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她声音打了个哈欠, “妾才听见动静?可要妾起身开门?”
胤褆听出了她声音中浓浓的睡意,一时又觉得自己可能来的不是时候。
“你院子里怎的静悄悄的,连个守门的婆子都没有?”
静宜目带威胁地盯着珍珠, 声音中带着几分虚弱,“爷,不怪她们......妾身今日着了凉,想着爷大约也不会过来了......便叫她们都下去歇息了......妾,这就起身开门。”
她声音有些失落,说着还咳了两声,很是弱不禁风的模样。
胤褆一下想起早上,她关切自己的模样,有些心软。
“不用了,你既然不舒服,好好歇着便是,爷就是顺道路过瞧瞧你。”
“外间风大,比起来了,免得更不舒坦。”
“咳咳......好的,爷慢走......咳咳,谢爷关心。”
胤褆还是头一次在小妾这里吃闭门羹,他以往这么说,小妾肯定会主动开门留自己,哪想静宜竟然顺杆往下。
不过人家身子不舒服,他自己也怕过了病气,倒也没强求。
只在门口略停了一会儿,便又带着人往回走。
“爷,咱们去哪儿啊?”
小太监提着灯笼,不知道往哪儿走,感觉四处都一片森冷,去哪儿都不如好好回去睡觉。
“还能去哪儿?!去书房!”
胤褆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拍了两下小太监的头。
早知道跑了个空,不如好好呆在正院里,大晚上的,睡觉它不香吗?
静宜在内室,听见胤褆骂骂咧咧地离开,松了一口气,手上的力道也跟着松下来。
而珍珠,就是在这个空档发难的!
——她猛地后退,脱离开静宜的控制,劈手就要从她手里把钗子夺回来。
千钧之际,静宜及时回神,牢牢抓住了钗子。
反手用力,另一只手,重新捏住珍珠的下颌。
“药在哪里?是谁在你和主子之间递消息?”
静宜不傻,珍珠在石府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大能耐,小曹佳氏管的严,大约没有出门的机会。
来了大皇子府上,就完全不同了。
如泥牛入海,势力滔天,且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隐约想着,为什么主子当初要非她入皇家。
难道,主子和皇家有什么瓜葛?
珍珠当然不会说,不仅不会说,连药给不准备给她。
既然静宜不留情面,她又何必对她心软?此刻她就想,快点逃走......
静宜有了防备,岂会让她逃脱了去?
几年之前,主仆俩相依为命。
几年之后,主仆之间却以命相搏。
终究是静宜更狠一些,手上发力,趁着珍珠不注意,一支金钗,狠狠钉入珍珠的脖颈。
一瞬间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鲜红的颜色顺着她的脖子,汩汩而出,把静宜的手,和地毯浸湿。
珍珠来不及说几句话,死不瞑目地等着静宜,很快咽了气。
静宜背靠着门,缓缓坐在地上,细白的手指举起来,入目一片猩红。
大片大片的红色,和温热的触感,让她直犯恶心。
她往旁边挪了些,好似这般做,就能和刚刚发生的一切,划清界限似的。
她神志不清一般,低声呢喃。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抬手触及脸颊,才及时醒悟这场争执的源头。
她往前爬了几步,忍着恶心和惧怕,珍珠身上四处摸索,终于找出一个她经常见过的小瓷罐子,还在同一个荷包里,翻出一个小印章。
印章上写着一个“寅”字,也不知和主子那头有没有关联。
静宜暂时顾不得了,飞快把东西收拾好。
站起身,盯着地上珍珠的尸体,眼神意味不明......
*
第二日,大福晋派了人打探静宜院子的消息。
“福晋,一切如常,奴婢去看过,发现侧福晋的脸,竟然恢复成了先前的模样......”小丫头语气惊诧。
香柳跟在大福晋身边做事,先前替嬷嬷跑腿,去过静宜院中。
当时她看得不真切,但是能肯定,侧福晋脸上并不平整,虽拿厚厚的脂粉掩盖住,也能稍稍看出端倪。
“哦?”大福晋这下真有些意外。
昨夜嬷嬷来报,爷并没有歇在静宜的院子里,还以为静宜脸被毁容的事,叫爷发现了,这才厌了她。
可从今日打探来的消息看,又不似这么回事。
嬷嬷的关注点和大福晋不同,她着重问了静宜的容貌。
“确实和刚入府时一般无二?”
瞧嬷嬷满脸严肃的模样,小丫头又仔细回忆一遍,才又重重点头。
嬷嬷眼神惊惧,看着大福晋的欲言又止。
大福晋会意,把一众丫头都挥退下去。
“如何?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福晋,老奴是从宫中退下来的,您可还记得?”
大福晋点头,她如何会不记得?
嬷嬷是当初刚开府时,惠妃娘娘怕他们年轻不晓事,特意赐下来的。
一直尽心尽力,在大皇子府好些年头了。
嬷嬷看了眼大福晋的脸色,缓缓道。
“老奴从前在宫中,有个相处的极好的小姐妹,有一次奴婢亲眼见她的手,被碎开的瓷器划破了,可等第二日再去瞧......却又完好如初,连一丝异样都察觉不到。”
“那你那个小姐妹现在何处?还找得到吗?”
大福晋有些好奇。
若是能把这人找出来也不错,说不定能顺着这根线,扯出静宜身后的人。
大福晋可不会忘记,太子妃曾说过,静宜被夺牌子出宫以后,不管是太子妃还是石府,都不曾插手过。
那她是谁送入大皇子府的?有何目的?
嬷嬷遗憾摇头,“老奴的小姐妹没过多久便死了,死因不明。”
“老奴之所以提起这事,只因侧福晋身上的蹊跷,和多年前那小姐妹,何其相似。”
大福晋一时无言,心中却对石静宜越发忌惮。
这样来历不明,又深谙城府的人,留在大皇子府里,始终是个祸患。
尤其......
她将手贴在肚皮上,已经能感受到肚皮隆起,和时不时的胎动。
女子生产,险之又险。
哪怕为了孩子们,她也不能给石静宜任何喘息的机会。
“香柳,你去递了消息入宫,就说我有事求见太子妃。”
*
胤礽最近很忙,每日很大一部分时间都呆在御书房里。
御书房里的奏折,几日下来堆积如山,人坐在书桌后面,不抬起头,压根看不见。
朝中事情不少,恰逢准格尔动乱,又要给江南修河堤。
康熙说撒手修养,便真撒了个干净,一心调养身体,再不过问。
若不是胤礽有上辈子的经验在,恐怕也要闹得焦头烂额。
他应付起来还算游刃有余,老三、老四两个就真惨了。
头一回接触政务,便要替皇阿玛下决定,无关痛痒的事,便也罢了,真关系的百姓民生,饶是他们二人是皇子,也不敢轻易下决定。
两人握了笔,埋首于书案,要事、急事,总要问过皇阿玛,查过资料,才能下笔。
胤祉从奏折山里抬头,脑仁突突疼。
“二哥,皇阿玛恢复得如何了?我感觉都半个月没回府了,再这样下去,皇子府大门朝那边开,恐怕都得忘记。”
他和老四过来,是太子点了,皇阿玛也为此还狠狠夸赞了他们二人。
一开始胤祉还挺兴奋的,心中有雄心壮志,非要替皇阿玛分忧不可。
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他们几个几乎连屁股都没挪动过。
散漫惯了的人,骤然约束起来,能不烦躁才怪。
“哪有好几日,四日前不是回去过么?”
胤礽冷着脸,无情拆穿他。
才感受到为人父的喜悦,正父爱烂漫,他不也老老实实呆在御书房么?
胤祉还是苦着脸,“早知道老爷子抓壮丁,我上次就该多带几身换洗衣裳,多和福晋说说话。”
最难过的还不是回不去,最难过的是,他明明是个爱看书习字,附庸风雅的。
睁开眼,便是这个地方缺银子了,那个地方少米粮了......
全是些庶务,和他的气质不搭。
再者自他入宫起,实在是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从早到晚,都在这奏海折山里头。
一丝喘息的空当也无。
就算他们是长工,也得有休沐的时候吧?皇阿玛明明已经大好......
胤礽下笔写下一个朱批,把这一本合起来,放在“已阅”那一类里。
眼见“待定”这一摞,又变得很高了,准备收拾一下,稍后给皇阿玛送去。
听见胤祉说的话,他头也不抬。
“你放心,宫中还不缺你一套衣裳。”
“便是这儿没有,吱一声,荣妃娘娘可立马派了人送来。”
胤祉:......
重点是这个吗?
老爷子醒了,他们不应该卸下差事,回家该干嘛就干嘛吗?
太子批奏折是应该的,人家将来要当皇帝啊。
他们陪着做什么?难道这些奏折,以后还要他们管?
年轻又过分天真的三阿哥,没想到他这时候竟然一语成谶,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见太子说不动,胤祉又去劝胤禛。
“老四、老四,你累不累?你三哥我,都快不行了。”
“每天一睁眼就是这事、那事,头疼的很,再忙下去,估计连我都要病倒了。”
胤禛比他还冷淡,目光始终落在手上,“三哥头疼便传太医吧,等我把手里这点东西看完。”
他对这些倒是很感兴趣,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触这些,像是海绵拼命汲取水分。
奏折里面,是胤禛从没有考虑过的角度。
如果把大清比作一艘船,那皇阿玛就是船上的掌舵者,这船开得快不快,好不好,全压在皇阿玛身上。
可皇阿玛平日里处理的事情太多,太繁杂,底下人不乏欺上瞒下的。
胤禛翻了几本,隐晦的地方多少有些对不上。
他准备都挑出来,等下交由皇阿玛过目。
一个两个都低着头,下笔飞快。
倒好像他一个人是吃干饭似的,胤祉叹口气,加入看奏折的行列。
又一大波看完,案台上已经彻底放不下了。
胤礽干脆捧了一摞“待定”的,去找皇阿玛批阅。
这会儿康熙确实已经大好,前几日因着高热而有些消瘦,如今都已经养好了。
他穿着明黄色常服,站在御花园里,陪着宜妃四处赏玩的模样,一下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两人回头见是太子,手中又捧着奏折,宜妃很有分寸地告退。
“皇上,您先忙,妾身去御膳房看看,午膳时给您加一些滋补的菜色。”
“也好,你去罢,稍后朕再传你。”
康熙笑得很和煦,头顶的太阳暖洋洋的晒着,觉得日子惬意的很。
见宜妃走了,才把目光扫向胤礽。
“最近如何?事情堆积地较多,可忙得过来?”
康熙站在花坛旁,漫不经心地捏着花瓣,余光却在观察胤礽的反应。
太子站得不卑不亢,身姿笔直,对于老三、老四两个陪着一起看奏折,也没什么微词,确实不是个专权独断的。
“回皇阿玛,有三弟、四弟帮忙,倒还忙得过来。”
太子说完这一句,便把手里的奏折捧过去给康熙。
康熙没直接拿过来,反倒找了个凉亭坐下,待梁九功端了茶来,才拿了奏折随手翻阅。
朝中的事情,说繁琐也繁琐,说不繁琐也不繁琐。
总归两件大事,其余的,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重要的是如何和大臣之间扯皮。
太子这一点做得很好,回击的力度并不算大,却铿锵有力,许多朱批都直中要害。
康熙暗自点头。
待那一摞奏章翻阅完,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
“不错,很有长进,不骄不躁,很多事情便是朕亲自做,也不过如此。”
“待中秋过后,由你监国,朕再放心不过。”
胤礽把奏章接过来重新摆好,听见康熙这话,面露纠结。
“皇阿玛,儿臣、儿臣......”
“有话便说,在朕跟前何须吞吞吐吐?”
康熙拿了茶盏品茶,茶盖一揭开,袅袅茶香袭来,端得惬意。
胤礽沉默片刻,终于吐露心声。
“皇阿玛,儿臣想替皇阿玛征伐准格尔。”
实际上,在他和宁容说准备离别的时候,已经下了决断。
他还是想登大位,可除此之外,也想为百姓做些实事。
犹记得上辈子皇阿玛亲征准格尔,确实获胜了不错,但皇阿玛也受伤了。
并且来年准格尔又固态复萌,一直征伐了三次,才彻底击退对方。
换了他去,或许会和上辈子一样,或许会有所不同,连他自己也摸不清楚。
但既然能让百姓少受罹难,那他为什么不去做呢?
“胡闹!保成,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康熙放下手里的茶盏,正色道。
儿子想要保家卫国是好事,换了任何一个旁的儿子,只要有能力,他都不会阻止。
可太子不一样,他是大清朝的太子,代表大清的将来!
胤礽第一次提时,康熙并未放在心里,只以为他少年意气,不成想,他心里早就有了决断吗?
“求皇阿玛成全。”
胤礽抱拳,单膝跪地,一副康熙不答应,便不起来的架势。
康熙垂眸盯着他,眼神复杂。