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虎一边带一个,三兄弟外加一个美貌丫鬟,说说笑笑地进了酒楼。
不远处盯梢的眼线摇了摇头,对眼前这幕已经怪不怪:三兄弟阋墙和和好的戏码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会恨不得斗个你死我活,一会又好像和和气气仿佛事发生,也不知道这三人究竟是该说感情好还是感情不好——
三虎兄弟走进酒楼后,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
“几位客官,是要坐大厅还是雅间啊?”
大虎道:“坐大厅吧,大厅宽敞,咱们也没什么悄悄话要说——”
二虎和小虎没有意见,几人便在大厅靠窗的一张方桌前坐了下来。二虎听说大哥买单,一口气点了酒楼里十几个好菜,把一旁听点单的大虎宰得嘴角直抽抽。
点完单后,小二响亮地应了一声,麻利地前往厨房报菜去了。二虎背靠窗户,摇开折扇,笑眯眯地望着大厅内沸腾的食客们,低而轻的声音从折扇下传来:
“西南角那个穿蓝衣的书生是一个,二楼楼梯口和人聊天的长衫男子是一个,现在走进来乞讨的那个乞丐是一个,再加上外边盯梢的那个——现在一共有四双眼睛盯着我们。”
“四个钉子——这姓李的还真看得起我们。”小猢勾起一旁美貌丫鬟的下巴,轻佻地笑道,“是不是啊,小美人儿?”美人微恼,下巴不动声『色』地避开小猢的手指,从珠帘上方的明丽凤眼里『射』出警告目光。
“做戏要做全,我现在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你能不能配合一下?”小猢笑着偏头,在美貌丫鬟的耳边低语,一副亲密间的样子,“是吧,小雀?”
李鹊不动了,下巴重新回到小猢的五指间。细密的珠帘在他涂脂抹粉后的面容前摇曳,将面颊上隐约可见的那片红『色』完全遮掩住了。
“说说吧,现在是什么情况?”二虎用扇子掩着嘴说,“金州那里有消息没有?”
“那地儿早就变成水塘了,但你别看那水塘小,水里的东西多呀——”小猢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再生虾米,依我看,这水塘里的水迟早会漫出来。”
“漫出来才好,”大虎说,“水塘大了,能养的东西也就多了。”
“要是能再遇上一只蛟,说不得会化出什么来。”三虎摇了摇扇子,意味深长道。
“就是这蛟要去哪儿找?”大虎说。
二虎说:“已经很久没有听说有人见过蛟了。既然能留下传言,想来是存在过,总不至于天底下的蛟都死绝了吧?”
“既然是蛟,又怎么会这么轻易死去?”一直默不出声的李鹊终于开口了。他熟练地用着阴柔的假声,投向大虎的眼神却带着一丝冷意。
“小雀说得对,”大虎笑着打圆场,“这么多年了,从来只听见蛟现的传言,却从未听说过哪儿发现了蛟龙的尸体。二弟啊,你还是别杞人忧天了。”
“等吧……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小猢低头看着面前茶盏里微微『荡』开的昏黄水波,想起曾经将她淹没的那场大水,神『色』深沉,缓缓道,“我们今天还能坐在这里,谁不是受了那蛟的恩情?若能化龙最好,若不能……我也愿意做条塘里的水蛇,至少逍遥自在。两位哥哥怎么想?”
“跟谁我都无所谓,”二虎抬起折扇,挡住唇边一缕冷笑,“但傅玄邈欠我平山寨几千条人命,我一定要让他我用命还我。”
大虎笑着看了他一眼:“这可巧了……我们两兄弟意见统一的时候可不多。”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二虎往后一靠,吊儿郎当地抖起了二郎腿,“等吧,等着看这蛟,什么时候才现真身。”
一个半时辰后,三虎吃饱喝足,留下一桌残羹剩饭后,满足地分别离开了酒楼。
盯梢的眼线之一在日落之后回到李府,向李屏禀告三人一天的动向。
“……三虎在酒楼大堂里用了一餐,没有避讳人群,聊的也是一些志怪奇闻,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散了以后,大虎约了同僚去河边钓鱼,二虎去了怡红院,三虎带着丫鬟回了家。”
李屏沉『吟』半晌后,没品出值得注意的地方。看来真是他多疑了,这三兄弟就是三个薄情寡义的酒肉饭桶,土匪出身,不怪如此。
“知道了,你下去吧。”他说。
线人礼后离开,李屏提笔傅玄邈写信,信誓旦旦地保证镇川下辖的五州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参知大人尽管放心,”他满怀信心地写下:“若有异变,我李屏提头来见。”
260、第260章 第260章“我……救……你们………
沈珠曦不道自己昏昏沉沉睡了多久, 她只觉得自己陷在一片寸步难行的泥泞中。
泥泞里时而热得像火炭在烤,时而又冷得好像下藏寒冰。沈珠曦晕晕沉沉的,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她想要离开这片泥泞, 疲弱力的身体却陷在粘稠的污泥中动弹不得, 就连睁开双眼看看四周,都成了一件奢望。
不过去了多久,沈珠曦昏昏沉沉的意识忽然了一丝清明,从时烫时冰的泥泞之中, 她感觉到了一丝温暖湿润的微风在周身流动,她疑心这是错觉, 努力辨认,随即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个熟悉到, 即便是在睡梦之中, 都如平地惊雷的声音。
一幕幕回忆涌入她的脑海,她记起了自己的名字,还那个她刻在身体里永生难忘的名字——
“李鹜……”
她挣扎着,含含糊糊叫出他的名字。
她的声音微弱沙哑, 低如蚊『吟』, 可是下一刻,立即人扑到了她的身边。
“沈珠曦!”李鹜焦急而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沈珠曦攒足力气, 努力地睁开了沉重的双眼。
视野摇晃模糊, 李鹜的虚影在她眼前摇动, 几个眨眼后,虚影渐渐重叠,视野恢复清明,沈珠曦看到李鹜胡子拉碴的憔悴脸庞, 心酸霎时涌上心头。
“你……你怎么了……”她伸出虚弱的手,轻轻抚在他消瘦的面颊上,哑声道,“我睡了多久?”
李鹜用力握住她的手,声音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睡了二十九日了,呆瓜。”
“我睡了这么久?”沈珠曦惊讶道,“我……我怎么了?”
“毒虫……咬……生病……”
一个磕磕巴巴,发音古怪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沈珠曦这才发现屋子里还第三人。她下意识朝这第三人望去,只来得及看清自己身处一间木屋,李鹜的两只大手就牢牢捂住了她的眼睛。
“还不滚去穿衣服!”李鹜骂道。
随后,屋子里响起赤脚走在地上的声音,以及那个古怪声音听不懂的嘀嘀咕咕。过了一会,李鹜放下了他的两手,沈珠曦看到一个浑身裹着虎皮,双足□□走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五官秀气,面颊鼻梁上长着一片褐『色』的麻子,像薄纱一样蒙在脸上,明是亲切可爱的长相,只可惜少年不修边幅,头发『乱』蓬蓬地抹到脑后,像个长条的鸟窝,从虎皮下『露』出的四肢也沾着干涸的泥。那双乌黑的圆眼滴溜溜地转在眼眶里,黑白明,机灵警惕,像是常年生活在林中,乍然见了人的野生动物。
“我……冬靡霁……”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艰难地吐出并不熟练的燕话。
他一伸手,捏在胸前的虎皮就滑了下来。
李鹜眼一瞪,在虎皮滑下胸口之前,箭一般地蹭了起来,一个眨眼便冲到冬靡霁的身前,眼疾手快地提起了滑落的虎皮。
他三下两下地重新整理虎皮,把虎皮两端夹到冬靡霁的腋下,穷凶极恶地看着冬靡霁道:“……再落下来,子要你的脑袋跟着一起落。”
冬靡霁也不听懂没,鸡啄米般连连头。
……看来李鹜已经在人面前建立了绝对威信。
沈珠曦正在感慨,李鹜重新回到床边。他将手放在沈珠曦的肩上,脸上的气急败坏一瞬就换成了关切温柔,让旁边看到这一幕变脸的少年呆若木鸡。
“这伤风败俗的家伙叫冬靡霁,就是他一路上破坏我们的记号。”李鹜为昏睡了将近一月的沈珠曦解释道,“他们一族数百年来都居住在这崖下,与世隔绝,不外出也不允许外人进入。”
沈珠曦疑『惑』地刚张口,李鹜就毋庸置疑地打断了她的话。
“我道你想问什么,”他一脸严肃,“你放心,我绝没入乡随俗。”
沈珠曦:“?”
她看向旁边懵懵懂懂的冬靡霁,又看向会错意的李鹜,说:“我是想问,既然不允许外人进入,那我们……”
“要杀的……来……”冬靡霁估『摸』着是只听懂了这句话,他在这时抢着开口,“我……我的……马马……”
“娘。”李鹜打断他的话。
“娘!娘!”冬靡霁想起了燕话,兴地直头,“我的娘说……我们……不杀女人……他是你男人……也……也不杀……”
“这里稀奇古怪,主事的都是女人。”李鹜看出沈珠曦的疑『惑』,补充道。
“岂不是话里女儿国那样?”沈珠曦大吃一惊,没想到天底下还真女子为尊的地方。
“女儿国是什么?反正这里的人都伤风败俗——”李鹜紧皱眉头,显然十嫌恶,“他们不成亲,只野合。今天这个,明天那个,一个个的,都那水里开花一样!”
沈珠曦想了好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水『性』杨花”。
“你少说两句。”她忌惮地看了一眼旁听的冬靡霁。
“他的燕话还是我的,什么能听懂什么听不懂我心里数。”李鹜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作为安抚。
“我去给你倒水。”李鹜说,“你这段时间都吃的是花蜜,肚子饿不饿?”
李鹜一说,沈珠曦才察觉自己饥肠辘辘,她了头,李鹜说:“我去给你拿吃的。”
“可……”沈珠曦不由看向冬靡霁。
李鹜一走,屋子里可就只剩她冬靡霁了。
这少年看着天真邪,可谁道转头会对她做什么事?
“放心吧,他没那胆子。”李鹜说。
了李鹜的批语,沈珠曦也就放心了。李鹜走出木屋后,她看向所事事,好奇地盯着她瞧的冬靡霁,好声好气道:“我叫沈珠曦。”
冬靡霁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沈珠曦放慢语速,右手食指指着自己,说:“我的名字,叫做沈——珠——曦——”
冬靡霁这回似乎听懂了,跟着她慢慢重复了一遍:“沈——珠——曦——”
“这是我的名字。”沈珠曦道,“你为什么要破坏我们的记号?”
冬靡霁又呆住了。
李鹜这二十九天的学质量堪忧。
沈珠曦在床边用手指划下一个竖条,看向冬靡霁道:“你还记得这个吗?”
“记得……”
“为什么你要划这个?”
“我……救……你们……”冬靡霁绞尽脑汁地组织着语言,断断续续地说,“被我们族人发现……被……被……被……奇人发现……都会…………以前……很很很很很很以前……外边人来过……我们……恨外边的人……”
奇二字是冬靡霁挖空脑袋也想不出燕语,情急之下直接说出的母语。考虑到后面那个燕语“人”字,沈珠曦大概猜出了,这奇人应当是另一支居住在千仞坑的人。
至于他说的很久很久以前人来过,应该就是那人,在外界留下了从吞天洞可以通行崖下天地的传说。
“你既然想救我们,为什么又要夜袭李鹜?”
考虑到他大概听不懂夜袭的意思,沈珠曦换了个说法:
“为什么要在夜里伤害李鹜?他差一就在你的手下——”
“我不是意!”冬靡霁急了,脸颊不为何红了起来,沈珠曦正在不解他为何脸红,下一刻,便听冬靡霁欲哭泪道,“歪了……歪了……我想……打地面……吓他……可是不道怎么回事……打身上去了……我不是意……”
还这般乌龙?
沈珠曦看他模样不像说谎,暂且相信了这番说辞。
“你们叫他们奇人,他们叫你们什么?”沈珠曦又问。
冬靡霁想了想,说:“绒……绒人……”
“什么绒人?”
李鹜端着一个陶土做的大碗走了进来。碗里盛着各『色』的果子,在他左手还挂着一个注满水的皮囊。
“他说他的族人叫绒人,你不道吗?”沈珠曦说。
“子关心这个做什么?”李鹜没好气地反驳,“你不声不响昏『迷』二十九日,子急得嘴上的泡都起了一圈——管他是叫绒人还是『毛』人,我只关心子的女人什么时候能醒来!”
沈珠曦看着他眼下浓浓的青『色』阴影瘦凹了的脸颊,愧疚地保持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