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鹜选取了一个方向重新上路,沈珠曦不想拖累他的脚程,身体不适也强撑着跟上他的脚步。
生机勃勃的密林抬头不天日,只能从枝叶缝隙中透出的阳光来判断时间。差不多日上三竿的时候,沈珠曦觉得身体越来越重,胸口也渐渐喘不过气。
她正在挣扎是否要告诉李鹜,停下来休息稍许,李鹜先一步发现她渐渐落后的脚步。
他走了回来,一把牵起她汗津津的右手。
“走不动了?”他脸『色』一变,“你手心怎么出这么多冷汗?”
“我……我不知道……早上醒来后就有点晕……”沈珠曦气喘吁吁道,“可能……可能是昨夜着凉了……”
“么着凉会这么严重?”李鹜断然否定了她的猜测,“除了头晕还有么症状?”
沈珠曦把自己身上的不适数了一遍,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腿特别重……”
“重?”
李鹜立即让她在一旁的树下坐下,撩起她的襦裙裙摆查看两腿。虽说人在野外,沈珠曦还是不禁感到羞耻,想要从李鹜的手中挣脱出双脚来。
“别『乱』动。”李鹜不容置疑道。
他握着她的脚踝,仔仔细细地把沈珠曦的两条小腿看了个遍。
“这是什么?”他忽然停了下来,目光凝在一点。
沈珠曦定睛看去,一个小小的红点藏在她膝盖窝下方两寸的地方,若不细心查看,根本无法发觉。
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这是何时何地什么东西留下的红点,只能一脸不确定地说:“也许是昨夜蚊咬的吧?过两日就会消的……”
“这种地方的蚊会是普通蚊吗?”李鹜的声音染上一丝焦急,“这种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我想着……说了也没有用,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自家女人的麻烦叫什么麻烦!”李鹜没好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放下沈珠曦,起身离开了一会,回来时手里抓着不知从哪儿扯来的『毛』茸茸野草,一话不说就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沈珠曦正在疑『惑』,就见他呸呸几口,将嚼得稀巴烂的野草浆糊夹杂着他的唾沫星,一起吐在了她的腿上。
“李屁人!”沈珠曦哀嚎道。
李鹜按住她挣扎起来的腿,轻轻一巴掌拍在她『乱』动的大腿上,假怒道:“还『乱』动——你不想要命了?!”
沈珠曦不敢动了,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腿上那黏黏糊糊的一大滩墨绿『色』玩意儿,只觉生无可恋。
“我在下面受了伤,都是敷这个『药』草,这『药』草能止血解毒,先厚敷一段时间看看。”李鹜说。
“你认识它?”沈珠曦委委屈屈地问。
“不认识。”
“那你还敢拿来敷在伤口上?”沈珠曦吃了一惊。
“当然没那么傻!”李鹜说,“用在自己身上之前,我先在鸟兽身上试验过了。你就把你那颗鹌鹑心给尽管放宽,现在你夫君在你身边了,凡事交给就行!”
沈珠曦闻言放松下来,觉得有李鹜在身边,自己确实没什么好『操』心的。
而且凉凉的『药』草糊糊上腿之后,她的身体好像确实要轻松一些了。
李鹜看了眼树冠里漏出的光线,说:“正好,日头已经大了,咱们停下来休息一会,等日头西移之后再继续上路。”
在这太阳都不能直『射』的地方,日头大了又有么关系?
沈珠曦自知李鹜是因为她才说这样的话,心里又感动又愧疚,说:“我现在没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李鹜不为所动,双臂枕在脑后,整个人直接就仰倒了下去。
他躺在地上,吊儿郎当地翘着一条腿,毫不在意破碎的衣袍让他春光乍泄。
“赶个屁,累了。睡个午觉再说。”他闭着眼说,一副不打算短时间再起来的样子。
沈珠曦见状也不再劝说。她强撑了一个早上的身体早就疲惫不堪,如今有了机会,她后背靠上大树,马上就感受到了困意的来袭。
“那我睡一会……”她『迷』『迷』糊糊地说,“等会记得叫我……一定要叫醒我……”
“知道了。”李鹜说。
沈珠曦得到他的承诺,这才放心地任由自己的意识往深海沉去。
过了一会,李鹜睁眼坐了起来,将她靠在树干上摇摇欲坠的头放到了自己肩上。他撩开她的裙摆,又看了看她被叮咬的地方,确认伤口没有红肿恶化后,才放心地把头靠到了沈珠曦的头上。
虽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李鹜依然觉得两人互相支撑的这一刻安稳无比。
这分别的一月,被思念折磨的人又何止沈珠曦一个?从他坠崖的那一刻起,他的脑海里就只剩下沈珠曦。他想:他要是就这么死了,他的呆瓜该怎么办?
他的呆瓜煮鸡蛋都能把房子烧着。
他的呆瓜长得好看净吸引狗东西。
他的呆瓜心地善良总是容易被骗。
他的呆瓜心地柔软眼泪说来就来。
沈珠曦不能没有他,他也不能没有沈珠曦。
他还欠她一场风光的大婚,他还有那么多的话想跟她说,他们俩的孩子即将出世——
等等。
李鹜猛地想起一件因久别重逢而被他忘到脑后的。
一件非常重要的。
他坐直身体,又惊又疑的目光投向沈珠曦平坦的腹部。
他的孩子呢?
这都第几个月了?没道理还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难不成是被那天下第一狗——
李鹜不敢再想,怒火直冲脑门,他顾不得沈珠曦还没睡醒,脱口而出道:
“沈呆瓜!我们的孩子呢?!”
沈珠曦没被叫醒,他就又叫了一遍:“沈珠曦!你醒醒,我有话问你!”
李鹜这边火急火燎,沈珠曦却闭着眼睡得沉沉的。
李鹜叫第三遍的时候,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沈呆瓜?疯婆娘?沈珠曦?!”
他用力摇晃她的肩膀,她却像是毫无所察似的,没有丝毫回应。
李鹜擦掉她膝盖窝下边的『药』草,看那粒红点还之前没有么区别。他不能肯定沈珠曦的昏『迷』是因为这处叮咬,还是因为这林中无形的瘴气,焦急不安地又呼唤了几次,可是沈珠曦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李鹜如今的心情刚坠崖后的心情没什么两般。
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在他胸口里叫嚣。
“沈呆瓜……你坚持一下,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他抓起沈珠曦的两手,把毫无意识的她背到了背上,大步雷霆地往前走去。
每隔三百步,他就拿尖锐的石头在树干上留下一幅鬼画符。太阳渐渐沉了下去,密林里的光线越来越昏暗,李鹜感觉到背上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的步伐也跟着『乱』了。
不论他如何呼喊,背上都没有丝毫回音。
他的鬼画符一次比一次潦草,最后,又回到了最简单快捷的竖条。
石块为反复在粗糙的树皮上用力摩擦,已经失去了最初的锋利。李鹜拿着它,在树干上用力划下,只留下发白的痕迹。他反复划拉出竖条后,心烦意『乱』地扔掉了手里的石子,往既定的方向继续前进。
李鹜离开半晌后,树丛里发出簌簌的轻响。
一个身上仅有一张狼皮蔽体的人走了出来。观其外貌只有十三四岁,『乱』蓬蓬的头发像长条鸟窝挂在脑后,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机灵地转了两下,确认周围没有危险后,才抬脚走到李鹜留下记号的大树前。
少年看了看树干上的记号,从狼皮围腰里掏出一把石匕首,走到截然不同的方向,在一棵如出一辙的大树上留下一道相差无几的竖条。
他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留下的杰作,刚想收起石头匕首,心中忽然警铃大作。长久以来养成的条件反『射』让他飞身扑出,躲过身后砸来的拳头。
少年狼狈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结结实实的拳头紧接着就砸到了他的脸上。
“躲得过初一,你他娘躲得过十五?!”
李鹜骑在少年身上,怒气腾腾的拳头接二连三地往少年脸上砸去。
“想不想活?!”
也不知是听不懂他的话,还是单纯被拳头给打懵了,少年鼻青脸肿,傻着眼睛,呆呆地看着李鹜。
“想不想活?!”李鹜没有衣襟可抓,干脆揪起了少年脑后那『乱』蓬蓬的鸡窝头,疾声厉『色』道:“治不好老的女人,我让你先下去探九泉!”
259、第259章 第259章“做戏要做全,我现在……
“越国公主被白家逆贼劫持, 今扬州白宅已经被看守起来了,我们襄州也不能掉以轻心——”
新上任的镇川节度使李屏将襄州及其周边卫所的重要将领都集结到了府上。
李府换了三个主人,今还是姓李, 李屏入主节度使府邸时, 连门匾都省下了去换的工夫。
李屏在待客的花厅主位上高声道:
“我们襄州是逆贼白戎灵曾经呆过的地方, 参知大人对此十分重视——我已命人将画像四处张贴,镇川五州,论谁到逆贼白戎灵,都要第一时间报告官府, 若是知情不报——”
李屏暗含威胁的目光扫过在座诸人:
“不论是官是民,一律按窝藏逆贼的同伙处理。”
听到下方众人应喏后, 李屏『露』出满意的神『色』。他的身子往后靠了靠,放松地倚上椅背, 说:“金州的那伙叛贼情况如何了?”
一名刚从卫所赶来, 身上还穿着轻甲,一脸风尘仆仆的将官站了起来,拱手道:
“回禀大人,金州的大水仍未退尽, 金州叛贼借助地利, 在水泊之间东躲西藏,我们的将士大多不识水『性』, 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还需一些时间。”
“还需时间!上次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李屏猛地拍桌, 一脸怒『色』道, “这都过去多久了!还没拿出个成果,我若被参知大人问罪,你们也得陪我下狱!”
“大人息怒!”
将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李屏生了一会气,阴沉的目光扫向坐在花厅角落的三兄弟。
“你们三兄弟是那伙叛贼的老熟人了, 要是听到什么风吹草动,还望第一时间告知我才好啊——”
大虎立即站了起来,拱手应喏。
二虎紧随其后起身,笑眯眯地拱手道:“大人说的什么话,当初既然选择留下,那就是铁了心要跟着朝廷做事,我们三兄弟做梦都想有个表忠心的机会,若是有这样的机会,用不着大人说,我都会立即来禀告大人——反正我是这样想的,我这两兄弟到底肚皮里安什么心,那我就不知道了——”
大虎皱起眉头,那张一团和气的圆脸上一副烦忧的模样:“以往爹还在时,总是教我长兄父的道理,我自认对你多加包容,二弟平日里对我口出狂言,我忍忍也就算了,但今大人就在面前,你还敢挑拨离间?你这么做,不得不我怀疑你才是那个别有用心的人!”
二虎脸『色』不虞,刚要说话,李屏不耐烦地打断了这每隔三五天就要上演的兄弟阋墙戏码。
“你们有完没完?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要吵就回去关起门吵!”
大虎二虎马上噤声,李屏紧接着换上苦口婆心的表情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们兄弟三人在牛旺那伙叛贼起事后立刻和他们割席,我们都看在眼里,但襄州有叛『乱』的前车之鉴,若再叛『乱』,恐怕就不是换个节度使这么简单的事了。本官也是为在座的同僚们考虑,才不得不处处谨小慎微啊——”
一名将官抓住时机,拱手道:“大人为我们煞费苦心,卑职心里明白……”
大虎和二虎也跟着点头称是。
李屏一鞭子又个甜枣,收到了希望的效果,满意地又说了几句收尾的话,便让众人离开,只留下了一名心腹。
待众人离开后,李屏收起了外人面前的虚伪表情,拧着眉道:“让你盯着三虎,可有什么结果了?”
“禀大人,三虎兄弟除了大虎收受贿赂,二虎拉着同僚一起逛青楼,三虎『迷』上牙买来的美貌丫鬟外……没什么出格的事情发生,也没有人向他们秘密传递消息。”
“你可要盯紧了。”李屏一脸严肃道,“大虎面憨心『奸』,二虎口腹蜜剑,三虎话说得,但那眼睛一看就是个机灵的,你万万不能掉以轻心。不仅是金州的那伙叛贼可能联系他们,杀害前任宰相的贼人也可能会联系他们,那白戎灵在襄州待过一段时间,也不定他们会有什么关联——总而言之,一旦发现有身份不明的人尝试联系这三人,论时间,立即上报。”
心腹忙道:“大人放心,卑职一定盯紧。”
同一时刻,马车的轱辘框框响,三辆马车在李府门前分道扬镳后,又在一炷香后,陆续停在了一家酒楼门外。
“这么巧,大哥也来这里吃饭?”二虎一脸惊喜地打开了折扇。
“确实很巧。我看二弟应该不大欢迎我,我还是不自讨没趣了,老张——送我去飘香茶楼好了——”
“大哥这是还气上我了?刚刚李府上二弟说的话是有些欠妥,我在反思了,大哥就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吧!今日这顿,二弟请了!”
二虎上前揽住大虎浑厚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把他往门里带。
“真巧!两位哥哥竟然也在这里,这是约好了吃饭,独独把小弟撇下了吗?”
大虎二虎回头,看神『色』开朗的小虎搂着一个身材高挑,妆容精致,一张珠帘掩住下半边脸的美貌女子走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