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德公公啊,起来吧,本也到了我该起身的时辰。”
她坐起身,隔着纱帘,胤礽能看见刚刚给她盖好的薄毯,顺着她的肩膀滑落,半个圆润的肩头都露出来了。
他一叹,撩开帐子,坐下,复又帮她盖好。
胤礽心中存着事,脸上不见半丝旖旎,反倒语气温和道。
“清晨还有些凉,可别着了凉气。”
宁容乖顺地揪着薄毯,对着太子嫣然一笑,“那妾身便谢过殿下啦。”
见她面色极好,眉眼并无一丝病气,胤礽稍稍安了安心。
“孤刚刚正要问,你......你身体可有不适?如何最近总是贪睡?”
他细细回忆了一下,又道,“昨日胃口好似也比平日里更好了。”
宁容蹙着小眉头,纠结地看着太子。
难道她身边的人都知道了,但是她们都忘记知会太子一声?
“如何?”
胤礽急切看过去,幽深的瞳仁里,全是眼前的小女人。
安抚地在胤礽肩膀拍一拍,宁容红着脸嗫嚅,“非是生病......是、是......”
杜嬷嬷听闻消息,急匆匆赶来,听见这话,立马跪下,恭恭敬敬道。
“启禀殿下,太子妃身怀有孕,只是尚未坐稳了胎,老奴严令丫头们不得外传。”
胤礽倏地转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杜嬷嬷,复又惊喜回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宁容。
宁容在他灼热的目光里,缓缓点了点头。
胤礽狂喜,把小女人紧紧搂在怀里,忽地想到了什么,又微微退开了些。
他有些手足无措,“刚刚、刚刚孤抱得那样紧.....会不会弄伤了他?”
他说着,眼神小心地,落在宁容尚平坦的小腹上。
宁容“噗嗤”一笑,无奈地看了眼这个傻爸爸。
“没事的,如今这孩子恐怕只有殿下指甲盖这么点大。”
“不许胡说,孤和你的孩子,定然、定然......”
胤礽怔楞地看着她,暗沉的眼眸里,全是小女人毫不防备,对他灿然而笑的模样。
刹那间,心口酸酸麻麻的,似酸涩、似感动。
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说来,这并不是他头一个孩子。
刚知晓李佳氏怀孕时,他也是欢喜的,可没过多久,他便逐渐有了上辈子的记忆。
对李佳氏,再也不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用心。
也因为李佳氏的存在,哪怕对吉兰再喜爱,也是带着克制的。
宁容于他却完全不同。
她的出现,是唯一偏离轨迹的存在。
也是他很庆幸的存在。
如今哪怕理智再克制,再明白要以大局为重。
铺天盖地的喜悦还是席卷而来,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住。
宁容抬眸看她,才发觉胤礽的眼角微微有些泛红。
她心中一颤,颇为震动。
太子清隽高贵,风姿卓然,哪怕在她面前,也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如今红着眼尾,目光灼灼盯着她的模样,好像这个孩子的到来,把他坚硬的外壳敲开一个小缝。
细碎的阳光,照射了进去。
“容容,你该早告诉我的、你该早告诉我的......”
他呢喃着,薄唇轻吻她的额角,连“孤”都忘了说。
宁容笑起来。
在这一刻,比刚知道这个孩子到来时,还要开心。
小夫妻两个,仅着里衣坐在床榻上,傻傻对视,额头相抵。
樱桃吸了吸鼻子,莫名觉得很感动。
主子进宫以来过得多难啊,殿下忽冷忽热,总也捂不热似的。
头一次见恪守礼仪的殿下,竟连他们在也不顾忌了。
像夜行已久的旅人,终于在前方看见了一丝曙光。
杜嬷嬷摆摆手。
丫头、太监们很识趣地退了下去。
寝殿的门关上,独留给小夫妻一个静谧的空间。
德住出了内室,见伺候太子妃的丫头红着眼眶,一副感动不轻的模样。
边上站着的杜嬷嬷,却仍旧面无表情。
不由对她竖起了大拇指,“行啊,杜嬷嬷。您就是这个,这么大的喜事,竟也瞒得这么严实。”
殿下在太子妃这里的眼线,不止一个。
不是为了针对太子妃,而是为了护住太子妃。
可饶是这么多人,愣是没有一个察觉出太子妃怀孕的。
想想太子妃刚入宫时,再看看现在,不得不对杜嬷嬷说一句佩服。
确实是个能人,把正殿守得滴水不漏。
杜嬷嬷微微一笑,“哪里,不过为主子分忧罢了。”
德住脸上仍旧笑着,心里却在思量。
还以为大选过后,毓庆宫又要重新洗牌了,太子妃这一胎怀的正及时。
后头不管入宫的人是谁,都休想越过她去。
往后,他或许该适当地给太子妃卖个好。
既不得罪殿下,又能在太子妃跟前得脸。
*
元晋用过晚膳,在沈秀容的小院子又待了一夜。
青松领着手下的侍卫们,才终于找了来。
“公子,您一切可好?”青松仔仔细细打量元晋,生怕他有什么地方磕了碰了。
见公子一切如常,只额角有个小擦伤,连衣裳也是簇新的,终于放下心来。
“小姐你看看,这家的主子是个白眼狼就算了,来个小厮也不是个好的。”
“我们主仆难道是吃人的妖怪不成?你主子在这里呆几日,会少几块肉去?”
家底都快吃空了,这公子来了,平白增了不少开支。
她叫小姐跟着了魔似的,变着法给他弄好吃的,连衣裳都一并准备了。
瞧瞧那一身簇新的,处处合身。
她们小姐却还穿着去年的旧衣裳呢,白白便宜了外人!
眼见要坐吃山空,红霞心里正烦闷,青松如此作为,可不正撞枪口上了?
“嘿,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
青松说着就要和红霞仔细辩白辩白,被元晋一把拦了。
“行了,少说两句。我确实在这里打搅她们良多,若没有沈姑娘和红霞,你们公子我如今恐怕还在那山上,说不准就被什么叼了去。”
“再说,红霞是女子,你连这点肚量也没了?”
“哼!”
好话说得再多,也无法弥补红霞心里少了银钱的痛。
她瞥过头,不理青松。
元晋使了个眼色,青松立马会意,上前给红霞道歉去了。
元晋侧身,见沈秀容木呆呆地在小院中的石桌边坐着,听见他的随从们找来了,也没什么反应的模样。
他往前迈了几步,在沈秀容旁边坐下。
少年声音清润,“沈姑娘......我要走了......”
沈秀容心里一窒,半晌没说话。
她哪里是没什么反应?是怕自己反应太激烈,被元晋瞧出端倪来。
可他就坐在她身边,她还是克制不住,抬眸望过去。
少年眉目英俊,身姿笔挺,端坐在一旁,眉宇间有些忐忑地,等着她发话。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
元晋哥哥把她的糖葫芦打翻了,也是这般,强作镇定,实则忐忑不安。
也记得他后来为了道歉,把一整个卖糖葫芦的靶子都买下来,高举着拿到她跟前,由着她挑的模样。
沈秀容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她低着头,使劲眨巴眼睛,想把眼泪眨回去。
原以为此生无缘了,却没想到上天重新给了她机会。
换了个身份,换了个模样,重新站在了他的眼前。
可他却认不出她了。
沈秀容吸吸鼻子,下意识道,“你要走便走好了,我只当这里再没你这个人。”
元晋“倏”地抬头,清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他有些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一年父亲让他去游学,他放心不下容容,买了一堆小礼物去了石府。
小姑娘气性大,东西收了,却把他赶了出来。
她站在门里,气恼道,“你要走便走好了,我只当这里再没你这个人!”
她说了和容容一模一样的话。
元晋眨眨眼,竟然分不清眼前的人,是沈姑娘,还是容容。
待酸涩的情绪全部褪去,他从回忆里抽离。
眼前哪里有容容,只有一位沈姑娘。
他的容容,不是已经当了太子妃了么?
想起几次碰见宁容,她都待他抗拒的样子,元晋心中抽疼。
他站起身,语气疏离又客气。
“沈姑娘,告辞。这几日在这里的花用,我会让青松加倍偿还给你的。”
元晋说着迈着步子向外,领着侍卫们,很快消失在了小院里。
他的气息还在,当石凳有重新空荡起来。
沈秀容怔怔望着这个石凳的方向出神。
青松还留在这里,他来时带了银票,二夫人给公子准备了不少土特产。
他干脆一股脑地放在石桌上,算作给沈秀容主仆的谢礼。
沈秀容冷了脸,在红霞诧异的眼光里,把石桌山的东西,通通抱在怀里。
疾步走到院门口,“哐当”一下,全扔了出去。
“纳兰元晋你走便走,东西也别留下!”
说完这一句,她也不管青松和红霞如何看她,冲到房里,“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沈秀容趴在床边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她记得那日落水以后,整个人便昏迷不清了。
再醒来,已经成了太子妃。
她浑浑噩噩的,不愿意清醒,反倒更愿意让那个女子代替她,成为新的宁容。
她当时想,既然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不如让她就此消亡。
再有意识时,便亲眼看见了宁容对元晋哥哥决绝,看见元晋哥哥吐血,看见他日渐消瘦。
心痛难忍,执念让她一直无法消散。
直到宁容带着她去了佛前,耳边是悠悠梵音,让她的心都平静了下来。
她当时问佛祖,如果可以,能不能让她重新回到元晋哥哥身边。
本以为不会有回音的,却真的听见一个声音回应了她。
许她重新活过,也告诫她必须按照原身的轨迹往下走,不能主动暴露身份。
她应下了。
再醒来,便成了沈秀容。
一个被族中长辈,侵占了家财,气愤不已又无可奈何,最终一头碰死的孤女。
还以为她要处理完昭觉的事,要过很久很久,才能再去京城和他相遇。
却不想,上天竟然也把他送到她身边。
她不怕困顿,不怕硬着头皮维持生计,不怕虚张声势地和族中长辈争执......
可她怕他认不出她来,一转头又错过了他。
哭声传来,元晋原本要走的步子顿了顿,连当面别人回绝的怒气也消了下去。
罢了,他和一个孤苦无依的姑娘计较什么呢?
青松追上来,不解地望着他,“公子?”
“银票捡起来交给红霞,旁的,她不要便不要吧。”
他说完抬步离开,彻底消失在了小巷子里。
第35章
早膳, 樱桃准备的很丰盛,她想着连太子也知道了,更加不需遮掩。
不一会儿, 准备了满满当当一桌的膳食。
太子紧挨着宁容坐, 继续给她添粥夹菜。
杜嬷嬷领着丫头们站在一旁, 好几次看过来,欲言又止。
想说娘娘每次吃东西都要定量, 想说里面有些微微有刺激的, 最好还是少吃。
一抬眼,见小夫妻两个夹个菜、喝个粥, 眉眼间笑意难掩。
许多话滚了滚,还是咽了回去。
难得见太子和太子妃之间气氛如此好,她都舍不得破坏。
宁容吃的香, 胤礽笑意更甚。
如今看,倒真有几分温润的意思。
“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告诉孤, 孤去帮你寻来。”
他缱绻温柔地看着她。
一副只要宁容开口,哪怕是摘星星、摘月亮, 他也非爬上去, 替她摘一颗下来的架势。
宁容想了想道,“樱桃伺候的很好, 妾身想吃什么樱桃都会做的。”
“好吧。”
他嘴角笑意收敛,似有些遗憾。
宁容瞥他一眼, 顿了顿道, “妾身倒真有个愿望, 不知殿下您愿不愿帮我实现。”
胤礽放下碗筷,专注看着她。
“妾身想去逛集市!”
不待胤礽拒绝,她紧接着又道, “旁的女子,闺中极少出门便罢了,嫁了人总可以上街了。妾身自嫁了殿下,头一次出门还是上次,您带我去围场的时候。”
“来往一路匆匆,倒是见过街市热闹,却不曾好好下来逛一逛。”
太子一时没说话。
隔了许久,声音有些沉闷道,“不是上次。”
宁容疑惑看他。“什么?”
“我说,去围场那次,不是上次。”胤礽说完这句,有些负气地喝了一口粥,幽幽道,“你上次不是陪皇玛嬷去广济寺了么?”
去时没告诉他,回来也不曾告诉他。
就连送他的平安符,也是在广济寺批发的。
胤礽无端有些心塞。
宁容:......
这么点小事,怎么还没过去?
她伸出一截手指,捏着太子的袖子轻轻摇了摇。
太子不为所动。
她身子往他那边侧了侧,把手伸得更下一些,摸索到太子搭在膝盖上的手。
强势分开他的手掌,一把扣住。
太子面上不显,耳朵尖却悄悄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