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好不容易破解了洞口的瘴气,千仞坑里等她的只是一具半腐的尸身……
失控的眼泪伴随失控的情绪夺眶而出,眼泪滴落的那一瞬间,沈珠曦才从越来越坏的想象中回过神,她拼命擦着眼眶,脑海里却想起了每当此时就用手指帮她擦泪的李鹜,眼泪更加止不下来。
现在还不是软弱的时候,她不能哭,不能让人见到她的软弱。
可她还是哭到停不下来。
“夫人……”副将手足无措地看她。
“别、别管我……”沈珠曦抱起膝盖,将狼狈的面庞藏进膝盖里,抽噎着说,“一就好,我想一人呆一……”
她最终没能坚强到最后。如果李鹜见到这一幕,他不因此失望?
可如果是李鹜——
如果是他,他只会拍拍她的脑袋,有温暖的指腹轻轻擦去她的泪珠,再不轻不重地说上一句:“真是呆瓜。”
他不是去清理堵塞的山路了吗?
为什么现在还不回来?
眼前一片黑暗,天地暗暗沉沉,被无尽的泪水淹没。
斜织的雨幕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山林间的草木间断地发出簌簌声,站在远处的副将被一只从后伸出的大手给捂住了嘴,另外各有两只手臂从后伸出,转眼就将他悄无声息地拖进了草丛。
副将被四个健壮有力的侍卫从各个方向牢牢制住,瞪大的双眼震惊地看出现在眼前的清隽身影。
傅玄邈走出了树影摇曳的林间。
他缓缓地走抱膝坐于石头上的纤弱身影,视线像凝固的烛泪,牢牢地附在她颤抖的背脊上。
遥远的天穹越来越沉重,好像被细雨打得要跌落下来,落在他们脆弱的血肉之躯上。
冰凉的细雨轻抚他身上月影白的冰蚕丝广袖外衫,笼在颀长身躯上的玉鈫蓝『色』长袍在微风细雨下微弱地动了动,就像他眼中旋即被隐藏起来的火花般的情绪波动。
他藏得住表情,却藏不住身体本能的反应。那把木制的纸伞,在他手中握得几近变形。苍白也从他脸上涌去指骨。
再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他曾设想的愤怒和失望,并没有涌上心头。
“扬州探子来信,白戎灵并未将越国公主带回扬州。”
他立即猜到她去了哪里。但他期望,自己能够猜错。
可惜,没有。
傅玄邈停在了她身边,淅沥沥的雨声隐匿了他的声响,她依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上次见面时,她还是他的未婚妻,再次相见,她却已另嫁他人。
比起宫中时候,她瘦了,高了,少女特有的丰润从她身上褪去,渐渐『露』出女人的窈窕。她的一头青丝,还是他熟悉的模样,浓密乌黑,曾经总是『插』着珠光宝气的发簪发钗,现在却只有一根简简单单的金簪别在『妇』人髻后。她细腻柔嫩的肌肤,不穿蚕丝细部就磨红,平日里最爱干净,一点脏污都会让她皱眉躲避,现在她却穿连大宫女都不屑一顾的布料,不管不顾地坐在积满灰尘的石头上,任冷冰冰的雨水湿她的衣裙,弄『乱』她的发髻。
浑然不知地为另一个男子哭泣。
如果当日宫变,玉沙没有擅作主张送她离宫,今日一幕,是不是就大不相同?
他瘦削的手指动了动,拿起纸伞,轻轻开后撑于眼前纤弱的背影上。
物是人非,却未休。
开伞发出的细微声音让颤抖的背脊一顿。
沈珠曦带疑『惑』和毫无防备的茫然,抬起了满面泪痕的面孔。
傅玄邈望那双太阳一般灼目的泪眼,轻声说:
“……曦儿,我来接回家了。”
238、第238章 第238章如同一声晴天霹雳震碎……
如一声晴天霹雳震碎了神智, 沈珠曦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粘结口舌发不出一个音节,只有惊惧视线, 无法动弹地瞪前半生笼罩在她头上阴影。
这片阴影曾经短暂离开过, 一个耀目阳驱散了阴影, 可如今,阴影卷土重来,重新笼罩在她头顶上。
她浑身冰凉,甚至感觉到了无形提线再一次攀爬上她四肢。
“曦儿……”
傅玄邈见她久久没有开口, 伸手向她肩头而来。恐惧涌上沈珠曦头,本能让她在强烈压迫下想也不想地躲开了傅玄邈瘦削右手, 埋下头,跳如鼓, 一个疾冲奔向瘴气密布吞天洞。
。。。。。。。。
沈珠曦还没逃出几步, 手臂被人抓住,用力拉了回去。
傅玄邈神『色』平静地看她,可只有沈珠曦才知道,只手抓得有多紧, 有多用力。
“……殿下这是去哪儿?我带了车马侍从, 不论殿下去么地方,都可代劳。”
沈珠曦鼓起全部勇气, 用细弱声音说:
“我去千仞坑……”
傅玄邈看她, 喜怒不辨。过了许久, 他才开口道:
“好。”
沈珠曦睁大眼睛,难置信地看他。
“来人。”
傅玄邈轻轻一声,林中立即走出密密麻麻军士,他们穿大燕制式铁甲, 手握长刀或弓箭。他们是走出树林步兵,还有没走出树林大股骑兵,静静停留在树林中,从摇曳枝叶中候号令。
在他们现身前一刻,沈珠曦都没想过林中会潜藏这么多人,她竟还毫无知觉!
这便是令敌人闻风丧胆傅家军吗?
她中升起另一股惧怕,是作越国公主,作襄州夫人,对可怕敌人升起惧怕。
精神抖擞燕回大步走到傅玄邈身前,单膝跪下道:“燕回听命。”
“征召方圆五百里内壮丁,三日内必须抵达此处。拖延时间,躲避征召……一律按逃役处死。”
“你么召壮丁?”沈珠曦惊慌道。
“公主。”傅玄邈看她,一字一顿道,“既公主想去千仞坑又无路可去,微臣公主开一条路来。毁山移山,修桥修栈——总有一个方法,能够让公主得偿所愿。”
“不可!”沈珠曦脱口而出。
“何?”
“你说这些办法,都劳民伤财了!”
傅玄邈沉默地看她。
他意味深长目光,让沈珠曦刚鼓起勇气又缩回了躯壳。
傅玄邈说:“这不是公主想么?”
沈珠曦像被迎面一击,哑口无言地怔住了。
“公主既无意再去千仞坑了,便请回马车吧。夏雨伤身,车上有热茶热饭,床褥薄被一应俱全。公主睡上几觉,便能回家了。陛下思念公主已久,若能早日看见公主,定很是开。”傅玄邈从沈珠曦脸上移开目光,声音冷了下来,“……还不快请公主上车?”
燕回放下另外一只腿,双膝跪地,额头毫不犹豫磕向在细雨中化泥泞地面:“请公主移驾!”
四面八方将士都在雨中跪了下来,接二连三地叩拜下去:
“请公主移驾!”
掷地有声声音响『荡』在山林之中,如势不可挡浪涛一般拍打在沈珠曦身上。
天地之间,好像只剩她和傅玄邈相对而立。
她脸『色』苍,如风雨下飘零浮萍。
数不清傅家军将她“请”到了内饰奢华傅家马车上,傅玄邈坐在她对面,神『色』淡,平静若地和她聊起了建州和京畿风土人情差异,安慰她别宫中有京城带出御厨,不必担吃不惯问题。好似她还是两年前翠微宫个她,好似中间两年,么都没有改变过。对她么不回宫,么出现在寿州,么去千仞坑,么梳『妇』人髻绝口不提。
他至极,反倒衬托得沈珠曦坐如针毡,惶恐不安。
他一定么都知道了。
么都知道,却装作么都不知道。
傅玄邈比此前任何时候,都让她『毛』骨悚。
七月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声不吭地开始下,刚把伞面打湿,雨和云又任『性』地离开了。车窗外天边放晴,一度被掩埋夕阳闪烁在官路尽头。
沈珠曦带来近三千镇川军,她和副将都在傅玄邈手中,群龙无首下只好接受了来从二品大员参知政事收编,浩浩『荡』『荡』往建州而去一份子。
“……公主在想么?”
傅玄邈声音让沈珠曦猛地收回投向窗外目光。她僵硬不去看旁边人,小声道:“没么……”
旁边片刻无声。
“公主变了许多。”
沈珠曦艰难地将目光移向他。
这一看,让她不由愣了愣。
傅玄邈不往总是在她面前正襟危坐模,身体而毫无防备地靠在车壁上,幽深无波眼眸定定地望她,所有情绪都被掩藏在乌黑旋涡之中。
“……我变了?”沈珠曦怔怔地说,“模?”
“不止模。”傅玄邈轻声道。
他没多说,沈珠曦也没多问。
她怎么都坐不安稳,双手无意识地拉扯衣裳。吞天洞已经离她远去,千仞坑也距她越来越远。难道她这么束手待毙吗?
她目光无意识地在车厢里转动,寻找可作武器东西。
可是有武器又能如何?
即便她能逃出马车,难道还能逃出马车外天罗地网吗?难不,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弱女子,还能一路挟持傅玄邈逃出包围不?
李鹜还在千仞坑底她,她怎么能够撒手回去做锦衣玉食公主!
夜幕降临后,车队停下安营扎寨。
沈珠曦呆在帐篷里闭门不出,婢女送来吃食都被她收下,转头掀开地毯埋土里。到夜深人静,连鸟雀声都完全消失后,她撩开门帘,紧张地确认附近无人后,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帐篷。
她稍微辨认了下来时方向,毫不犹豫地提裙角往来时方向奔去。
除了每个帐篷外伫立火把偶尔发出燃烧声音外,夜『色』笼罩下营地鸦雀无声。沈珠曦踩己影子,不敢回头,不敢停步,一刻不停地往营地大门跑去。
接近营地大门时候,她发现两边了望楼上竟空无一人,偌大大门处,没有一人防守。
沈珠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此时此刻,她不愿放弃这个难得机会,短暂犹豫后,她继续朝门口奔去。
匆促脚步在见到门外颀长身影时,猛地停下了。
寒凉夜风无孔不入,顺她骨头缝往脏汇聚。
傅玄邈安静地站在皎洁月光下,高峻挺拔,耀如玉树。黑沉沉眸子一动不动地看她,没有震惊,没有失望,没有愤怒,看不出一丝活生生人所应具有情绪。他把己藏得这好,看不出一丝温度。
“公主去么地方?”
漫长沉默过后,傅玄邈开口了。
他冰凉声音在月『色』下更加寒凉,让沈珠曦如浸寒潭。
她说不出话,但这不影响傅玄邈说话。
“公主想去么地方,蝉雨愿随行左右。”
他向沈珠曦缓缓走来。
沈珠曦忍不住后退。
“公主么时候,和我如此生分了?”傅玄邈轻声道。
沈珠曦不住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她撞翻了火炬,踉跄一步,手臂上传来炽热感觉。四散火星伴随灰烬,从翻倒火炬中飞了出来,其中一粒闪光红点眼见落上她衣裙,一只手握上她手腕,轻轻一拉——
沈珠曦和傅玄邈之间距离只有咫尺。
他黝黑深沉眼眸在眼前。
“曦儿……”傅玄邈垂眸看面『露』惊恐沈珠曦,轻而低声音像冰冷地下河流,静静流淌在空气里,“么怕我?”
沈珠曦还想后退,奈何手腕被傅玄邈紧紧握,她动弹不得。
“……么怕我?”傅玄邈靠近她,又问了一遍。
群星黯淡,孤傲寒月在深蓝『色』苍穹之中俯视森罗万象。
沈珠曦动了动嘴唇,勇气和畏惧在她身体里互相撕扯,终于,她勇气压过了畏惧,从喉咙中推出了前所未有反抗话语。
“放……”
“你说么?”
傅玄邈没有听清她低若蚊『吟』声音,再度向她靠近。
这一刻,沈珠曦畏惧和勇气有了一个目标:
逃离傅玄邈。
“我说——放开我!”
沈珠曦情感大过理智,她想也不想地抽出发髻上金簪,用力向再靠近和她贴面人而去。
呲——
天地寂静。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沈珠曦在一瞬间刺出了金簪,可连她己都没想过,她手中锋利簪尖,真能这么轻而易举地穿透傅玄邈衣裳,埋他血肉之中。
红『色』鲜血从簪尖处涌了出来,短短片刻染红了傅玄邈肩膀,一缕鲜血顺簪子向沈珠曦流来,烫在她手指上。
她猛地一颤,下意识看向被刺傅玄邈。
他不避不让,笔直地站在月光下。幽深目光没有掀起一丝波澜,也或许有过,只是没有被任何人看见。鲜血从他肩头不断涌出,连沈珠曦握金簪手都在颤抖,受伤流血他却一动不动。
“你……么不躲……”沈珠曦道。
“君臣死,臣不得不死。”
傅玄邈伸手握住了她握金簪手,沈珠曦想拔出金簪逃走,傅玄邈却连带她手中金簪,一起握得紧紧。他握她手,在沈珠曦不可置信目光中,缓缓往里推去。
沈珠曦甚至能感觉到金簪刺破血肉不断突触感。这异感觉让她颤抖得更加厉害。
“公主若我命,己来取。”
傅玄邈看她,轻声道:
“我命,早是公主了。”
话音未落,沈珠曦用力拔出了在他身体里金簪。一股鲜血旋即从傅玄邈肩下涌出。
傅玄邈面不改『色』地看握金簪后退数步沈珠曦道:
“受伤是我,何公主还是如此害怕?”
“炸断悬崖……是不是你?”沈珠曦哑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