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落在胤禩的手臂上。
这个八弟对自己还真狠,原本伤口都愈合地差不多了,他竟然又把旧伤口撕裂,以此为由,要求见皇阿玛。
胤禩一颗心坠到谷底,从没有这么绝望过。
在胤礽来之前,他总觉得自己还有戏,等皇阿玛气消了,又会一切如故。
朝堂中,和他交好的人那么多。
就算皇阿玛下了旨,也定会有人替他求情的。
德住利索地把厚厚一叠罪状,从缝隙里递到胤禩跟前。
“八爷,都在这儿了,您一样一样仔细瞧过,免得又觉得自己被人冤枉了。”
胤禩抖着手,拿起第一本,掀开。
带着泥垢的指尖,在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一个黑黑的指印。
他越看,心越是下沉的厉害,到了最后,眼睛瞪得铜铃一般,里面的光却一点点熄灭。
“八弟,不是皇阿玛不想见你,是你无颜面圣。”
“哈哈......”胤禩站起来,似颠似狂地往前走了几步,“二哥、二哥......你说的不错......我无颜面圣......”
他朗声大笑,突然吐出一口血。
刺目的红色,在嘴角晕染开,显得他越发狼狈。
胤禩毫不在意地拿袖子擦了下,哑着嗓子问。
“我额娘呢?二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额娘如何了?”
胤礽目光无喜无悲地看着他,想到就是这个人,差点和外人合谋,要了容容和弘昭的性命,就一点同情心都生不起来。
“你入宗人府的那日,良嫔被皇阿玛打入了冷宫,只因她不会教养孩子,好好一个阿哥,养成了心思诡谲之辈。”
胤禩目光含泪,泪珠子滚落的瞬间,又大笑起来。
“我额娘不会教养皇子......哈哈......敢问皇阿玛可曾给她教养的机会......我们母子,在惠妃宫里,活得跟条狗似的......若是我不上进,恐怕连眼前的风光都没有......”
胤礽冷声斥责。“上进没有错,错在于你手段不干不净,连弘昭几个小孩儿都不能放过,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你能容下的?”
胤禩充耳不闻,只笑得癫狂。
胤礽瞬间失了耐心,不再看他,抬步向外走去。
胤禩落到这地步,不过是咎由自取。
本来皇阿玛还有些心软,他如今自寻死路,往后再翻不起浪来。
第145章 福晋没了(二更)……
见完了胤禩, 胤礽抬步去了乾清宫。
彼时康熙仍旧未睡,寝殿内的宫灯,点到如今还未熄灭。
听见太监来报, 他沉默了一会儿, 便使人传他进来。
父子俩坐在一块儿, 却一时无话。
又过了一会儿,康熙才问。
“见过胤禩了?”
“见过了。”
康熙闻言就叹气。
胤禩的事, 对他打击挺大的。
每个儿子, 他都尽全力培养,万万没想到会养出来个心思毒辣之辈。
“他在里面可安分?”
问完这一句, 康熙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若是胤禩当真安分,就不会有今夜这一出了。
为人父母者不一定都盼着孩子, 成龙成凤。
尽心尽力的培养,也不过是想让孩子成长为一个正直、友善的人。
当然, 见惯的宫廷诡谲的康熙,并不认为良善之辈, 能在宫中活到最后。
可有手段是一回事, 用在谁身上又是一回事。
不孝不悌、对着孩童下手,胤禩的狠厉, 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康熙一时觉得是胤禩可恨,一时又觉得, 大概是他这个皇阿玛没做好, 总有旁的地方疏忽了, 才叫孩子走上了歧路。
“保成,你觉得朕是个什么样的阿玛?”
胤礽想也不想道,“皇阿玛自然是世界上最好的阿玛。”
正因为把皇阿玛的种种纠结看在眼里, 胤礽才觉得有些释然。
上一世他执迷不悟,和这一世的胤禩何等相似。
当时皇阿玛也一样不肯见他。
胤礽当时以为,定是皇阿玛还心中有气,不愿见他,不肯原谅他。
如今换了个角度,他才明白,皇阿玛气他的时候,心里不是不自责。
胤禩从未被他教养过,尚且如此,何况他这个悉心照料着长大的嫡子?
康熙闻言,冷肃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你什么时候也这般嘴甜了?恐怕也只有你一人这么觉得。”
胤礽诚恳道,“儿臣确实如此认为,皇阿玛若是不信,大可问问老大、老四。”
他这话说的真心。
在众兄弟眼里,皇阿玛英明神武,从来都是他们仰慕、尊敬的存在。
康熙摇头但笑不语,转而问他,若是他处于自己的位置,该如何处理胤禩。
夜深人静,乾清宫中只有父子二人,康熙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很慈和。
他问这话,似是不经意。
胤礽却知道,这是皇阿玛在考验他。
他思考一瞬,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若是我自己,在听闻胤禩曾对我屡次下手,且容不下弘昭、弘昱几个孩子之后,定不会留他一命。纵容是兄弟也罢,有血脉亲缘也罢,既然他自己先下了杀手,又为何要原谅他?”
闻言康熙一下拧起了眉。
对于他而言,每个儿子都是亲生的,自然希望以后上位的人不论是谁,都可以对善待众兄弟。
就像他善待福全一般。
胤礽眉目不动。
“所以我只是我,并不是皇阿玛。若是皇阿玛的话,大概会饶他一命,哪怕圈禁,也会叫他好好活在这个世上。”
“从前儿子大概很难理解皇阿玛的心意,但有了弘昭,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弘昭并不总是很听话的,也会有调皮的时候,皮起来把花圃弄得一团糟,把自己弄得泥猴子似的......我会想要打他一顿,告诉他什么是对错,却不会真正伤害他。”
“皇阿玛之于胤禩,大概如同我之于弘昭。”
“爱之深,责之切,但却始终舍不得下死手。”
康熙眉头渐渐舒展开。
他忽然发现,太子不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他还是选择据实已告。
曾以为太子是离他这个位置最接近,也最迫不及待的一个。
不想他竟然是最稳得住的。
“你说想杀胤禩的时候,就不怕朕发怒?太子妃如今又怀了身孕,如果还生一个儿子,二儿子犯了错,大儿子说要杀了他呢?”
胤礽拧了眉:“皇阿玛这是故意为难我,且不说弘昭和小儿子的本就一母同胞,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非比寻常。再者,太子妃是个温柔宽和的,儿子相信,我和她一起定可以把孩子教好。”
确实,一母同胞情分不一样。
太子妃的品行,也不是辛者库出身的卫氏可比的。
见太子如此信誓旦旦,康熙故意道。
“你这是在指责朕,没有把老八教好?保成,你好大的胆子!”
胤礽不卑不亢,“儿子不敢,今夜儿子所言句句肺腑。”
康熙拿手点他,“你呀,难道不怕朕治你的罪?你刚刚还说要取老八的性命......保成,朕需要的是一个能容人,善待所有兄弟的继承人......你终究还是锋芒太露......”
胤礽点头,“儿子也以为自己还嫩的很,好在皇阿玛还年轻,儿子还有的学呢!”
以前他迫不及待想登高位,但他忘了高处不胜寒。
如今这般正好,有容容和孩子们陪伴着,或是慢慢往上走,或是只在原地,低头做好自己的事。
但求俯仰无愧于天地。
对内,夫妻恩爱,父子和睦。
对外,造福百姓,恩泽天下。
于愿足矣。
有时候重要的不是,有没有坐在最高的那个位置上,而是有没有走好脚下的路。
康熙从太子的话里,听出一阵退意。
想到自己从前对太子的种种猜测和忌惮,突然心有歉疚。
老八或许长歪了,但太子这颗苗还是正的很。
就算偶尔有些偏激,还是在旁人触犯他底线的基础上。
人都有七情六欲,而他也不能要求太子活得像个圣人。
“朕都这把年纪了,还要为了你们这些臭小子操劳,你以为你们能躲懒?明儿一早上御书房来,往后批折子的事,还是由你代劳,批完以后到朕这里用章,有拿不定主意地再拿给朕看......”
以前皇阿玛也叫他处理政务,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这次的意思是叫处理所有的奏折,只有拿不定注意地才拿去问他。
虽他还只是太子,但已经有了在圣旨上下朱批,盖御玺的权利。
胤礽心里惊讶连连,却还是地乖巧应了下来。
出了乾清宫,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泛白。
德住道,“殿下还是快回去歇息吧,等娘娘醒了不见您,大概有要起身等您。”
胤礽点点头,面上未说什么,却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
三日后,宫中下旨,削除胤禩的爵位,终身圈禁于阿哥府中。
其母良嫔,贬为庶人,还归辛者库。
胤禩重新回到自己的府邸,险些没认出来,里面看似景色依旧,但早就人去楼空。
从前伺候的丫头、太监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跑没了影。
回了府,他没了束缚,但终身要都被圈禁在这方寸之地。
胤禩心中不服,总觉得自己还不到如此地步。
“来人,来人,有没有人啊!”
他大声吼叫着,这府邸说是府,更像是一座空城,能听见外面喧哗的声音,只里面静悄悄的,好像是被整个大清遗弃的角落。
胤禩大步往正院的方向走,这时候,除了福晋,应当没人会无条件站在他这边了。
他想得很清楚,只要把福晋哄好了,再打上安亲王的那条线,多少能起些作用。
如此想着,冷冰冰的心,逐渐恢复了几成热度。
往正院的步子,也迈得越发大了。
这大概是胤禩头一回,这般急切地想见八福晋。
正院的院门没锁,一推便开了。
值守的丫头、婆子们自然不见踪影。
胤禩不以为意,继续抬步往里,一路过来,入了寝室的门,才觉察出不对来。
里面空荡荡的,东西的摆放依旧,但就是不对劲。
手指随处一抹,便在指腹上留下薄薄的一层灰。
不对,福晋若在这里,这儿不会这般死气沉沉,连灰都有了,不知多久没住过人。
刘荣大概听见了动静,一路小跑着过来,见到胤禩,一下哭了起来。
“爷、爷您可算回来了......”
胤禩站在原地,哑着嗓子问,“福晋呢?”
“福晋......福晋没了......爷,您千万节哀......自打您去了宗人府,福晋便茶饭不思、坐卧不宁......前儿得了风寒,硬是没请御医......不想就这样没了......”
刘荣哭的哀切,全然不似作假。
府中落败了,但并不是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刘荣就是被留下的最后的几个。
他亲眼见着好好一个府第,变得落败,主母一死,人心散了,可不就显得更加凄寥。
“她没了?”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他从贝勒爷,成光头阿哥,想着好歹还有福晋母家能出出力,她竟然就这样没了?
胤禩尤自不信,木愣愣地往里迈了几步。
在妆镜前,看到了福晋素日爱簪的那支簪子......
他伸了手,想拿起来细看。
好端端的玉簪子,竟在他手中段成了两节,完好的手掌被簪头一刺,滚出了一串的血珠子。
刺骨的疼,仿佛在提醒他。
福晋没了,这下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第146章 是你的弟弟或者妹妹要出生……
几月后, 江南的一座小城镇里,忽然搬来一户新的人家。
当家的女主子是个年轻妇人,听说是京城郭络罗氏的远方偏支。
她家里的夫君大概是将士一类, 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两回面。
至少左右邻居, 都没见过她夫君本人。
听说知府大人是她娘家亲戚, 知府夫人也对她多有照顾。
因此虽是个女人家独自支应门户,平日里却无人敢欺上门。
一日, 邻居亲眼看着从京城来了好几辆大马车, 把郭络罗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随后小厮下了马车,把一件又一件的节礼, 从马车上搬下来往里送。
出门在外,樱桃穿着一身常服,头发挽在脑后, 人显得利落又大方。
“夫人,马上中秋节了, 主子怕您一个人在这儿过节孤单,特意送了节礼过来。”
樱桃一击掌, 小丫鬟们鱼贯而入, 手上捧着的,全是宁容张罗的中秋节礼, 最后一个小丫头手里还抱着一只小京巴。
八福晋见了那狗儿就笑,“这也是太子妃特意命你们送来的?”
樱桃点头, 脆生生地。
“正是呢, 娘娘说您一个人难免孤单, 这小狗儿通人性,养在身边也算给您添个趣儿。”
她一低头,小狗儿毛色雪白, 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直盯着她瞧,嘴巴里红红的舌头露出来,不停地哈着气,见她凑近了,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八福晋瞧的一颗心都化了,连忙从丫鬟手里把小狗接过来。
捏捏小家伙的软软脚掌又挥了挥,逗得小狗儿拿鼻子四处嗅,往她掌心拱了又拱。
“二嫂这只小狗未免也送的太及时了,回去帮我谢谢二嫂。”
樱桃:“娘娘说,只要您过得高兴和自在就行。管着这处的都是熟人,遇着事儿了,别忘了递个消息进宫。”
“我会的,二嫂帮我良多,大恩不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