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看到了什么你?”李鹍抓耳挠腮,急得发起了脾气。
“你要认真看,仔细看, 你什么都没发现,一定是因为你看得不够仔细。”李鹊笃定道。
沈珠曦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李鹍或许看得不仔细,可她确确实实仔细看了呀!
这积水里,分明就什么都没有啊!
三双眼睛直直盯着空无一物的水泊,后背毫无防备地对着山林。
一只黑黄相间,四肢粗壮有力的吊睛大虎从密林掩映中悄悄走出,它锋利如钩的爪尖刺出趾外,铁鞭似坚硬有力的尾巴悠悠扬在身后,饥饿的目光牢牢定在背对着它的三人身上。
“你是不是骗我!到底在哪里?!”
“这么明显你还没看见?你看这是什么?”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就是没有!你骗人!”
大虎越走越近,嘴里的尖牙渐渐『露』出。它姿势改变,伏低身子,两条前肢的肌肉像石块在皮『毛』下明显拱起——
“吼!”
大虎猛地跃起,向毫无防备的三个后背扑来!
“二哥,大山鸡冲你后背来了!”李鹊一声大喝,在沈珠曦回过神前,一把按住她的头侧往左边翻滚出去!
“大山鸡!”李鹍一声大吼,本能地冲着后背挥出一拳!
沈珠曦跌倒在地,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一拳结结实实落在大虎方正的虎头上。
咚地一声,大虎被掀翻出去,破布袋子一般砸在邻近的一棵大树上。
大虎砸在地面,迅速重新站起,冲着捏着双拳的李鹍发出被激怒的狂怒咆哮。
虎啸让沈珠曦面『色』苍白!她正想让李鹍赶紧逃跑,李鹍已经两眼发光,捏着拳头冲了上去:
“大山鸡!大山鸡!”
世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沈珠曦呆滞地看着一个赤手空拳的人正面迎接狂暴的大虎,老虎的一巴掌有多大力量她不知道,但她听到了虎爪下发出的可怕风声。
大虎一爪朝李鹍拍去时,旁观的沈珠曦都快晕过去了,李鹍却浑然不惧,徒手去挡!
关键是,他还挡住了!
就像和人打架一样,李鹍捏住老虎拍出的爪子,熟练地抡起它甩向一旁的树干!
咔嚓一声!
一人合抱不完的大树应声而断,和老虎一起倒向了地上!
“啊!!!今晚吃鸡!”
李鹍捶着胸口大吼一声,迈开蒲扇般的大脚,几下跳到老虎身上,揪起砸晕了还没回过神的虎头,咚咚咚几记拳头下去,老虎更没可能回神了。
伴随一声像是徒手开西瓜的清脆声,李鹍身下的大虎软了下来。
李鹍喘着粗气,兴冲冲地把没了呼吸的大虎给拖回沈珠曦二人面前,得意道:“今晚吃鸡!大哥吃,猪猪吃,我吃,三弟吃!”
李鹊走到大虎面前,推开软绵绵的大虎尸体,看了看它下腹的伤痕道:“咱们捡了便宜,这老虎原本就受了伤。”
沈珠曦还坐在地上,一开始是没回过神,后来是不敢动弹,眼睁睁地看着真老虎还有勇气逃跑,甚至出手反击,不是普通人——至少不是她能做到的事。
光是看着这老虎的尸体,沈珠曦就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她结结巴巴道。
“从它跟着我们不久。”李鹊道,“这只老虎很是狡猾,一直跟在我们身后想偷袭,我就干脆用这法子引它出来。”
“我打死的!”李鹍一脸得『色』,再次强调。
沈珠曦先前吓得魂都快飞了,现在根本不关心老虎怎么死的。她在李鹍身上看来看去,急道:“你受伤没有?!”
“没有,没有……”李鹍摇摇头,不以为意道,“雕儿……很强。螃蟹走。”
李鹊笑道:“往年我们没钱的时候,什么都做过,包括上山打虎卖虎骨虎皮。区区一头老虎罢了,二哥一人就能应付。”
“区区一头老虎?”沈珠曦咋舌,“你们是在玩命!”
“我们哪比得上嫂子。”李鹊笑眯眯道,“虎崽子和打虎人都听嫂子的,嫂子才是最厉害的人。”
沈珠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鹊向她伸手,想把她扶起,树林中忽然传出一阵枯叶被踩碎的哗哗声。
李鹜弯腰钻出树林,看着狼狈坐地的沈珠曦,皱了皱眉:“我听见虎啸,还以为是路人遇险——你们怎么在这里?”
“李鹃呢?”沈珠曦自己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李鹜走来,扶了她一把。
“……李鹃不是被你关在家里吗?”李鹜看向两个弟弟。
打虎的弟弟和坑虎的弟弟不约而同心虚垂头。
“你少威胁他们!”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沈珠曦眼睛一瞪,李鹜立即收回责备的视线,讪讪道,“我什么时候威胁他们了……”
“你偷偷带走李鹃还不和我说一声,它现在在哪儿?”沈珠曦道,“你不会已经把它放走了吧?”
李鹜支支吾吾,一看就是被沈珠曦说中了。
沈珠曦的眼泪立即含上了:“你怎么背着我就把它送走了?我连它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李鹜手忙脚『乱』地拿起袖子给她擦眼泪:“唉,你又哭!不就是怕你伤心,我才没告诉你的吗?”
“可你不告诉我,等我发现李鹃不在了,我还是会伤心啊!”沈珠曦委屈道,“它每天夜里都睡在我门口,现在它不在了,谁来睡我门口保护我啊……”
沈珠曦哭腔变调,李鹜听出这是嗷嗷大哭的前兆,眼疾手快就把她的嘴给捂上了。
沈珠曦睁着水蒙蒙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你要是想养猫,我给你逮只真的回来,这假猫你就别惦记了……”李鹜踢了踢脚下的老虎尸体,扬声道,“这儿不是也有只假猫吗?我把皮剥下来给你留个纪念,行不行?”
“不行。”沈珠曦在他掌心下抽噎道。
“那要怎么才行?”李鹜问。
“冬、冬天来了……”沈珠曦抽抽搭搭地说,“睡的床有点冷……”
“行!”李鹜如释重负道,“我给你做成垫子!”
沈珠曦自己止了泪,擦着眼泪:“……这不是李鹃的亲人吧?”
李鹜和李鹊飞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不是。”
沈珠曦疑『惑』看着两人:“你们怎么这么有默契?”
李鹊嘻嘻笑道:“我和大哥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本来就有默契。”
“大哥,我打的!今晚吃鸡!”李鹍扯着虎头,高兴邀功。
“这是老虎,不是山鸡。”沈珠曦耐心纠正道。
“它肚子里有鸡。”李鹍也一脸耐心地对她说。
李鹜道:“他以前打过一只老虎,肚子里面掏出了三只还没消化的鸡。”
李鹍咂了咂嘴,险些就地流出口水:“好吃……好吃……”
“大哥,我和二哥先把这老虎带下山吧。”李鹊道。
“先拿去衙门领赏。”李鹜道,“方庭之悬赏打虎,拿虎交差的能得两百两银子——虎皮记得给我要回来,虎肉也要要十斤。”
“知道了。”李鹊笑道。
李鹊帮着李鹍背起老虎尸身的时候,沈珠曦大着胆子帮忙扶了一把,这老虎,怎么说也有两三百斤,它前肢的肌肉简直比沈珠曦的大腿还粗壮。虽说是尸体,沈珠曦『摸』着还是不免心惊胆战。
李鹍竟然能赤手空拳揍死一只成年老虎,这事要是没发生在她眼前,说什么她也不信!
这人要是当年真去考了武举,定然是板上钉钉的武状元!说不得今日已经娇妻幼子环绕在侧了,哪会像现在这样,对着一只老虎流口水呢?
沈珠曦不免为他感到难过。
“还傻看什么?人都走了。”李鹜在她眼前挥了挥,没好气道,“老子站在你面前,你不看我看别人,老子不好看吗?”
这屁人。
沈珠曦有求于他,说违心不算违心,说情愿又不情愿地说出他想听的答案:“好看,你最好看。”
“你想干什么?”李鹜立马警觉起来。
“你能带我去放生李鹃的地方看看吗?”沈珠曦请求道,“说不定,它还在等着我呢……”
“等着吃你?”李鹜道。
“你就带我去看看吧!”沈珠曦以前向父皇母妃撒娇的习惯发作,情不自禁地抓着他的手摇了起来,“我都没有怪你偷走了李鹃,你就带我去看看吧!”
李鹜盯着她主动抓上来的手,嘴角以十天没吃肉的李鹍看见烧鸡时的架势飞了出去。
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
“既然你这么求我了……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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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90章 第90章她明明那么害怕老虎,此……
山路崎岖不平, 总有奇形怪状的石头从地面突起,硌得沈珠曦走路东歪西倒。
李鹜回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掌心贴着掌心, 亲密无间地分享彼此体温。沈珠曦的体温腾地蹿高了。抢救大葱花的那夜, 李鹜也牵过她的手, 可那时月黑风高,她哭得头晕眼花,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光天化日,她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人生中第二次牵上外男的手, 沈珠曦的心里有慌『乱』忐忑,有紧张不安, 却唯独没有反感抗拒。她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这原因,身体就先羞怯地反应了。
李鹜一把抓牢她潜逃的手, 用力握在手心里, 回头瞪了她一眼:“你要是和我走散了,今夜就只能喂熊瞎子了。”
沈珠曦被他吓了一跳,手不敢『乱』动了。
李鹜第一次握住她手的时候,夜黑雨大, 沈珠曦自己慌得不行, 除了湿淋淋和热乎乎外什么都没感受到。李鹜第二次牵她,天没黑雨没下, 带给沈珠曦的冲击比第一次还大。
她从不知道, 原来男子的手掌这般大, 一只手就能将她完全握起;原来男子的掌心如此热,贴着它好似贴着火炉。
和沈珠曦接触过的贵族女子柔若无骨的手截然不同,李鹜的手,无论是掌纹还是指骨, 给人的感受都格外清晰强烈,就像他的人一样,粗糙但可靠,依靠着他,像是依偎着一座大山。
她纠结地望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是不是搭伙过日子久了,她在李鹜心中,已经是一个没有『性』别的四弟了?
沈珠曦为了平息紊『乱』的心跳,不断在心里催眠自己:他只当你是四弟……只当你是四弟……
“你想知道雕儿是怎么傻的吗?”李鹜忽然道。
沈珠曦立时将纠结抛之脑后,脱口而出道:“想!”
“雕儿本是弃婴,被鱼头镇上一个独身的猎户收为养子。”李鹜道,“猎户在他十岁那年不慎跌落深山,粉身碎骨,连尸身都没找回来。猎户身死后,却有许多自称他亲戚的人找上门来,你一件我一件,搬空了猎户的家底。猎户死后不到两年,他就又一次成了无处可归的孤儿。”
沈珠曦痴痴听着,心都为李鹍揪紧了。
“他遇到了住在鸭棚里,和鸭抢食的我……之后,我们一直在一起。我们一起做过乞丐,一起吃过馊饭,盖过一床破棉絮。他心地善良,『性』格沉稳,别人对他的一点好,他能记上三年,谁得罪了他,他却几日就能忘个干净。”
李鹜停顿半晌,脸上『露』出一抹怀念的笑意,但这笑意就像雨后薄雾一样,很快就消散不见了。
他轻声道:“有一年冬天……特别冷,街上每天都会出现冻死的乞丐,最糟的是金州又爆发了瘟疫,鱼头镇也不能幸免。我那时正病了,一开始只以为是受凉受饿的缘故,直到我咳嗽时竟咳出了血,才知道自己是染上了瘟疫。我怕传染雕儿,害死鸭群和樊三娘,强撑着跑到城外找了一处山洞等死……没想到,两天后,找遍全城的雕儿追了过来。”
“如果不是雕儿,我早就死了。”李鹜用克制下的冷静语气说道,“他冒着生命危险照顾我,给我找吃的,给我求爷爷告『奶』『奶』地求来偏方喂我,那些曾经被我得罪过的乞丐们找了过来,想放火烧我。雕儿一人对阵他们十几个,被一个已经五十多的老乞丐用鹅卵石敲破了脑袋。”
“最终他还是赶走了他们。我倒在山洞边,看着他摇摇晃晃走到河边,用冰冷的河水洗掉了头脸的鲜血,然后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走来笑着告诉我,晚上有菜包子吃。”
他越说越慢,停顿越来越多。
“那天晚上,我们分吃了半个馊出了臭水的菜包子。雕儿把掰开后最大的那块给了我……他一直都这样,并不只是因为对象是我。他一直都如此……宁愿自己挨饿,宁愿自己受伤,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庇护弱者。”李鹜说,“我不如他。”
“那天晚上,他仍笑着和我说话聊天,还问我冷不冷,说自己热,要把衣服拖给我盖。可是第二天……他就变了。”
“我醒来的时候,他就在我旁边。哼着不知名的儿歌,玩着地上一把石子。见我醒来,他把石子捧在手里……”李鹜忽然停了下来。
他说不下去了,神『色』板结,目光空洞而笔直地望着前方。
她的心骤然疼了起来,比先前心疼李鹍时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