看着自己。
白戎灵急急忙忙垂下了视线。
“白戎灵——”
傅玄邈冷淡的声音让白戎灵了个激灵,连忙道:
“草民在!”
“将你和公主在寿州相遇那日发生的事,从实招来吧。”
“啊?”白戎灵愣。
这这这……又是演的哪出戏?
那日发生了什么,他傅玄邈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公主那日所发生的事抱疑问, 认为断崖的产生和我脱不了干系。既然我的话并不能让公主消疑『惑』, 那便由你这个事人来告诉公主吧。”傅玄邈,“……那日, 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戎灵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傅玄邈将他推到了越国公主的矛头下献祭。
“我……”
他犹豫开口, 但只了个字就停住了。
因为傅玄邈那平静无波却又冰凉刺骨的眼神。
白戎灵毫不怀疑, 傅玄邈此刻看着的,不是他人,而是他身后的整个白家,那数百口人的『性』命。
他下识躲开了傅玄邈的视线, 却又紧接着撞上台上沈珠曦的目光。
她目不转睛看着他,眼中疑『惑』,期盼,还恳求。她期望他能站在亲人的角度,告诉她真的真相。
可是,他能吗?
白戎灵找不到安身之处的目光又次扫回了傅玄邈身上。
他的神情没变化,那张像泰山崩塌也能无动于衷的面孔,在寂静的主帐内无声散发着压迫。
神仙架,池鱼遭殃。
他根本没选择……
这刻,束手无策的白戎灵忽然鼻尖酸,生出股想流泪的冲动。
他本是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虽然没见遍人情冷暖,但双选的难题也做不少。但从来没,也从来没想,朝日会这样的选择在等着他。
边是朝夕相处的白家四百余口『性』命,边是相处不久却他仁至义尽的表妹。
他根本就不该发现那耳饰,更不该怀着想证明自己的想法贸然前去襄州。他搞砸了切。他们都得,他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余的废物。父亲自己失望是应该的,祖父看不起自己也是应该的。他根本就不该迈出扬州!
他就应该在扬州做个斗鸡遛狗的纨绔,至少……至少今日不会陷在这样的两难之中。
开始,他只是想带回失踪的越国公主,获得父亲和祖父的肯定。后来,他只是想在沈珠曦和李鹜二人回到扬州见到祖父前,先杜绝他们生米煮成熟饭的可能,为白家多留条后路。再后来,切就都由不得他了。
他被抵押在襄州,又被不由分带出襄州。傅玄邈『逼』他做饵,李鹜看出了危险,却还是走入陷阱救了他。
李鹜救了他,他却救不了李鹜。他唯能做的,只将本该刺向李鹜的匕首,刺向自己的手背。
尽管这李鹜跌落悬崖之后的生死可能并无影响,他却还是咬牙刺向了自己。自我满足也罢,虚伪愚蠢也行,他不后悔将那刀扎向自己。他努力去弥补了,可他的力量,如此疲弱,如此微不足道。
“我……”
白戎灵刚张口,声音就更咽了。
“你不必怕,如实禀来即可。”片刻后,傅玄邈平静的声音从左手边响了起来,“你是公主的表哥,是已逝的白贵妃的家,若你真做错了什么——看在亲缘的份上,公主也会你网开面。”
谋害驸马——即便是不被承认的驸马,为了给公主个交代,他也必定会丢掉『性』命。
摆在面前的两难选择终于完全展『露』出它真的面目——
是牺牲自己,还是牺牲白家四百余人的『性』命。
白戎灵低下了头,大滴大滴滚烫的『液』体从挣扎惶恐的双眼中滚落。他缩在袖口的双手,死死攥住了上的『毛』毯。
“是我……我害死了李鹜……”
沈珠曦难以置信睁大双眼,哑口无言看着他。
白戎灵难以直视她的目光,难堪移开了视线。
事到如今,告知沈珠曦真相也于事无补。可隐瞒真相,能救白家百人的『性』命。
如果丢命的只是他白戎灵人,他二话不就会真相全部出来!可他出真相,丢的只是他人的『性』命吗?
白戎灵现在已明白表妹逃离傅玄邈身边的原因了。这根本就是个恶鬼!他才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下公子!眼前之人清俊孤高的表下,藏着恶鬼般的心灵。令人胆寒,令人战栗。令人避之不及。
曾他还想方设法想将表妹推给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鬼,曾他还觉得李鹜连傅玄邈裤腿上的灰尘都比不上。
多么愚蠢。
从傅玄邈出现在襄阳李府的那刻起,他就失去了选择,只能像提线木偶样,在傅玄邈为他选出的道路上,步错,步步错。
他只是想获得父亲和祖父的认可而已,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模样?
“别人认为你输了不紧,紧的是连你自己都认为你输了。”
祖父严厉的面容和味深长的话语忽然浮现在白戎灵的脑海,如突如其来的狂风,驱散了让他头脑变得混沌的『迷』雾。
他还没输!
“我不想殿下下嫁个山村野人,这会让殿下沦为大燕的笑柄,也会让我们白家抬不起头来……所以我在殿下和李鹜离开襄州后,偷偷跟随,离开了襄州,并提前步赶到了寿州,布下陷阱,用自己诱饵,引诱李鹜来援救。”
白戎灵抬起头,亮得惊人的双眼定定看着沈珠曦,这刻,他的眼中似乎千言万语想传达出来。沈珠曦因他明亮炽热的目光而不由愣住了。
“李鹜果然中了我的计……他和清理山路的将士起来到崖边,我被救起来后,为了之后的计划万无失,趁他背我时,用匕首刺进了他的后腰,然后引发了提前埋在崖下的炸/『药』……”
“悬崖断裂了,李鹜和其他人齐坠入深渊。我则因为提前在身上绑了绳索,自己爬上了裂口……之后,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到关公庙和殿下汇合……”
不!不!
沈珠曦在那刹那浑身战栗!
如果按照白戎灵的法,他根本就没机会和李鹜发生面抗,可他手背上却留利器刺入的伤势!她亲自处理了那个伤口,看得明明白白,那分明就是匕首留下的伤口!所以白戎灵确实刺向了李鹜后腰,但是伤口出现在他的手背上,只可能是他在最后那刻,装作背刺李鹜的样子,将刀尖刺向了自己!
李鹜为何会背白戎灵?那定然是因为比白戎灵更需警惕的象在场!
那人,才是真的行凶人!
如果白戎灵不得不在这谎,只能是真的行凶人就在此处。
从他口中出的,必定是不会引起行凶人怀疑的,行凶人眼中的真相。
她什么都明白了……
“人做事人,是我鬼『迷』心窍谋害了镇川节度使李鹜。殿下降罪,就降罪我人吧。我白家众人此无所知,种种恶事都是我擅作主张,罪人白戎灵愿千刀万剐以泄殿下心头之恨,只求——”
白戎灵用力睁大双眼,努力从泪眼之后看了出去。
“只求殿下放我白家条生路……”
他做了所能做出的全部努力,他到最后刻都不曾认输。
父亲……
祖父……
戎灵没忘记你们的教诲……
“公主心中可还什么疑『惑』?”
傅玄邈开口了。
他平静自若看着主位的沈珠曦道:“公主若还是不信,可以从寿州征用刑狱官吏其严审。若他所言非虚,必然还同伙,到时拘来审,便什么都清楚了。”
“公主若是担心微臣『插』手调查结果,可以命人将微臣监/禁起来,直到真相大白,再还微臣自由。”
沈珠曦张了张嘴,却什么都不出来。
她知道,她什么都查不出来。
他愿让她查,是因为确信调查结果如他所愿。
他愿让她监/禁,是因为知道,那只会成为个笑话。
就像屠夫与他刀下待宰的草鱼,屠夫“我你下,你我下,我们公平义决斗。”
那不是高高在上的嘲笑。
“不用了……”沈珠曦哑声道。
“既如此——来人。”
傅玄邈声令下,燕回立即从帐走了进来。
“将白戎灵关押看管起来。待返回建州后交给大理寺的人处理。”
燕回喏了声,拉起上的白戎灵,反剪着他的手臂他往帐推去。
白戎灵含着眼泪,最后看了沈珠曦眼,被推搡着走出了主帐。
他们离开后,帐内只剩沈珠曦和傅玄邈两人。空气寂静而低沉,仿佛造纸所缓缓搅动的粘稠纸浆。
“公主如今相信微臣了吗?”傅玄邈开口道。
烛火在帐内跳跃,傅玄邈脚下的影子虎视眈眈看着她。
李鹜亲手磨出来的金簪在她手中,被她自己的体温焐得发烫。沈珠曦紧紧握着金簪,从它上面汲取李鹜给她留下的勇气,许久后,沙哑着:
“是我误会你了……”
空气某种阴暗粘稠的气息陡然消散。
如附骨之疽般的压迫感从她肩上离开,傅玄邈仍看着她,只是神『色』了极为微弱的变化。丝温和的笑出现在他的神情中。
他:“如此便。”
傅玄邈从扶手椅上起身,沈珠曦条件反『射』往后缩了下。
她的后背抵上冰凉的椅背。沈珠曦毫无退路。只能眼睁睁看着傅玄邈在她身前跪了下来。
美名扬下的下公子拿起她的手,轻轻握在手中,抬眼动不动望着她。
“曦儿……你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
傅玄邈缓缓道:
“只我,才是你唯该信的人。”
240、第240章 第240章“……殿下所愿,便是……
州城里有大狱, 路上却没有。
白戎灵被关押在一个临时打造出来的四四方方,不见天日的木制“囚室”里,囚室里除了恭桶什么都没有, 有时囚车一个颠簸, 恭桶里的东西就会泼出一些。白戎灵每日就和自己的排泄物一起颠簸, 像货物一样被运输向遥远的建州。
不到四日,他就蓬头垢面,神情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他想念扬州, 想念家人们,为就在一个车队里却音讯不通的沈珠曦担心。
傅玄邈心狠手辣, 表妹如何是他对手?
奈何白戎灵现在自身难保,就是想给白家传个信都传不到, 只能每日在囚室里唉声叹气, 凭借囚室的一停一顿,判断车队是否到了下一个城镇。
一直都如此。
今晚却有些不同寻常。
白戎灵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感觉有夜风飘进。凉爽清新的夜风吹散了木箱子里浑浊的空气,白戎灵呼吸到好久没有的新鲜空气, 猛地惊醒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弯腰走进了囚室, 囚门外洒进的微弱月光照在他的身上,白戎灵凭借着黯淡的逆光, 辨认出燕回的面孔。
往日只有小卒才会进入他的囚室, 或是送饭或是换恭桶, 从来没有傅玄邈的左右手出马的时候。
他刚想开口,就见燕回站在门边,身后又钻出了两个腰粗膀圆的将士。
囚室里出三人,一下变得水泄不通。
白戎灵一见后走进来的两个将士手里的破布和小半个手掌大的碎瓷片就觉得不好。
“你……唔唔唔!”
其中一个将士用破布用力捂住了他的嘴, 右腿压住他挣扎的双腿,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放了来,牢牢压制着原本就瘦胳膊瘦腿,近来还瘦了许多的白戎灵。
白戎灵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这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燕回,可燕回看不看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门边,还贴心地关上了囚室的木门。
另一个侍卫握着瓷片走了上来,双腿跨他的上身,蹲了下来,冰冷的瓷片贴上了白戎灵温热的脖颈。
“唔唔唔唔!!”
求生的意志让白戎灵力气大增,他剧烈的挣扎让压制他的两个将士几乎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